第8章
月邪坐在椅子上,對面的城主大人表情凝重的望着她。
誰能告訴他,這要怎麽談事情啊!?
“道長……方才傅聞說的,可都聽明白了?”對面的女子坐姿随意,幾乎是攤在椅子裏,一手撐着額頭,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身旁坐姿端正的小娃子。
“餓了嗎?”城主大人聽見她輕聲喊道。
然後小娃子猶豫的看着他,又看回她,聲音軟軟的。
“有點餓。”
月邪惬意的眯着眼,伸手撚了擺在桌上的一塊點心,遞給小徒弟,“乖,先吃這個,晚膳還要等會兒,不過相信李城主已經派人去準備了,是嗎?”
話鋒一轉,她擡眸掃了李傅聞一眼,不淡不鹹,嘴角還挂着一絲優雅的微笑。
李傅聞,“……”
“道長放心,下邊已經備好膳食,客房也已打掃,道長遠道而來,傅聞定是要盡到地主之誼。”饒是他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想要磨牙了,他堂堂一個城主,還怕他不給她飯吃?
淩清接過那塊糕點,目光小心翼翼的在兩人臉上來回轉悠,他們在幹嘛?吵架?好像又不是……師父不像是會跟別人計較的,倒是對面的大叔,有點兇哦,師父不會吃虧吧?
他憂心忡忡,可若是平玉知道他這麽想的話,絕對會噎到……呵呵,少年,你還是太年輕了,傳聞中,你師父稱霸一方的時候,就沒有幾個敢惹她的。
月邪理着袖擺,動作漫不經心,語氣卻是很正經,“李城主的意思我大概了解,不過這件事先容我去探查一番再下定論吧。”
要說這事嚴重吧,其實也真的嚴重。近一個月裏,城外的村子裏已經丢失了十幾個孩子,起初他們懷疑是被拐,但仔細分析後又不像,畢竟渭鳴城的治安沒有什麽纰漏,但查了許久都不見進展,一時間人心惶惶,所以他們懷疑是有妖物作祟,這才拿出玉佩,到玉生門請人相助。
月邪敲着桌子,一臉平靜,她琢磨着,十有八九是妖物在作惡,那十幾個孩子若無意外,應該已經命喪黃泉了……得想個法子抓住那玩意兒。
這邊有人在尋思,那邊李傅聞一直觀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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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長的倒是挺标致,安靜的模樣有種超然脫俗的氣質,但如果不是她臉上挂着的笑容很是……呃,很是欠揍啊!
感受到外來的目光,月邪眸子一瞥,細碎的光在眼中晃動,笑意淺淺,“李城主,我臉上有東西嗎?”
李傅聞淡定的移開視線,站起身來,“時間已經不早了,道長可先去休息,到時晚膳自會有人送去。”
月邪也慢悠悠的起身,朝小徒弟招了招手,“來,小淩清,過來跟李城主道個別。”
淩清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她身旁,仰頭望着對面的李傅聞,“李城主再見!”
面前的稚童脆生生喊着,唇紅齒白,眸若星辰,一旁女子眉眼溫和,姿态從容,兩人相依,如詩如畫……
李傅聞有些失神,垂下眸子,咳了一聲,“此事就有勞道長了。來人,送道長下去休息吧。”
月邪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漸深,卻不說一句随着小厮離開了。
“師父,我也要去!”房間內,淩清扯着她的袖袍,眼巴巴的望着她。
月邪嘴角抽動,擡眼掃了窗外一眼,已是夜幕将至,她摸着他的頭,輕聲哄道,“小徒弟,為師去去就回,乖乖的,先去睡覺。”
淩清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站在她面前很是沮喪,他不能跟着去嗎?他也可以幫忙的……
月邪見他這樣,漸漸眯起眼,語氣裏夾着幾分冷漠,“小淩清,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自認可以做到的事,不代表你真的具備這個能力可以去做。”
“記住,你的命只有一次,如果你不珍惜,也別指望有人會在意。”
她的表情嚴肅,說出的話讓淩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那師父在意嗎?”他屏住呼吸,目光毫無避諱的看着她。
月邪身體一頓,停了一會兒,嘴邊的笑意漸漸擴大,“這是自然,為師很在意淩清的這條小命。”
淩清望着她,不說一句話,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跳得好快……
師父說什麽了?她說,她很在意他。
月邪瞥開視線,眼角有些抽動,嗯……小徒弟眼裏的亮光都快閃瞎了她。
她嘴角泛着幾不可見的笑意,果然,小孩子也是喜歡聽甜言蜜語的,哄哄就安分了,那……
“那我也跟師父去。”
“……”月邪的笑僵在臉上,盯着小徒弟的目光有幾分探究,有幾分無奈,這孩子,怎麽就是不聽話呢?
“為師說了,這事很危險,你去能做什麽?”她幹脆把話給他挑明了,帶他去?去那裏送死嗎?
送死……嗯?
月邪的眼神變得微妙起來,她似乎想到了個不錯的法子。
“師父不是說了嗎,師父很在意我,那我也很在意師父!”淩清捏着小拳頭,大聲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呵!”月邪忍不住笑了,她拍着他的小肩膀,眉眼彎彎,“嗯,為師知道了。”
“真想幫忙?”她收了笑,聲音平靜的問道。
小徒弟重重的點頭,“嗯!”
月邪吸了一口氣,盯着他笑道,“好,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可別後悔。”
得到同意的小徒弟興高采烈,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家師父眼底意味深長的算計,如果他知道要做的事是什麽,估計他就不會那麽歡快的答應了。
等到小徒弟完全睡着後,月邪抽出被他壓住的衣袖,看着衣上深淺不一的皺褶,她眉頭不自覺的緊蹙。
手指撫過,痕跡瞬間消失,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間。
耽擱了點時間,希望今晚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否則很快就會有下一個孩子遇害。
月邪凝眉,擡眸掃了一眼夜空,無星無月,那些藏在暗處的家夥又開始躁動了吧。
她揮袖,瞬息之間便消失在夜幕裏,不出一會兒,渭鳴城城外某處丘陵上,一個白衣女子無聲出現。
月邪撥開擋在面前的灌木,動作緩慢的在林子裏穿行,即便在黑暗裏,她的眼睛也能清楚的視物,只是有兩百多年了吧,她已經許久不曾在夜裏注視過什麽了。
她扶着身旁的一棵大樹,左右瞧了瞧,除了周圍幾只鳥好奇的瞪着她這個不速之客外,只剩地上爬過的一條小蛇,在她腳邊吐着信子,但很快無視她離開了……
月邪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從李傅聞那裏得到的信息有一個很關鍵,就是那些孩子都是在夜裏失蹤的。
一個月裏連續十幾個小孩消失不見,看起來那東西會潛進房間……
她飛上樹梢,巡視四周,很快就發現了不遠處有寥寥光點,快速捏了個訣,她乘着清風一路飄至村莊的大門。
月邪落在木樁上,眼睛漸漸眯起,這裏的氣息不對勁呢,這氣息……果然是妖,雖然還不确定是什麽妖,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妖怪在這附近出沒過。
她找了棵大樹,換了個舒适的姿勢倚在樹幹上,兩手枕着後腦勺,眼皮半阖着,一副似睡未睡的慵懶表情。
算了,就當她閑得無聊,照看他們一晚上好了。
只不過……
她嗅着夜風裏的氣味,眼睛盯着渭鳴城的方向,那上方郁結的妖氣依舊如白天那般濃稠,讓她很在意呢。
城裏邊,究竟藏了什麽怪物?
“師父早~~”淩清睡眼惺忪,坐在床上對着桌上趴着的師父喊道。
月邪懶洋洋的掀開眼皮,隔着臉頰垂落的發絲,瞥了小徒弟一眼,又将眼閉上,有氣無力的應着,“嗯……”
淩清見怪不怪的,自己起床,穿衣洗漱,連被子也疊的有模有樣,做完這些事後,他輕手輕腳地挪着步子坐到椅子上,然後歪着腦袋,呆呆地望着自家師父。
平玉師兄說過,師父這是得了一種病,在早上不管怎麽折騰都叫不醒她,只能讓她睡夠了自然醒,還有就是……絕對不能吵!
“師父?”淩清湊到她耳邊小聲的叫道,回應他的卻是一陣安靜。
小徒弟不死心,扯了下她的袖子,“師父,這樣不好睡,去床上睡好不好?”
……
最怕空氣突然寂靜,只有自己唱這獨角戲。
淩清洩氣了,師父這樣睡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他沒有想到,師父在自家院子的時候是這樣,下了山還是這樣。
他正發愣,門在這時響了起來,聲音不大,卻格外的刺耳。
淩清小臉頓時僵住,他猶記得有一次不知是誰去敲師父的房門,敲久了也不見師父出聲,那時他正在屋內用早膳,平玉師兄坐在他旁邊。他還好奇,想要去看看,平玉師兄卻說不用理會。
然後就聽到一聲巨響和慘叫,他驚得調羹都掉到地上了,再看平玉師兄,一臉淡定撿起勺子,就沒有下一步動作。而他跑出去一看,就見空地上趴着一個白衣大哥哥,還一直嘔血……
彼時師父倚在門上,雙手環胸,頭發散亂,臉色極其難看的望着地上的人,說話的語氣惡劣,“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扔下山!”說完便摔門,那門還顫巍巍的抖了抖。
他也抖了抖自己的小肩膀,師父的眼神好可怕,他以後絕對不會吵師父的……
這時平玉師兄慢悠悠的出來了,走過去扶起地上的大哥哥。
大哥哥幽怨的盯着他,“師兄,你早知道?”
“我說過了,師叔早上脾氣不大好,是你們沒放在心上。”平玉師兄語重心長,言罷還嘆了一口氣。
大哥哥嘴角抽了抽,捂着胸口一拐一拐的走了。
平玉師兄望着那個走遠的背影,突然笑了……是的,笑了,還是幸災樂禍那種!
淩清默默望着他,難怪那聲嘆氣那麽假,真的原來是在這裏……
“平玉師兄,師父她怎麽了?”他憂心的還是自己師父,豈料平玉師兄拉着他的手,一臉凝重的看着他。
“淩清啊,說真的,你師父是有起床氣的,呃……算是一種病吧,絕對不要在你師父沒醒的時候吵她,不然後果你也看到了。”
“那師兄也被這樣過嗎?”他指着師父的房門,低聲問道。
平玉師兄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清咳一聲,“嗯……你也吃完了,我就先回去了。”說完就飛快的進屋收拾東西。
……他敢肯定,平玉師兄也被師父轟過。
淩清真的怕了,他怕師父也會把門外的人給轟飛……
敲門聲還在繼續,他心跳如鼓,瞥了眼自家師父,當即飛快的跑過去想要開門,他要阻止一場悲劇的發生!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門栓時,一只手比他更快的拉開栓子,同時他的領子也被扯住,整個人被拉到了後面。
淩清還沒反應過來,只能眼睜睜看着門被打開,門外一個水靈靈的小姐姐正俏生生的站着,手裏還端着東西。
來不及了……淩清下意識把眼睛閉上,雖然來不及阻止了,但是小姐姐放心,我會保留你最後的尊嚴,不去看你失态的一面。
等了許久,沒有聽到想象裏的哀嚎聲,他不禁疑惑了,難道師父這次連讓別人尖叫的機會都不給嗎?
淩清悄悄露出一條縫,就看到他師父正一臉玩味的瞧着他,門外的小姐姐也眼神微妙的看着他……咦?完好無損?沒被打飛嗎?
“小徒弟,你在幹什麽?”月邪瞥了他一眼,聲音慵懶的問道。
“呃……沒幹什麽?”淩清眼睛往房梁上直瞅,心裏已經掀起千層浪了!
這是怎麽回事?是他還沒睡醒嗎?還是師父的病好了?
“奴婢給道長請安,這是今早膳房備好的早膳。”婢女微微屈膝,算是問安,舉着手裏的食盒,眉眼低順的說道。
月邪點頭,将身子側開,“有勞了。”
婢女擺好碗筷,道了聲“道長慢用”就退下了。
月邪坐回位置上,敲着桌子,音色不見起伏,“過來把早膳吃了。”
淩清心裏突突跳不停,手腳同步的走過去,像扯線木偶爬上凳子,規規矩矩的坐着。
“師父……你不生氣嗎?”他實在忍不住了,放下調羹偏頭看自家師父。
月邪支着額角,動作漫不經心,閉着眼也不看他,“嗯,在外面不比自己的地盤,”
她突然睜眼看他,微微勾唇,“小徒弟,為師不是随便的人,方才你以為為師想做什麽?”
“師父我錯了!”淩清立即擺正态度,可他卻憋着一句話不敢說。
師父你不是随便的人,你随便起來就不是正常人了……
月邪并不知曉自己徒弟的想法,滿意的點頭,她其實脾氣沒那麽差,只是放縱久了,有時連自己都忘了原來是個什麽樣子。
昨晚上守了一宿,村子相安無事。這是最好的結果,對她而言幾天不睡也是正常的,她剛才只是在閉目養神而已,至于起床氣……好吧,她其實還是有點自己的小情緒。
師徒倆在屋內待了一上午,月邪始終保持有氣無力的狀态,可是身旁的小徒弟有些坐不住了。
“師父,我想出去。”小徒弟搖着她的袖擺,讨好的看着她。
月邪松了松肩膀,透過窗戶看見外面陽光正好,她眯起眼睛,表情惬意,“好,我們去散散步。”
小徒弟立即歡呼雀躍,伸出小手,一臉期待的望着她。
月邪唇角抿着笑,慢悠悠地牽起他的手,“走,去轉轉這裏的院子。”
她的心情本是極好的,一路上也很享受這春季最後的煦日暖風。
如果不是那個人的出現……
月邪目光失神的盯着遠處那抹身影,衣袖下的手死死攥住,疼痛不自覺。
誰能給她解釋一下,他……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