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果可以選擇,月邪覺得,她永遠也不要來到渭鳴城,更不想見到曾經的那個人。
明明是将近尾聲的春日,依舊草長莺飛,蝶舞翩翩,而百花盛開的叢徑深處,那個身着白衣的男子踏着清風而來,他衣袂翻飛,姿态從容,優雅高貴如同天上孤傲的星月。
他一襲月牙白袍,盡顯風華,銀白色腰束上,配挂着紫星門親傳弟子的玉飾,足以彰顯他尊貴的身份。
月邪望着那漸漸逼近的身影,臉色有些難看。現在不是春天嗎?陽光明媚,暖風拂面,可為什麽,她的心情卻一點也不明朗了?
她自認已經放下了,可當她再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她的心原來還會為他牽動啊!
“師父?”月邪思緒游走太遠,雜亂無章,以至于小徒弟喊了她好幾遍才回神……
月邪松開小徒弟的手,蹲下身子,兩手捧着他的臉,指尖的觸感溫熱真實,讓她漸漸冷靜,她低低呢喃着,“小徒弟,還好……”
還好,都已經過去了,她和他,現在這樣就很好……
餘光掃到一片白色衣角,明晃刺眼,月邪擡頭,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傾城俊容,一如當年驚鴻一瞥,她唯一記住的只有他的霁月清風。
男子唇角挂着似有若無的溫柔笑意,清亮的眸子靜靜凝視着她。
月邪歪着腦袋,想了想,然後扶着小徒弟的肩膀站直,再次看向面前的男子時,她眉眼彎彎,嘴角上揚,一如往常的懶懶散散。
“玉生門的月邪上仙?”音色動聽,清澈如玉,月邪只看見他說話時嘴角勾勒的弧度,讓人遐想聯翩。
他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沉穩又內斂了許多……
月邪望着那張不凡的俊臉,如是想着。
她眨了一下眼,臉上笑容不減,語氣慵懶卻帶着幾分清冷疏離,“上仙二字可不敢當,你還是喚我名字吧。”
這是人間,一個兩個若是都喊她上仙,豈不是亂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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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塵眸中劃過一絲光芒,微笑依舊優雅從容,“好。”
好……月邪一陣恍惚,她以前好似也對他這般說過,然後她就義無反顧的墜入深淵,至此也沒有法子爬上來。
“在下傾塵,來自紫星門。”動聽的聲音又将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月邪擡眸,盯着他,忽而笑了,嘴角勾勒出一絲嘲諷的微笑,“我知道。”
她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因為她和他的相遇早在兩百多年前就開始了,只不過,這兩百多年後兩人的第一次遇見,就那麽讓人防不勝防,而她,無處可逃……
傾塵不置可否,很多時候便是這樣,他不識得別人,別人卻認得他。
“這位是……”他眼睛一轉,看着她身旁的白衣稚童,微微笑問。
“哦,這是我徒弟。”月邪輕拍着小徒弟的頭,懶懶說道,“來,小淩清,給傾塵上仙問好。”
淩清疑惑的看着她,師父沒事吧?剛才她的手,很冷……
“傾塵上仙好,我叫淩清。”他拽着月邪的衣袍,略顯緊張,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麽好看的人,感覺很溫暖,卻又很遙遠的一個人。
傾塵盯了他一會兒,視線又移到月邪身上,笑容溫暖和煦,“你這弟子不錯。”
月邪的表情僵在臉上,一時陰沉下來,“嗯,過獎了。”
她沒忘記,這個人的一腔柔情,輕易就能讓人淪陷,可這情意在當初就不曾屬于她,到現在也不會是為了她,雖然遺憾落寞,但她也不會去渴求什麽了。
這樣一想,月邪便放寬心了許多,果然,人總是要多為自己找想。
“傾塵上仙來這裏,是有什麽事嗎?”她收起回憶,眯起眼睛,漫不經心地問着,就在不久前,那陣熟悉的靈識想來也是他的,當初還以為他只是經過此處,并不會停留,所以也沒太在意……
傾塵不禁失笑,明明是她不許這樣稱呼,反過頭來她卻這樣叫他。
這女子,真是有趣,他如是想着。
他唇角彎彎,“說來也巧,我的目的與你一樣。”
月邪挑眉,沉默不說話,目光略帶冰涼的望着他。
兩人相視,一個暗自探究,一個大方坦然,院中徐徐暖風過隙,絲絲花香入鼻,這朦胧醉人的春色,竟不知想要迷了誰的眼。
“咳,傾塵兄,原來你在這裏啊!”一道聲音乍然響起,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月邪挪開視線,正好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李傅聞。
“李城主。”傾塵抿唇,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李傅聞走到他們面前,臉色有些尴尬,他笑得拘束,“月邪道長也在這裏啊,傾塵兄……你們認識?”
話音落,四周一片死寂……
李傅聞摸了摸鼻子,好吧,看起來他不該這麽問?
好在這詭異的安靜沒持續多久,傾塵先開了口,“我是今日有幸見到月邪道長。”
李傅聞驚訝,“這樣啊……”
剛剛看他們倆的神情,雖然奇怪,但也不像是不識得的樣子,他多想了?畢竟傾塵是今早上才來到渭鳴城……不過聽傾塵的語氣,原來這看似不正經的女子很有本事嗎?
月邪撫着小徒弟的肩膀,懶懶的說道,“李城主,捉妖一事我已有打算,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唔,若無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辭了。”
“……有勞道長了。”李傅聞悻悻說道。
月邪拉着小徒弟,也不多說一句,邁着步子晃悠悠地離開了。
望着月邪離去的背影,李傅聞忍不住問話了,“傾塵兄,你真不認識她?”
傾塵面露疑色,有些不明的望着他,“李城主為何這麽問?”
“哦,可能是我想多了。”李傅聞呵呵笑着,但心裏依舊存疑。
就在剛才,他明明看見那笑容一向不正經的女子,在望着傾塵時眼底竟有隐隐的憂傷。
……那種殇情,淡到幾乎稍縱即逝。
傾塵微微思忖,緩緩開了口,“我與她從未見過。”
他的确是今日才見過這個與他同為上仙的女子,而一眼能識得她,也不過是聽多了她的傳聞,再略微猜測便知道了。
只是,這位玉生門的上仙,跟傳聞有些出入啊……
和仙界大多數仙家一樣,傾塵一直知道,玉生門裏有一位上仙,名喚月邪。
在四大修仙門派面前,玉生門不算什麽大排場,但要提起玉生門,就會自然而然的想到月邪上仙。
如今仙界不似上古時期,神界遠離重天,而多數高修為的仙家早已羽化或是沉睡,留在仙界的上仙已是少之又少,而衆多修仙者中,要想進階上仙之位卻是十分困難。
偏偏這世間就有逆天之才,修行不過五百年就能扛過天劫,升為上仙,說的便是玉生門掌門的關門弟子。
不止如此,她還收服了仙界中傳聞最難讓其認主的上古神器——龍吟劍
那把劍,據說有自己的意識,與生俱來的頑劣桀骜,天生神氣充沛,仗着強大的力量一直四處游蕩,每到一處便是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而這個被稱為天才的女子,卻是輕輕松松制服了這柄神劍,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她的修仙之路原本就讓人感到神奇,更不用說她得到這把上古神器後,在修仙界中可謂是所向披靡,難逢對手。
傳聞裏,這位上仙為人處事都是十分嚴肅正經,疾惡如仇,秉持正義,将救濟蒼生,維護正道作為己任,在修仙界中,算得上是聲望極高,品行端正的仙家,但說白了就是呆板無趣,頑固保守的一類仙家。
不過,傳聞大都誇誇其談,不切實際,傾塵本是不信這些,可也禁不住大衆的八卦,他心存疑惑,一直想要見識這位傳聞裏的上仙,然而見到之後,他更加确定……那個傳聞,絕對有誤!
望着樹下的稚童,傾塵嘴角抿了抿,他目光掃到身旁的女子,對方卻懶散的倚着樹幹,漆黑的眸子不知在看哪裏。
“師父,這裏是哪裏?”淩清一臉驚恐的望着樹上的白衣女子,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師父要把他帶到這偏僻的野外,他更想不明白的是,師父她為什麽要站那麽高!
小徒弟艱難地仰着脖子,瞅着自個兒的師父,師父身旁還站着個絕色出衆的傾塵上仙,不知道為什麽,看着他們站在一起,他總覺得很刺眼,就好像那人搶走了師父對他的注意力。
現在是黃昏時刻,金色的陽光落在叢林裏,風帶動着草葉搖晃,光影不時跳躍着,四周景色似夢非夢,好像渡上了一層金粉。
月邪垂眸,望着下方的小徒弟笑吟吟道,“淩清吶,你不是說要幫為師捉妖嗎?現在可就靠你了。”
“可是……”淩清額上冒着冷汗,他什麽都不會啊!怎麽捉妖?
似是看出小徒弟的焦慮不安,月邪想了片刻,然後從樹上跳下來。
她在衣袖裏掏了半天,然後眼睛一亮,就掏出一個小物什,往手心輕輕吹了一口氣,那個東西瞬間放大。
月邪晃了晃手裏的紙燈籠,指尖在空中微點,紙燈籠裏漸漸亮起一團熒光,她嘴角微揚,将燈籠遞給了小徒弟。
“等下便天黑了,夜裏會看不着路,小徒弟,你可要拿穩這燈籠了。”月邪咧嘴,眉目間都是滿滿的愉悅。
淩清提着燈籠的小手一緊,他心裏很沒底,怯怯望着她,“師父……”
她不跟他一起嗎?她就這樣把他一個人放在這裏嗎?
月邪拍了拍小徒弟的臉蛋,燈籠的光映在她的眼底,似有星光跳躍,“小淩清,這可是你應下的事,做人可不能言而無信。”
淩清眨了眨眼,似乎聽不懂她的意思,剛想開口,她便又飄回樹上,懶洋洋的坐在樹幹。
樹下的小童呆呆的站着,傾塵立在她身旁,望着她的目光略顯複雜。
真想不到,她竟會拿自己徒弟做誘餌,是胸有成竹才會泰然處之嗎?還有……那紙燈籠,不是最低級的仙術嗎?
她一個上仙,明明直接幫她徒弟開啓靈眼便一了百了,何必用這種低微的術法……
月邪手指擱在膝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目光卻是盯着遠處,看着天邊消失了最後一絲光線,她突然眸色一凜,手腕轉動,給兩人束起了一個結界,隐去身形,收斂氣息,靜靜望着下方的小徒弟。
“師父!你們在哪裏?!”淩清望着樹上突然消失的兩人,不禁慌張起來!師父她去哪裏了!
夜風吹過,山林間的草木沙沙作響,遠處還傳來奇怪的嗚咽聲,淩清瑟瑟發抖,死死抓住手裏的燈籠,然而這唯一的亮光卻沒有帶給他絲毫的安全感。
“師父,你在哪兒?”他打着寒戰,已經帶上哭腔,緊緊盯着樹上,那裏卻空無一人。
他心裏眼裏都是驚恐絕望,師父不要他了嗎?
“師父!師父!我錯了,你在哪裏!嗚嗚,不要丢下我,我錯了……”漆黑的夜裏,小男孩抱着燈籠,朝着四周的空氣喊着,不一會兒,變成了低低地抽泣。
“嘶嘶……”草叢裏傳來窸窣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裏突兀響起。
淩清一驚,哭紅的眼睛瞪大,盯着那片草叢。
“誰……是師父嗎?”他抽噎着,将手裏的燈籠舉高,忍着內心的恐懼,如履薄冰的邁出一小步。
“嘿嘿……”陰邪鬼魅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淩清吓得差點丢掉燈籠,他不扭頭去看還好,這一看,他驚的大叫,撒開腳丫子連蹦帶跳的逃跑了!
“啊啊啊!鬼啊!妖怪啊!師父救命啊!”他是真被吓壞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手裏的燈籠被甩的來回蕩秋千。
“嘿嘿……”身後的聲音如影随形,不管他怎麽跑都甩不掉,他快被折磨瘋了!
驚慌失措的結果就是連路都不能看清,淩清不知道自己絆到了什麽,然後他狠狠地摔趴在地,掌心都蹭破了皮,他卻沒時間喊痛。
他從地上爬了幾次才能站起來,一回頭,離他不到半米的上空,一條巨大的黑蛇仰着頭,吐出猩紅的芯子,兩只碧眼幽幽盯着他。
在燈籠熒光的照射下,那巨大的蛇身更顯的猙獰可怖,黑色鱗片抖着亮光,渾身散發着邪惡詭異的氣息。
淩清臉色慘白,絕望的看着面前比他還要大上幾倍的巨蛇,毫無血色的唇瓣抖着,已經說不出話了。
完了,他要被大蛇吃掉了,他要死了……
巨蛇身體在空中盤成彎形,蛇芯子吐了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起了進攻,淩清下意識閉上眼睛,在他心底,卻依舊呼喚着那個突然消失的師父!
師父,救我......
“蛇妖……”樹上,結界裏的傾塵了然于心,望着哭天喊地逃跑的小童,眉頭微皺。
她不出手嗎?這可是她的弟子,都到了這種地步還要再等嗎?
他餘光掃到身旁的女子,卻見她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蛇妖,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徒弟……相比她徒弟的安危,那蛇妖會更重要嗎?
直到那蛇妖盤起身體,傾塵知道,再不出手就來不及了……
指尖凝起一團濃烈紫光,他擡手,正要向那條黑蛇打去,豈料有人比他動作更快,速度快到他只覺眼前晃過一片白光。
月邪掠過黑蛇,一手拎起小徒弟的後領,而另一只手悠悠負在身後,而腳卻沒閑着,她擡起左腳,看似随意地踩在蛇頸上,但那力量卻不可估量,這條兩個成人多長的巨蛇,硬生生被她踩在地上,渾身痙攣,蛇尾猛烈拍動,足以看出它在承受怎樣的巨痛。
而月邪,她擡起頭,望着樹上的絕色男子,嘴角微微上揚,笑容慵懶,不緊不慢的開口,“我的徒弟,我自己會救,就不勞煩上仙了。”
她眼中含笑,但那笑意,冰涼透徹,始終未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