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關臉皮厚不厚的問題,月邪昨晚在平玉糾結的臉上得到了答案。

她此刻正站在新生院門口,這一屆的新弟子從她和淩清身邊攜書走過,歡聲笑語,溢滿整個院子。

“淩清!”一聲驚呼,淩清猛然擡頭,月邪只是淡淡掃了一眼過去。

風星闌朝着他們這個方向一路小跑過來,在她身後,李襄不緊不慢地跟着。

淩清下意識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發現自家師父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不由松了一口氣。

唔……師父應該不介意他的同學吧?

他揚起笑臉,沖風星闌和李襄招手,這一過程,月邪看得一清二楚。

她嘴角隐隐露出一絲笑意,但又很快掩去,視線忽而掃到一個人影,她眸光微動,邁出了一步。

“你去教室,以後好好聽課。”她聲音飄然入耳,淩清僵了僵身體,再次擡頭,身旁的人已經不見蹤影。

“淩清,你昨天怎麽就不見了?”風星闌一臉擔心的看着他,昨天她就眼睜睜看邯夫子在課堂上厲聲斥責他,然後讓他到門外罰站自省,可是一下課,人就不見了,讓她擔憂了一天,就怕今天見不到他了。

李襄一臉平靜,挑眉看着他,“是出了什麽事嗎?”

淩清搖搖頭,“現在沒事了。”他這樣說着,心裏卻覺得暖暖的,當時害怕師父會離開他,一顆心就只能裝的進師父的所有事情,可是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也忽略了別人對他的關心。

“謝謝。”他笑容單純溫暖,風星闌看得癡癡的,直到李襄出聲才回神。

“謝什麽呢?你以後還是認真聽課吧!昨天邯夫子臉色不太好,希望他今天沒記起你逃課的事。”

李襄咂咂嘴,“你還不知道吧,從今天開始每日都有早自習,師兄會過來巡視的,我們還是趕緊進去吧。”

“嗯嗯,以後都得早起的,淩清你以後千萬別遲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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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星闌在一旁附和,淩清笑着點頭,這時一道鐘聲至遠處傳來,三人趕緊進入教室坐好。

而在邯夫子的書房內,月邪正笑吟吟的站在幾案前,兩手負在身後,手上提着玉酒。

她本是生的明眸皓齒,容貌清秀,現在又是作了這副不修邊幅,吊兒郎當的德行,跟幾百年前那個衣衫整潔,不茍言笑的女子沒法拿來比較,所以這反差在邯東看來,實在是刺眼。

他坐着不動,眉頭微微一挑,卻暗暗将手裏卷起的本子收緊,等了許久,卻不見面前的人開口,不由皺眉。

這幾百年過去,她變化太大了,不再是當時那個正襟危坐卻津津有味聽他講課的弟子了。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變,邯東索性放下書本,他站起來,目光坦然面對身前的女子。

“肯下山?”語氣淡淡,仿佛只是單純的詢問。

月邪依舊笑眯眯的,眉眼彎彎看他,“早前不是說了嗎,我得空了便來拜訪您。邯夫子,別來無恙啊?”

她雖是笑着,心裏卻拔涼拔涼的,真是說了什麽就得兌現什麽啊!她也不過一句敷衍,到頭來還是要過來見他……

月邪是覺得尴尬的,沒錯,就是尴尬!她并不覺得自己羞愧難當,畢竟她身份也擺在那裏,但昔日孤高清冷的形象突然崩塌,不知道他會怎麽想自己呢……

咦?不對啊?

月邪忽而止住笑,莫名其妙盯着他,現在才覺得,他這話問的奇怪。

什麽叫她肯下山?怎麽這話……問的那麽刺耳啊?

難不成……

月邪像是發現了什麽秘密一樣,眼睛點亮了般望着他。

“邯夫子……是在擔憂我嗎?”

她這話說的直白,全然沒給邯東一點反應的餘地,于是我們素來嚴肅高冷、清風明月的邯夫子做了一件他這輩子最失态的事情……

邯東像是站不穩一般,腳下一個踉跄,直接跌坐回椅子上,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怔然,完全是被月邪的話吓的……

月邪,“……”

她只是單純的問問嘛,邯夫子也太激動了吧!連一絲幻想都不留給她,唉!

月邪眼睛開始四處飄忽,一邊背過身去,自認已經是很君子了。

邯東緩了一會兒才回神,一大早就受這麽個驚悚的刺激,他顯然還是頭一回,大抵覺得自己身為師者的威嚴有失,他立即抄起桌上的本子,往某人身上丢去。

“诶喲!”月邪抱着自己後腦勺,疼痛讓她一陣呲牙咧嘴,她回頭,視線對上了已經恢複常态的邯東。

兩個人在安靜的書房裏,幾案隔着兩個不同的世界,一個沉着穩重,一個鬼靈精怪,就如兩人的初次見面……

這突如其來的熟悉感讓月邪止了聲,她呆了呆,把手放下,臉上有幾分茫然。

是記得的吧,她當初不小心燒了舍院,她師父沒空管教她,二師伯卻惱火得很,直接将她扭送到他面前。

她那時才十二歲,性子不是一般的頑劣,第一次聽他講課沒太在意,就被他劈頭蓋臉扔了一本書過來,還說了一句不過如此爾爾,她最受不得別人激自己,那天過後就用心聽講,發現真的合她心意才開始尊重這個用書砸她的執教……

呃,怎麽辦,好像玩笑真的開過火了,她還要替小徒弟求情致歉的呀……

按理說月邪不用對他這麽多禮的,上仙的身份一擡出來,就算是她師父也得好好跟她說話,可要是去哪裏都擺架子,那就真的顯得自己忘恩負義沒心沒肺了。

月邪想了想,臉皮什麽的她已經很久沒太在意了,死皮賴臉又不是沒有過,但當着敬重的邯夫子面前,還是有所收斂比較好吧。

她咳了一聲,轉眼又是笑呵呵的表情,将手裏的玉酒放在幾案上,她笑容不正經,但語氣卻還算正常。

“邯夫子打了我氣可消了?”

“……”

“嗯。”邯東緊抿着唇,目光涼涼的盯着她,生怕她又要語不驚人死不休的。

這丫頭……一開口就沒羞沒臊,真不知道她以前的品行都丢去哪了。

月邪見他不怪自己,有些得寸進尺,她身子倚在幾案邊上,往前湊了幾分,臉上帶着一絲腼腆,“邯夫子……實不相瞞,我是代淩清給您賠禮道歉的。”

邯東眸光微動,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緊,又聽她說道,“昨天那孩子心急,怕我出事才匆匆回去的,我已經罰了他一回,您看……”

鼻尖萦繞着一股淡淡的冷香,邯東目光一偏,看見她手裏壓着的酒壇。

“啊,這個啊,這是我給您準備的,覺得還不錯,您可以試試。”月邪将玉酒推至他面前,帶着讨好的笑容。

邯東靜默了一瞬,視線定格在那張有些傻氣的臉上,眼底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無奈,“放着吧。”

當他真不知道嗎,這是偏殿的玉酒,只有宴席上才會拿出,也只有她,拿的倒是随心所欲……

他語氣平靜,月邪反倒摸不準他的态度,“邯夫子……”

“行了,我知道了。”邯東面色忽而有些難看,這莫名變臉讓月邪又突發奇想。

“您……”月邪剛要開口,邯東目光帶着嚴厲掃過去,她很知趣的噤聲了。

“那我不打擾您了,我這就離開,淩清就勞煩您多擔待了。”月邪摸了摸鼻子,讪讪笑着,一邊挪動腳步。

邯東眼角隐隐抽動,他掩面咳了一聲,神色自若的開口,“回來。”

嗯?

月邪停下,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她心裏其實還是有些不能釋懷的,在他面前,總想維持年少的高傲心性,可現在,她要是能不作死不抽風就很好了……

“既然來了,陪我對弈一局吧。”邯東面色淡然,眼底飛快劃過一絲流光。

月邪,“……”

還要下棋啊?可是她怕自己待下去會再抽風的……

她撓了撓後腦勺,咧嘴不自然的笑着,“邯夫子,我……我這就去擺盤!”

好吧,邯夫子不愧是邯夫子,一記冷眼很有威嚴,依舊在氣勢上完全将她鎮壓了。

兩人靜默的下着棋,一開始月邪倒還是能老實本分的跪坐着,可是後面愈發坐不住,變着法兒抖腿,到最後是盤着腿坐,怎麽舒服怎麽來,支手托腮,另一只手執棋子在指間敲着。

邯東将她的動作全程看在眼裏,眉眼挑了幾回,但都一一忍下,默不作聲專心下棋。

“啪!”

月邪将手裏的棋子丢回棋簍,嘴角勾勒着笑意,“邯夫子的棋藝果然精湛!”

邯東輕輕掃了她一眼,對她的吹捧态度無謂,“稍有退步。”

他簡潔給出四字評語,月邪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怔怔然盯着他。

……好吧,她确實技不如從前,只是別人都可以朝前看,她卻連希望都沒有,自甘堕落着,沉淪在最後的時光裏。

“時候不早了,我便不打擾夫子了……告辭。”月邪拂袖起身,朝他緩緩行了一禮,這次動作正經,禮數周全,而後轉身悠悠離開。

邯東在她身後,望着她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起。

看來,這丫頭是經歷了什麽事,模樣才會變成這般,以前這麽直白的話定是不可能說的,可現在連他都敢戲弄……

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心口跳動不似平常,有些怪異的感覺萦繞在上面……

月邪晃出了書房後,頗為郁悶的回了青樨院,而在新生院牆角的竹林裏,雲夢明顯被自己看見的畫面徹底震驚了!

從平玉逃着離開後,她便追上了月邪他們,但後來見月邪進了邯夫子的書房,她就轉移地方觀察,躲在竹林裏遠遠透過窗口望着,雖然聽不清兩個人的對話,不過看這情形,她得出了一個結論!

師叔和邯夫子認識,不僅認識,而且師叔還很敬重邯夫子!

天啊!雲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崇拜無比的師叔,居然也有怕的人?真是長見識了!

雲夢雖沒在邯東那裏聽過課,卻是知道邯夫子的名號,是玉生門裏出了名的嚴厲執教……難道邯夫子曾經教過師叔?

這樣想的話那一切都說的通了,昔日名震仙界的師叔曾聽過邯夫子的授課,這是很正常的,怪不得師叔就算被用書砸也不吭一聲……

“師叔,你放心吧!今天我看到的都會爛在肚子裏的,你依然是我心裏最佩服崇敬的上仙!”雲夢捏了捏拳頭,暗暗發着誓,因為激動差點又叫出聲了,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心緒,她這才悄悄撤離新生院。

月邪還未踏進自己的院子,便看見門口站着一人,垂頭低眉,滿面愁容的。

“你在這幹嘛?”月邪沒好氣的看他,她可沒忘記先前的事,現在想來還是覺得不滿。

平玉擡頭,哭喪着一張臉,“師叔,這只是個意外,您聽我解釋!”

月邪嘴角抽了抽,剛從新生院回來,邯夫子說的話讓她到現在都是心煩意亂的!

她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此事別讓我再看見有下一次。”看吧,她就說自己太仁慈寬宏大量了,要照以前,她鐵定是要狠狠罰人一頓的……果然生活太堕落了!

平玉一聽這話愣了愣,但見她眼神陰陰沉沉,身體不由抖了抖。

“是,師叔,我向您保證,不會有下次的!”他咽着口水起誓,心裏卻感到疑惑,師叔居然沒有罰他?

“對了,你在這裏剛好,見着淩清便跟他說我有事離開一趟。”月邪睨了他一眼,“還有,讓你那師妹離淩清遠點。”

“……是。”平玉只覺後槽牙隐隐發疼,目送她離開後,終于呼了一口氣,整個人如虛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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