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邪帶着淩清一路下至新生院,在大院門前,她悠悠漫步進去,卻頓然停下,她回頭,卻見小徒弟立在門旁,一臉猶豫,遲遲不肯往前邁一步。
她嘴角微微抽動,歪着腦袋看他,“怎麽不進來?”
“師父,我今日不想上學……”淩清戰戰兢兢望着她,愈發小聲,他怕會再次碰上那些人,再次聽見他們的冷嘲熱諷。
“……既然來了,便要好好聽課。”月邪走回他面前,目光溫和注視他,“你放心,為師在這兒,沒人能傷你。”
小徒弟,我在這裏,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在我面前動你一分一毫!
淩清抓緊衣袖,他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從那裏得到了安慰和鼓舞,終于堅定的點頭。
月邪咧嘴,伸手放在他的頭頂輕輕撫摸,“這才對嘛,進去上課吧。”
她将手放下,淩清望着她,眨了眨眼,“師父,那我走了。”
“嗯,快進去吧。”
目送小徒弟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後,月邪臉上的笑意漸消,她緊抿唇瓣,盯着甲子班陸續有弟子進出的門口,目光微涼,她手指微動,施了個隐身訣,瞬間消失,不見蹤影。
淩清進入教室後,忐忑不安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掃視四周,沒有發現那些人的身影,稍稍松了一口氣。
“淩清!你還好嗎?”一道焦急的聲音忽然至耳邊響起,他轉頭,正好對上風星闌關切的目光,竟是不知何時就出現在他身旁。
肩上突然一沉,淩清擡頭,便見李襄咧嘴看着自己,但臉上是掩不去的擔憂。
“昨日他們沒有為難你吧?”李襄輕聲問道,畢竟昨天大家都看見了。
“沒事……”淩清臉色白了白,他話是這麽說,但始終是怕的,關于昨天的事,他一點也不想回憶,即便受的傷都被師父治好了,但是那種疼痛依舊讓他心有餘悸。
兩人見他這樣,便知道昨天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一時間不由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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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煥熙實在太壞了!我們去告訴邯夫子吧!”風星闌望着他蒼白憔悴的臉龐,很是心疼,對煥熙那群纨绔子弟更加痛恨。
李襄冷哼一聲,淡淡掃了她一眼,“別想了,你以為邯夫子會管這些?”
風星闌立即怒瞪他,不服說道,“怎麽會不管?門規上寫得清清楚楚,同門弟子間不得欺辱!可他們都這樣欺負淩清了,還有沒有道理要講的?”
在她眼裏,邯夫子是個公正威嚴的執教,一定會為淩清主持公道的。
李襄不屑一笑,“道理?那東西就算有也是握在強權手裏。”他瞥了一眼淩清,又将視線放回她身上,“煥熙那幫人仗勢欺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有見過誰來管嗎?你以為邯夫子會不知道這些?別太天真了!”
邯夫子是只管教學授課,卻不會插手弟子間的處事,要怪只能怪淩清倒黴,無故招惹了煥熙,那人心胸狹窄,睚眦必報,只要是他看不順眼的人都會将其折辱一番,這次也是吧,看淩清的模樣,想來一樣逃不過他的欺淩……
“你!你……”風星闌氣憤地怒視他,可她居然想不到反駁他的理由!
“別說了,我真的沒事……”淩清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争辯,兩人停下,卻發現他的臉色更加難看,順着他的視線忽而瞧見不遠處的幾人,臉色也同他一般極差。
在他們的面前,幾個衣着弟子服的少年大搖大擺的走來,為首被擁簇的一名束發冠玉少年,圓臉肥胖,身形臃腫,他眼睛微眯,兩手負後搖頭晃腦地走着。
“說你呢,看什麽看!小心我揍你哦!”他們的行徑很是嚣張惹眼,甚至旁人多看他們一眼都要出口威脅。
煥熙本是仰頭走路,可他餘光掃到某人後,不由停下,他慢慢踱步,走至淩清桌前,仰着鼻孔不屑盯着淩清。
“喲,你怎麽還在這裏?昨天的教訓還不夠嗎?”
他這話說完,四周擁護他的少年們一頓起哄,“就是就是!居然還敢出現在我們面前啊?”
“哈哈,這麽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痛是吧?要不要我們再幫你回憶回憶?”
淩清聽着他們刺耳的挑釁,只覺身體一片冰冷,他面色慘白望着他們,忽然間好想消失在這間教室,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煥熙見他被吓壞的表情,內心只覺得意和痛快!
哼,你有什麽了不起的,到頭來還不是得屈服在他腳下?
他天生具有仙力,自命不凡,禦劍飛行也是手到擒來的事,這幾日教學飛行術,他天生資質比別人優異,原本是他最先學會的,可是突然冒出個聽都未曾聽過的弟子,竟然是第一個學會,還得到了邯夫子的表揚!真是氣人!
昨日在放學後将他堵路上,本想着讓他求饒就放過他,哪裏知道這小子寧死不屈,有節氣的很。行啊,骨頭硬是吧?他倒要看看能撐到什麽程度!不求饒那就打到求饒為止!
煥熙回憶起昨日傍晚的情景,依舊覺得不滿意,折了他的佩劍,揍也揍了,可他就是不吭聲,忍着淚水咬牙趴在地上……本以為受了這一頓欺辱他就會知難而退,最好是離開玉生門,可現在竟然敢出現在教室裏,明明昨天還是鼻青臉腫的!他可真有本事啊!
煥熙目光惡狠狠盯着淩清,活像要把他盯出個窟窿來,看不出來,他竟然能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他面前……
等等?
完好無損……
煥熙眉頭微微一跳,眯起眼睛帶着探究的意味看着淩清。
這不可能啊,他昨天明明被打得青紫一片的,怎麽一夜才過就恢複了?!
煥熙眼珠一轉,他看着淩清,冷笑開口,“哼,你以後最好老實點,否則……”他話說一半,成功将淩清吓得面無血色,驚恐萬分。
煥熙邪惡一笑,臉上皆是傲慢和鄙視的神色,這時鐘聲響起,到上早自習的時候,他才不緊不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淩清……你沒事吧?”風星闌小心翼翼問道,身旁的人已經是六神無主了,她只能用手輕輕推了一把。
淩清搖了搖頭,他現在腦子很亂,只覺耳裏嗡嗡作響,聽不清旁人的話了,但心裏卻不停的念着一個人,仿佛這樣就能給他帶來安全感,驅散掉他所有的不安。
師父,師父……
李襄目光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只是袖下的手緊緊握拳!
他能說什麽?恨只恨自己沒有能力去為淩清報仇!如果當時他在場的話,至少好朋友也不會像現在那麽狼狽不堪,任人欺辱……
角落裏,隐身的月邪看完這一幕後,沉默半晌,忽而笑了。
哦……就是那小子欺負她的小徒弟吧?好極了,真是好極了……她笑靥如花,沒人知道,那笑容下藏着的是什麽。
煥熙翻看本子的時候身子抖了一下,他猛然回頭,可身後只有對他谄笑的跟班小弟,并無其他。
奇怪,他怎麽覺得有誰在盯着自己呢?他坐好姿勢,但依然感到後背涼飕飕的,這種感覺直到邯夫子進了教室後才消失……
這天上午的課程進行順利,而下午是外場地授課學習,要繼續練習禦劍之術。
練習所用佩劍是都是由兵器院制成,每個弟子只有一把,不過淩清的佩劍已被煥熙折斷,所以他只能無措立在角落裏,看着別人在那裏練習術法。
“不去練習?”熟悉的聲音在頭頂上方傳來,淩清擡頭,只見自家師父正笑容懶散望着場地上三五成群的弟子。
淩清垂眸,神情沮喪說道,“我沒有佩劍。”
月邪睨了他一眼,輕笑,“不過一把劍嘛,這有何難?”
他猛然擡頭,驚愕看她,“不難?”師父不知道嗎?現在兵器院還沒有鑄築新的佩劍,他已經沒有其他佩劍可做練習了。
月邪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嘴角帶着從容不迫的微笑,她手指挑動,施了一個術法。
“速來!”一聲輕喝,與此同時,青樨院書房內,一柄長劍忽然從壁上飛起,頓在半空,在受到主人召喚後立即從窗口飛出,快如飛箭,直逼山下新生院後的練習場地上。
淩清只聽到一陣破空聲音,伴随嗡嗡作響的鳴聲,他再次眨眼後,竟然看見自己面前飄浮一把佩劍!
“師父……它……它是……”淩清滿臉震驚,不敢置信瞪着那柄劍。
月邪笑吟吟望着他,神情溫柔,“這是為師少時所用佩劍,現在,它歸你了。”
“給我的?真的是給我的嗎?”淩清有些受寵若驚,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怎麽,你不要嗎?那為師可就拿走了。”月邪嘴角彎動,作勢去取佩劍,不過淩清比她動作更快。
他把劍抱緊,眉開眼笑望着她,“要要!謝謝師父!”這可是她給他的第一件禮物,他怎麽可能不要?他只是太開心了,不知道該怎麽表示自己的心情。
月邪輕拍他的頭,“去練習吧。”
“嗯!”淩清重重點頭,他握緊手裏的佩劍,好奇盯着它,只見劍鞘上紋路奇特,勾勒出層疊卷雲,不似他們的劍鞘上只印刻玉生門的獨特徽紋。
他拔劍出鞘,白光晃過雙眼,讓他有一瞬失神,等定睛一看,手中長劍銀光粼粼,揮動間破風空鳴,音色沉沉。
淩清滿心歡喜,他抛劍至上空,手中捏訣催動術法,銀劍翻飛,在天上疾速穿行盤旋,最後緩緩落在他面前,淩清腳下用力,一躍而起,穩穩落在劍身上。
“起!”他一聲輕喝,長劍應聲而行,破開阻力禦風将他送上高空!
月邪眯着眼睛,看見小徒弟在空中如魚得水的飛行,很是欣慰。
果然啊,就算沒天資,後天努力也還是有些用處的,這幾年的訓練沒有白費,他确實成長了不少,只是他的性子……不大行啊。
淩清得了劍便很快加入到弟子練習的隊伍中,現在班組裏已經有不少人會禦劍術了,大家都沉浸在這奇妙的術法,體驗着飛行帶來的樂趣,只有一人,面目扭曲的怒視天上行動自如的淩清。
他的佩劍不是已經被折了嗎?怎麽還出現在這裏?誰允許他那麽得意的笑了?
煥熙死死盯着淩清,圓臉上皺起厚厚的褶子,手裏的長劍愈握愈緊,不知想到什麽,他眼裏劃過一絲狠戾,陰測測的笑了起來,而後高傲的轉身至別處空地。
“淩清,你怎麽現在才來啊?”風星闌轉動劍身方向,待穩住後欣喜望着身旁的人。
淩清腼腆一笑,他本是要說剛剛與師父在一起,但猛然想起平玉師兄的勸告,他便緘默不語,只是搖了搖頭。
“星闌,李襄去哪了?”他掃視周圍,卻沒發現某人的身影,不由疑惑。
風星闌撇撇嘴,不滿道,“別提了,他早就飛出這片空場地了!淩清你不知道啊,他居然嫌我飛的慢,真是氣死人了!”
飛行術雖然是最基本的術法,可是也很難學會的,入門前有道長曾贊她資質過人,可她還是覺得學習吃力……
她偷偷望了眼身旁的淩清,不禁感慨,為什麽他和李襄學起來那麽不費力啊,不像她,還要刻苦練習才算勉強過關。
淩清安靜聽她的抱怨,并沒有開口打斷,但臉上笑意真切,連風星闌都感到他這發自內心的喜悅。
“淩清,你……啊!”她話未說完,變成一聲尖叫,吓得差點兒從劍上掉落!
淩清只覺後背被一股極大的力道驟然擊中,五髒六腑被震得似要移位,喉間一股腥甜湧上!他痛苦的捂住胸口,已經無暇顧及自己的四周,術法失靈,無人禦劍,他只能随着長劍一齊至空中墜落!
“淩清!”風星闌驚呼,反應過來後下意識想伸手拽住他,可是一緊張起來意識便混亂,她控制不住長劍,腳下一空,整個人也掉落下來!
淩清疼痛難忍,雙眼緊閉,他感到疾風穿過他的身體,自己在不停往下落,照這個速度,他摔下去就算不死也會殘廢!可是他胸口絞痛,已經沒有力氣去催動術法了……難道他要死了嗎?
一想到這,那張眉眼清秀的臉忽而閃過腦海,他心中一痛,竟失聲嗚咽。
“師父!”
身體猛然一輕,他被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那人動作輕柔,一手緩緩托住了他的腰。
淩清擡頭,忽而對上一雙清色明眸,而這雙瞳眸的主人正笑吟吟望着他,就像是以往一般。
“小徒弟,原來你這麽想為師嗎?”月邪眉眼彎彎,戲谑看着懷裏怔愣不語的小人兒。
她姿态翩然,衣帶和發絲在風中舞動,衣袂翻飛,飄逸出塵,笑容肆虐張揚,這在淩清眼裏是不曾見過的……
月邪帶着小徒弟飄然落地,她衣袖一揮,在空中墜落的風星闌突然停止速度,緩緩落在地上,她面色慘白,六神無主的,整個人已經吓呆了!突然有人從人群裏沖出來,奔至她的面前。
“風星闌你怎麽樣了?沒有受傷吧?”李襄神色慌亂的抓住她的手,聲音止不住顫抖。
他快吓死了,雖然嫌棄她禦劍術馬虎,說是走遠不理會她,可他一直都在不遠處觀望注視她,剛剛她和淩清墜落的那一瞬間,他腦子瞬間嗡鳴,幾欲摔倒,哪怕現在抓着她的手,他也一陣後怕……
風星闌呆呆望着他,眼眶紅了紅,忽然撲到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好可怕啊!我還以為我要死了!”
李襄僵住身體,他用力摟着懷裏哭成淚人的女孩,輕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另一邊,月邪将懷裏呆愣的小徒弟放下,俯下身子認真盯着他,“說話,吓傻了?”
淩清失神望着她,擡手摸着她的臉,怔怔然說道,“師父?”他沒死嗎?是師父來救他了?
月邪勾唇,一把握住他的手,輕聲道,“為師在呢。”
小徒弟的手,很涼呢……
淩清瞳孔微微放大,他臉上似有笑意,微微張口,卻是抑制不住的吐血!他急忙捂住嘴,痛苦的彎下腰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渾身忍不住顫抖!
月邪靜靜立在他面前,面無表情看他蒼白無力的發抖,默了一瞬後,嘴角微微勾出笑意。
她彎腰緩緩扶起他,一邊啧啧嘆道,“淩清啊,你讓為師說你什麽好呢?受了欺負還這麽忍氣吞聲不成?”
淩清白着臉擡頭看她,血痕在他嘴角蔓延,鮮紅刺目,他抖着唇瓣,疼得沒法開口,手卻死死拽住她的衣袖。
月邪擡手,輕輕拭去他嘴邊的血絲,笑容奪目,她目光溫和注視着他,“你以為你受傷了便是你一人的事嗎?真當為師不在意?”
淩清身體一僵,不敢相信的盯着她,原來……她都知道他在想什麽,她一直都知道……
月邪垂眸,朝他嫣然一笑,她唇瓣微啓,但嘴角的笑意隐隐泛着寒氣,讓淩清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目光冰冷看着他,語氣卻染上幾分輕佻随意,好似漫不經心的,她湊到他耳邊,勾唇淺笑,氣若幽蘭。
“小徒弟,為師可沒那麽窩囊。”
涼涼語調,驚得她身前的小人兒一陣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