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從新生院出來,月邪便獨自回到青樨院,她進到自己的屋子,站在桌前,整個人渾渾噩噩,驚恐不安。
這一切的事情發生太快,讓她不禁懷疑究竟是真是假……
那個女子……真的是她自己嗎?邪魅狂狷的笑容,冰冷無神的雙眼……她怎麽會變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月邪跌坐至凳上,只覺自己意識混沌不清,她扶住額角,雙眸垂下,只是睫毛輕顫,出賣了她內心的不安和無措。
她對小徒弟說了什麽話來着?把小徒弟吓成了那個樣子?回來的路上好似還進了邯夫子的書房……她怎麽會想到去那裏的啊?她都說了什麽啊……
唔……月邪顫着手捂臉,忽然覺得自己真的魔怔了。
真是瘋了……她怎麽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可是……要她眼睜睜看着小徒弟受傷,她卻做不到袖手旁觀!
本以為放手能夠讓小徒弟成長更快,他的世界她不會參與進去,所以不管是發生什麽事,她都會一并承受……可是啊,她偏偏看不得他委屈求全惹人生憐的模樣!
他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是她的小徒弟,即便知道是她師父故意安排的接近她的人,她也認了……但現在,不能再繼續放任下去了!
她應該是為自己活着的,什麽為了別人而活……她大概是瘋了才會這麽想!
她月邪,沒必要為了誰去放低身段!
她攥緊雙手,逐漸平息體內肆虐翻湧的躁動,眼裏閃過一絲冷光,神情目空天下不可一世的驕傲,但再次睜眼,瞳眸便是澄澈清明,不染纖塵。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叩擊聲,急促卻不淩亂,“師父,你在裏面嗎?”
熟悉的聲音至門外傳來,月邪目光一頓,她薄唇半抿,片刻未動身,但那叩門聲依舊不斷,似乎見不到她便絕不罷休……
她思索了一會兒,便起身走至門前,将門拉開,望着面前清秀如畫的小徒弟,臉上終是有了變化。
她勾起唇角,笑容雲淡風輕,就連說話的口吻也輕如風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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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
“師父……我有話想和你說。”淩清見到她似往常一般的輕浮嬉笑,心裏暗暗松了口氣,邯夫子說她失魂落魄,他是不信的,畢竟他的師父不是一般人,這世上并沒有什麽能夠牽扯動她的心吧。
他模樣認真,目光又是堅定不移的,月邪眼底劃過一抹暗色,臉上神色不變望着他,“哦,想說什麽?”
淩清吸了一口氣,他星辰般的雙眸熠熠生輝,深切專注的凝視她,似要望進她的眼裏。
“師父,我以後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了,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還有……徒兒很開心……多謝師父特意趕來護我……”
他終于知道邯夫子的意思,師父她在意他,她只是在用她的方式保護他而已,所以……謝謝師父,謝謝你如此愛護和憐惜我……
“……”
淩清說完,心中忐忑不安,他從來都猜不透面前的這個女子到底在想什麽,她對所有人都能笑臉相迎,輕佻随意卻又漫不經心,可是當她沉默,四周死寂突然,猶如暴風雨降臨前夕的沉重氣息一直揮散不去……就好似現在,她又默不作聲,安靜得讓他惶恐。
月邪沉默,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她目光複雜盯着自己的小徒弟,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啊,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嗎?如此說來,他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了嗎?不過……這已經無所謂了。
她唇角微揚,笑如春風拂人,眉眼皆是柔情看他,“你能理解,為師甚是欣慰,只是,”她微俯下身子,垂眸靜靜注視他,“你……不怪為師嗎?”
她得承認,今天的樣子她不希望給小徒弟留下陰影,畢竟他那麽純真善良,那雙幹淨如星辰的雙眼确實不适合看到黑暗的事物呢,她的另一面,至少不想讓他看到。
淩清聞言神情微微凝滞,只是默了一瞬,他搖頭,“師父是為救我才……我怎麽會怪師父,倒是我,害師父替我擔憂,我對不住師父。”
他自責懊惱的模樣落進眼裏,月邪輕呼了一口氣,她擡手撫上他的頭輕輕摩挲,眼底柔光潋滟,輕聲道,“為師知道了。”
“這一次,為師亦有錯,不過從今以後,我們都不會再犯錯了。”她嫣然一笑,絕色容顏驚豔了淩清,讓他的心莫名悸動。
“嗯……我向師父保證,不會再犯錯的。”他喃喃低語,月邪見他失神模樣,不由疑惑,小徒弟怎麽回事?還不回神?
她站直,收回自己的手,掩在唇邊一聲輕咳,波光流轉,又轉回小徒弟面前,眼底劃過一抹異光,轉眼即逝。
“那為師問你,你這次可有學到什麽?”
“啊?”淩清擡頭望她,不知她這是想說什麽,她之前……好像說過要教他些新的東西,學到了什麽……學會反抗?他不是作了保證嗎?以後定要學好仙術和武功,不讓人再欺負他……
“遇見危急關頭……要挺身而出?”他怯怯作答,眼神悄悄瞥她一眼,是這個意思嗎,就像她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如同天神降臨,将煥熙打得落花流水……
小徒弟一副呆頭呆腦的傻愣,讓月邪心底的陰暗一掃而空,她勾唇輕笑,“不對哦,你再想想。”
淩清額上冒汗,有些心急,“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煥熙将他從劍上打落,她也把煥熙打下,為他教訓了煥熙,可是……邯夫子教過,不能以怨報怨,冤冤相報何時了啊,師父她總不會是這個意思吧?
“都不是。”面前的女子笑容得意,似乎料到他不會猜到,胸有成竹又愉悅歡樂的表情不禁讓他嘴角抽動,那個不正經的師父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徒兒愚鈍,還請師父賜教。”
月邪眉眼彎彎看他,“為師其實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她兩手擡起,輕輕捏着他白嫩的臉蛋,咧嘴一笑,“人善被人欺,想在這世上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與其退步忍讓順其自然,不如主動掌握命運。”
她眯起眼睛,臉上帶着玩世不恭卻睥睨一切的狂傲,“小徒弟,你有這信心颠覆你的人生嗎?”
淩清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瞪着她,這樣的師父他還是初見啊,不像新生院時的冷傲無神生人勿近,此刻的她真的就如君臨世間,傲視天下,勢不可擋!
“這世間唯有霸者才可居天下,但沒人生來便是天賦異禀,得上天垂憐,想要什麽都還需你自己去争……煥熙那小子欺負你不算什麽,你若是有朝一日讓他輸的心服口服,那才算真正的贏家。”
“不過,”她莞爾看着已經完全呆滞的小徒弟,“為師也不介意你拿這身份去壓他一壓。”
月邪輕哼一聲,“論地位,他還得尊你一聲師兄呢。”連她的徒弟都敢欺負,不教訓一頓不長記性!
“……師師父,你沒事吧?”淩清被她的氣勢和這番話已經驚到天靈蓋都震麻了,邯夫子教他正直做人潛心修行之道,他聽的都是聖賢之話,所以現在聽她的話,怎麽聽都像是教唆他去使壞的?
他不被人欺負就好,但憑能力去欺負人,可就說不過去了……他可不想成為第二個煥熙。
月邪歪着腦袋看他,便知他這是想歪曲解她的意思,不過她真想表達的,好像也是這樣哦。
她不說話,只是握住他的手,朝他體內送去仙力,修複他先前被煥熙重傷的地方,淩清只覺胸口一陣暖流湧動,原本是氣悶不通暢還隐隐作痛的,現在頓覺神清氣爽,體力充沛,身體輕松不少。
“謝謝師父。”他含羞帶笑,清秀的小臉微帶紅暈,緩緩從她手裏收回自己的手。
“唔……與為師道謝,不如回去好好學習吧。”月邪拍着他的肩膀,笑容意味深長看他,再轉眼便是風輕雲淡,又是渾身不正經的樣子。
“是,師父。”淩清望着她悠哉負手離去的背影,眼裏盛滿笑意,大步追了上去。
這邊兩師徒冰釋前嫌,和好如初,而新生院那邊卻是鬧翻了天,議論聲幾天沸騰不止,更是傳遍了整個玉生門。
“師叔又下山了!上次是大殿,這次居然去了新生院?還出手打了新弟子?”
“你懂什麽,我聽說師叔是為她那徒弟出氣的。”
“不對不對!我聽說是新弟子沖撞了師叔才被教訓的!師叔性子生冷,定是那新弟子不小心……”
“什麽?!師叔有了徒弟?這是怎麽回事啊,是誰啊?什麽時候的事?”
門中各種猜測八卦,弟子們都七嘴八舌,為此還讨論出幾個不同版本的故事,不僅如此,大家都想見識見識那個師叔的徒弟,是以總有人堵在新生院門口翹首張望,只想親眼目睹這個玉生門上仙的唯一弟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可惜每次都會被平玉帶人攔住堵住。
“二長老已下令,非初級弟子不得入內新生院,不得在門外無事逗留,違者嚴懲!”平玉帶來了摩承的口谕,新生院門口瞬間鴉片無聲,門庭冷落。
平玉無奈搖頭,看來大家都很關注師叔呢,不過這麽想也是,師叔作為玉生門唯一一位上仙,即便長年居住後山不曾出來,她對後輩卻是有着不可估量的鼓舞士氣的精神,她的例子讓衆多玉生門弟子都在堅持修道,堅信總有一日也能夠榮登仙位。
可是……這群師弟師妹們也太八卦了吧!
大殿內,摩承胡子都氣歪了,他得知月邪跑去新生院鬧事,第一反應就是當年她把舍院燒成灰的事,這次她倒好,不玩火了,竟然去欺負小輩了!
“這丫頭又整什麽幺蛾子!”摩承痛心疾首拍打扶手,“她是不是一天不鬧騰就渾身皮癢?跟她小時候有什麽區別?”
年少時的月邪可謂是門中小霸王,雖不欺淩弟子,但也性子頑劣,做事極端,全憑自己喜好,還自命不凡,偏偏真沒幾人能治住她,罰過也不知悔改,不過遇上邯東才曉得收斂幾分,可她骨子裏生來躁動不安,遇劫成仙後,又在仙界裏馳聘張揚,經歷大風大浪後性格沉穩內斂許多,本以為她能帶着玉生門發揚光大,但自從傾塵一事過,她整個人雖不至于低靡頹敗,終是久不正經,作風懶散……
對她,他們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幹涉她的事情,但得知她會活不長久,他們兩人便開始慌亂,想着法子給她解心結為她續命,可她倒好,毫不領情不說回來還劈頭蓋臉跟他們叫嚣,不過才幾年,現在又不消停,非得在玉生門中掀起風浪才覺得有趣嗎?
“她是為了淩清。”不同摩承的深惡痛絕,太顏眼底劃過一絲精光,他欣然一笑,“她對淩清上心了,這是好事。”
摩承一愣,看向他不由皺眉,話是這麽說不錯,但是……
“就是不知道淩清這小子的心思啊!”
太顏神色一暗,目光深沉複雜,半晌他才開口,“怎麽說她都是他師父,何況時間尚早,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是了,結果如何他們無從而知,但是最初做了這個決定,他們就只能往好的方向期待,畢竟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