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天上又是傳來一聲獸吼,神獸之威,震懾大地,讓萬物都為之臣服!
“玉生門月邪,爾與吾等誓約之期已到,速來受刑!”一道渾厚獸音穿過雲層,直達地面,大抵是神的氣息,竟然讓月邪清楚聽見了它的聲音。
“你走吧。”
月邪推了身旁的人一把,淡然道:“走吧。”
親眼看着她受刑死去,是一件很殘忍的事,他能陪她到現在,已經是仁盡義至了。
龍淵沉默不語,只是臉色陰沉,盯着上方的兩頭神獸,他墨綠的眸中暗光閃過。
毀掉同為神級的神獸,會受怎樣的審判?
“沒用的,你傷不了它們。”耳邊的聲音輕淡,甚至還帶了點笑意。
龍淵身體一頓,這才轉頭看向她,又聽她費力地開口:“虛境神獸,授天意執掌天罰,它只能施刑罪人,別人傷不得它,它也傷不得別人。”
“你又騙我。”嘴裏溢出一陣苦意,龍淵最終絕望地閉上雙眼。
月邪手指僵住,她确實……又騙了他呢。
不想被人看到她受天罰一幕是真,但天罰威力不容小觑,所在之地,生靈都會受其牽連,她傷到花花草草已經很罪惡了,又怎能再害旁人。所幸龍淵為劍魂,身軀不受三界拘束……
月邪握緊手中的龍吟劍,心下一狠,掌心用力劍氣劃破皮膚,割入血肉,鮮紅的血液便順着劍刃滑落!
龍淵見狀大怒,拽住她的手怒吼:“你還想做什麽!”又是封印!她又要封印他!她怎麽可以!她怎麽敢!
月邪閉上眼,不敢聽他的嘶吼,口中低吟咒術,憑借着感覺一點一點用血刻下咒文,紅色光華漸漸放亮,封印正在起效!
讓她自私一回吧,他是神,餘下的世紀漫長如星河,這心痛不過一瞬,他很快便會忘記她的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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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月的!你敢……”光華照亮龍淵的臉,映襯出他眼中的悲憤和狂怒,可他的話戛然而止,身體透明,瞬間消散在空氣中。
月邪雙手垂落,手中的龍吟劍紅光閃爍後歸于沉寂,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對不起……”一聲呢喃,一如兩百多年前的那次封印,帶着無盡的嘆息和歉意。
月邪咬牙,手上力道猛然加重,長劍被她奮力一擲,朝着一個方向如飛箭行去,瞬間毫無蹤跡!
天上,神獸一聲嘶吼,将她的罪行一一宣讀:“玉生門月邪,爾擅闖神殿,盜鳳凰碧血,逆改他人命格,違背天道!此罪列入天罰,爾可有異議!”
月邪抿唇,即便知道自己即将面臨什麽,她卻不覺得有多可怕,只是有些遺憾呢,遺憾自己沒能多看看這世界,沒能喝夠敖明珠的梅子酒,沒能安置好那個天真無畏的小妖,哦,平玉應該會照顧好緣良的吧,畢竟她已經把話說得那麽明白……
真想再見見師父和二師伯他們呢,都是活了近千歲的老頭,以後再不能看他們被氣瘋跳腳的樣子了。
還有她敬重的邯夫子,怪脾氣的何道醫仙,哦,偏殿的玉酒也是很不錯呢,真想再嘗嘗……
好似還忘了點什麽呢,雖對那個人的眷戀早被忘情丹磨滅,不再有執念了,但到底是忘了什麽呢?有些愧疚的情感,到底是對什麽這麽難割難舍啊?
月邪心中幽幽嘆了口氣,她緩緩擡頭,天上隐約有黑影透進眼睛,但她看不真切,忍下心頭複雜交纏的情緒,神色分外平靜,她嚅動唇瓣,終是開口。
“無議。”
那方神獸高傲引頸,金色的眼瞳裏光華流轉:“此罪,當受九十九道天雷,爾無異議,即刻受刑!”
月邪跪坐不動,心道這是天雷啊,怕是和歷劫的天雷不同吧,當初她受雷劫登仙,承了三十六道雷電,只是那時她修行雖只有五百年,但法力精湛,自然能周全其身,而今她連剩下的仙力也沒了,一般的雷劫抗不下,更不用說這天罰所用的天雷了……
低沉轟鳴的雷聲突然在耳邊徘徊,時隐時現,即便知道這黑雲離自己有數十裏遠,可月邪還是被這聲音制造的緊張氛圍弄得心慌。
“咔咔”幾聲過後,四周再次沉寂,壓抑,低迷,安靜到……讓她忍不住腹诽!
她懷着如此沉重悲壯的心情,只為等這一擊好成功斃命,怎麽這老天連死都不讓人幹脆!
沒有熟人在身邊,月邪不正經的毛病似乎又犯了,她擡頭,臉色有些為難地:“我說……”
“轟!”一道天雷驟然砸下,巨大的聲響湮滅掉她的聲音!與其同時,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
“師父!”
小徒弟……嗎?
月邪回頭的時間都沒有,巨大的疼痛瞬間從後背如過電般蔓延全身,燒得月邪每一塊血肉,每一根骨頭劈啪作響!
這一刻,月邪恨不得直接死去!
“師父!”淩清瞠目欲裂,發瘋一般狂撲上去,他跪在地上,太過用力膝蓋被棱石割破出血也不自知,雙手在空中顫抖着,他卻不敢觸碰地上的人,只能“啊啊”地壓抑叫着。
“咳咳!咳!”月邪趴在地上劇烈咳嗽,鮮血從她嘴裏,鼻子裏噴薄而出,浸染着被天雷劈焦的黑色石地,而她背上,天雷燒滾而過,衣服已被燒爛,露出她幹裂黑紅的傷口,那是一道鞭痕,傷處電光流竄,持續到最後消失的一刻!
“師父!師父!”淩清一遍又一遍喊着,狼狽地爬到月邪身邊,手心托住她的脖子,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看着她止不住的流血,淩清心神一陣劇痛,他抱着月邪,再也抑制不住情緒!
淚水嘩然落下,所有的隐忍和冷靜都在這一瞬崩塌,此刻的少年,像個被遺棄的小孩,無助又害怕的哭着!
“咳……淩清……為師還……沒死呢……”
虛弱的聲音從懷裏飄出,只可惜月邪的聲音太小,全被淩清的哭聲淹沒了……
真是的,這都是些什麽事啊……哭得那麽痛徹心扉肝腸寸斷的,跟沒了全世界一樣……有什麽好哭的啊……
小徒弟啊,這是為師受刑,又不是你被雷劈,你到底在傷心難過什麽啊……
月邪已經沒有精力去知道他為何出現在這裏,心道這天雷威力真是一絕,很好!再來一道,她真的可以直接消失了!
不用挨到第九十九道天雷,也許在第十道她就被劈得連渣都不剩,挫骨揚灰……哦,錯了,是屍骨無存……
“淩清……走啊……你走啊……”這裏很危險,你倒是走啊!
月邪只恨自己沒力氣趕人,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懷裏,無奈地聽着他嘶聲痛哭。
唔,小徒弟哭起來一點都不斯文優雅,眼淚鼻涕都糊到臉上了,這表情也是,如喪考妣似的,一點也不可愛,偏偏讓人看得心疼,真是氣人啊……
月邪終于記起自己為何愧疚了,原來她難割難舍的,是她親手養大的小徒弟啊!
雖然他身份本是幽冥殿那位尊貴無比的神子,可這一世,他只是她的小徒弟,他在她這裏,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
“師父,我帶你走……我帶你離開……”淩清摟住懷裏滿身是血的月邪,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可一路追趕月邪他們,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腳下一軟,他再次跪倒在地!
月邪心中好笑嘆氣,他在別人面前高冷又沉穩,誰能想到,癡情起來倒是傻得莫名可愛……
真是個傻子呢。
“淩清,淩清……”她喃喃着,餘光瞥見他頭頂的一道白光,身體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力氣,雙手拽住他的手臂猛然往自己身下摔去!
“轟!”第二道落雷,來勢如第一道那樣兇猛,雷鞭打在她背上,撕裂了第一道傷口,電流亂竄,又燒得她痛不欲生!
月邪現在是想哭也哭不出來,怎麽……還不死呢!白受這第二道天雷了!還有這天雷怎麽不幹脆一點全部落下啊!不帶這麽折磨人的!
血液滴落在臉上,淩清呆滞望着眼前的人,淚水無意落下,嗓子卻像被死死掐住一樣,難受痛苦,只能無力地嗚咽,好似那一道雷劈中的是他一樣,身體的每一處都在發痛!
不會的,她是上仙,修為高深,所向披靡,她不會死的!不會死的對不對!
“師……父……”他臉色慘白,顫抖地伸手觸碰那張一樣慘白的臉,目色中是無盡的痛楚!
“走……”幾近無聲的低喃,虛無一般落進他耳裏。
淩清瘋了似地搖頭,“不走!我不走!”她今日要是在此殒命,那他絕不茍活!
“師父,你知道嗎,”他拂去那張臉上的血水,漂亮的黑眸星辰依舊,只是笑容帶着絕望,哽咽着說道:“徒兒一直……愛戀師父,但……始終愛而不得。”
他嘗試過放棄這段難以啓齒的感情,可是對她,越是抗拒,越是淪陷,這份情,像毒藤蔓一般纏繞,将他往最絕望的深淵拖拽,不知何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脫離,所以甘于在她給予的甜蜜和痛苦裏輾轉,哪怕是遍體鱗傷也甘之如饴!
月邪渾身疼得抖動不止,聽他這絕望心死的表白更是顫抖地厲害,對上那雙癡情又傷痛的眼,月邪心中百味雜陳。
他這話說得克制隐忍,說得委屈可憐,卻始終是那麽卑微軟弱,一如月邪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小乞丐的心思敏感脆弱,讓她怕極了一碰就碎,需得放在手上仔細呵護,小心試探着,最後才能走進那顆危城一般的心。
他說愛而不得,唔,确實是她太過冷漠,只是她和他注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合理的情感,不應該趁早抹殺掉嗎?
至始至終,月邪都不曾正視過自己內心,因為她怕自己的心會動搖,也會像他一樣糊塗沉淪,所以她不敢,也不能回應這份心意……只是如今,身死消亡,還用管得着那些框框架架的規矩嗎?
小徒弟,聽到你這句話,師父已經很開心了。
月邪緩緩垂下額頭,貼着他那冰冷的額頭,失神空洞的眼望進他的黑眸,唇瓣輕輕扯動,吐出這輩子她最瘋狂的話。
“一起吧。”
一起死吧,一起離開吧,活着不能回應你的感情,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她要帶着他,帶着她的淩清,帶着她和他不能訴說的愛意,一起沉淪在死亡的世界裏。
這一刻,淩清喜極而泣,他高興壞了,像個吃到蜜糖的孩子一樣,緊緊抱住身上的女子,低低呢喃着,一聲一聲不敢停歇:“師父,我願意,我願意。”
只要不再丢下他,只要是她的要求,哪怕是赴死,他也心甘情願!
月邪眨眼,強忍內心的苦澀,艱難扯出一抹笑容。
對不住啊,小徒弟,這是師父說的最後一次謊話,以後……再不會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淩清:啊,終于說出來了!
月邪:啊,終于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