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無憂山,寒霜殿內。
高座之上,有一黑袍少年慵懶倚坐,他百無聊賴地玩弄指甲,一邊餘光漫不經心地投向下方跪地伏頭瑟瑟發抖的女子。
許久,他換了個舒适的坐姿,這才慢悠悠地開口:“護法怎麽舍得回來了?”
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跪地的女子身子打了個寒戰,她緩慢擡頭,蒼白的面容,不複上次在殿中的沉穩陰冷,只剩下對座上之人的害怕,正是從玉生門逃走的穆雲紫。
“尊主,這次……是屬下疏忽,還請尊主給屬下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穆雲紫抖着身體,咬牙說道。
這一次攻打玉生門,她始終沒料到,月邪竟然還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與她抗衡,才會一時被月邪壓制。
“機會?”飛流嗤笑,傾城的容顏上帶着一絲殺意,“本座給了你衆教徒近半,上百位邪修随你而去,他們全部命喪于玉生門,你讓本座還要如何信你?”
穆雲紫被他釋放的威壓鎮壓在地,當初與月邪一戰,她修為受損,已經沒什麽抵抗之力,瞬間被碾壓到吐血,五髒六腑疼痛不止,好似被刀子狠狠攪爛一樣!
“尊主……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屬下……這次……一人……咳咳,這次一人前去,親手……殺了……玉生門那群宵小!”穆雲紫痛苦掙紮,眼裏流露出滔天恨意。
飛流撤下威壓,目光憐憫地看向她:“護法對玉生門,果真是執念深重。”
被心心念念的愛人抛棄,落得個衆叛親離的下場,這女人,也不過是個可憐蟲罷了。
飛流自嘲一笑,至少她比自己還能敢愛敢恨……不像他,卑微到塵埃裏,愛也不敢……恨也不能。
“既然如此,本座不妨再幫你一把。”他擡起手,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微微虛托,穆雲紫便覺身體一輕,被他托穩站起來。
“尊主?”她有些錯愕,擡頭不敢置信地盯着座上的少年。
“本座知曉一禁術,可以讓人短時間修為暴漲,不過……”飛流将目光緩緩投向她,“要拿你這一身修為去換。”
穆雲紫唇瓣抖動,這可不是一般的危險,禁術啓用,她便再無回頭之路,但……
“短時間的修為,可匹敵上仙之力?”
飛流沉吟片刻,只道:“尚可抗衡。”
穆雲紫聞言,嘴角綻放一抹微笑,“那便足矣,多謝尊主成全。”
飛流眸中劃過一絲微光,嘴角噙着笑意,涼薄冰冷地:“要謝,護法還是謝自己吧。”
穆雲紫知道,此次自己是難逃一死,他這法子,無非就是想要她死而已,不過他能讓她有機會報複玉生門,那無論結果如何,她也應該向他致謝的。
“也謝過尊主。”穆雲紫輕笑,臉上的神色已是釋懷和無謂的。
飛流聽着她的話,一時間百感交集。
入夜,無憂山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冷風流竄在深林之間,拂過枝葉,輕輕搖晃着藏在深林之後的一片竹林。
“吱呀”的竹子聲響,在這沉寂的夜色裏,顯得幾分凄冷和可怖。就是這亂序無章的竹聲,将林子下方的少年驚動了。
飛流一襲黑色襟袍,松垮披在身上,面容不似白日在寒霜殿一般清冷邪佞,反倒是因着夜色的涼,讓他看起來瘦弱又憔悴。
在他面前,有一塊青玉石碑孤單而立,石碑之上,并無一字,因為飛流知道,那人已經徹底消散,身形和魂體皆化作虛空,他不過是想留下一份念想,固執地立下一塊墓碑,可笑的是,連名字也不敢刻上。
小心翼翼地,帶着敬畏,帶着卑微,貪婪又邪惡的,怯生生卻不敢靠近。
擡起的手僵在空中許久,直到冷風将那指尖吹凍,變得毫無知覺,飛流這才恍若隔世,手像是被什麽燙到一般,他猝不及防地将手縮回,期期艾艾地藏到身後。
“流兒,哪裏又受傷了?讓我看看。”溫涼的聲音忽而在耳畔響起,夾着一絲幾不可聞的緊張。
飛流眼神有些迷離,又聽得那如玉的聲音輕笑,“愣着做什麽?把手伸出來,乖,別怕,讓我幫你看看。”
那人的面容溫潤似玉,卻怎麽也無法看清,飛流卻記得,淺色青衣覆上他的衣袖,那人拉過他的手,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只剩下一聲輕嘆。
“疼嗎?”無奈之下,是關懷的心疼。
飛流注視着那冰冷孤立的青玉石碑,漸漸地放下身後的手,嘴角微微揚起,帶着一絲微笑。
“疼。”
很疼很疼,疼到心都快停止跳動了……
只是他再怎麽喊疼,那個會溫柔輕撫他傷口的人,已經不在了。
玉生門中,月邪的離開并沒有給太顏造成多大困擾。
他老了,實在是沒精力去攪和他們的事情,只要月邪平安無事,随她怎麽折騰都無所謂。
他無所謂倒沒什麽,青樨院的某只小妖就不會這麽想了。
緣良做夢也想不到,月邪這厮竟然真的把她留下,自顧自地逃了!
現在她身上只有一顆避妖珠可以隐藏身份,但她不會變幻之術,銀發異瞳,更加不能随意出入玉生門中。
緣良一臉郁悶,她想了想,便把主意打到了平玉身上。
“平玉,你就幫幫我吧!我要出去找月邪的,她不能把我丢下的!”她拉着平玉的衣袖,不依不饒地,桃色瞳眸可憐兮兮盯着他。
平玉被那一雙星辰似的眼眸看的心髒狂跳,瞥開眼後,卻是嚴肅地反駁:“不行,師叔說過要我好好看顧你,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緣良眼珠轉了轉,忽而讨好笑道:“那我不去找她,你幫我施個幻容術,我下山去透透氣嘛,這裏好悶的!我想出去玩!”
她眼睛眨了眨,瞳眸中盛着星光點點,平玉在那一片夢幻的辰光中幾乎要迷失自己,但是下一刻,他還是義正嚴辭地拒絕了她。
“不行,師叔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的!”
這個榆木腦袋!
緣良氣呼呼地嘟嘴,抱着手不再看他,小聲嘀咕道:“反正她要打也是打死你,關我什麽事?”
平玉耳尖地聽到了,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拎回自己面前,目光認真看着她:“如果我被打死了,你會難過嗎?”
緣良被他眼裏的深情震住,退縮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為掩飾自己的慌亂,她故作冷哼:“死了就死了,誰會在乎你啊!”
平玉心髒一陣驟縮,有些生疼,他咧嘴笑了笑,不再說話。
緣良見他沉默下來,思想或許自己說話太傷人了,不情不願的,她伸手,粗魯地扯動他的衣袖。
平玉回頭看她,只見她別扭地說道:“看在你經常給我送好吃的份上,我還是有點在乎你的……別多想,就一點而已,在我這裏,只有月邪是最重要的!”
平玉眼中劃過一絲柔情,知道她對自己或許只是朋友間的情誼,但聽得她說會在意自己,心裏已經很滿足了。
“嗯,師叔在我這裏也是很重要的,你也一樣。”平玉別過臉,有些赧然地說道。
這只小妖,是永遠也不會懂的吧,對他而言,她比任何人都重要,但如果她心上放着師叔,那他也願意,在自己心上放着她也珍視的人。
緣良聞言身體一僵,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
她也一樣嗎?他心間不是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師妹嗎?
把她和月邪放在一個位置上,不過是因為責任罷了。
“你安心待在青樨院,我每天都會帶你喜歡的點心過來好嗎?”平玉離開之前,低聲地對她說道。
緣良垂頭喪氣地,顯然是不太開心,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平玉于心不忍,終于妥協:“明天我無事,可以帶你到山下小鎮轉轉,這樣可以了嗎?”
緣良眼睛瞬間點亮,一把将他抱住,蹦蹦跳跳地笑道:“平玉我就知道,你對我真好!”
平玉俊臉一紅,憋着氣沒說話,為防止她會摔倒,一雙手牢牢扶住她的雙臂,一雙眼始終沒敢多看那張笑意盈盈的小臉。
他沒有看到,她笑容裏,隐着蒼白無色的哀傷。
第二天,平玉将事情吩咐安排好後,囑咐含風,若是有事可以等他回來再商議。
他去膳房取了些點心,然後滿懷欣喜地準備上後山,在他上至半山腰時,頭頂忽而投下一片陰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平玉擡頭,便看見摩承一臉陰沉站在石階上,渾濁的眼此刻目光犀利如劍,正死死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