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矢茵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家的。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太奇怪了。不講道理的尼泊爾死丫頭?活了幾百歲的大惡魔?關鍵碎片?大人物送的禮物?哦,算了吧,這種故事要是跟別人說,不被笑死才怪!
問題是,矢茵無論如何笑不出來。身上到處痛得要死,腦門上的包更是腫得隐隐發光——沒哭算是堅強了。
她昏頭昏腦地回到家,進了電梯居然按錯了樓層。好在她所在的樓層頗有些特別,那層樓只有她一個住戶,走廊的裝潢與其他層完全不同,是以剛走出電梯就察覺,趕緊退回去。。她把腦殼頂在電梯門上,忽然莫名地想到,自己樓上樓下都被某家公司買下了,卻一直空着不住人,說是在裝修,不知做什麽用。連她自己的門,也比尋常門厚重結實得多,據說也是應那家公司要求,開發商特意訂制的。邪了門了,圍繞在她身旁的一切好像都很古怪……
她原以為今天是絕對睡不着了,然而進了房間,坐在沙發上不到一分鐘,帶着無數疑問、惱怒、嫉妒、恐懼、猜測,矢茵歪着嘴甜甜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夢。
一片藍色的、溫暖的海洋,一直向前延伸,一直一直延伸……直到極遠的盡頭。
可是藍色并沒有就此消失,又從極遠處蔓延回來,只是這一次蔓延到了高高的天上。小小的矢茵腦袋越仰越高,終于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片讓人心醉神馳的藍色掠過了她的頭頂,繼續向後延伸,天幕無邊無際,與大海融為一色。
她聽見有人幽幽地嘆了口氣,說:“應該是那裏了。”
“你确定麽?”
第二個人一開口,吓了矢茵一跳——竟是父親的聲音。她完全意識不到,父親早已去世,只是很惶恐。因為父親兩個月沒在家,她的功夫又耽擱下來了。如果被父親察覺到自己不進反退,那可不得了!
矢茵趕緊爬起來,站好姿勢。這種站樁的姿勢據說是師門特有的,與別家馬步大不相同,特別是要求腳尖向內收,膝蓋相對,站起來特別累人。好在她從五歲就開始站樁,到現在一口氣站兩、三個鐘頭都沒問題。
不過父親的要求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她能站半小時了,就被要求一個小時;她堅持到兩個小時了,父親陰沉着臉,告訴她以前他練功時,一般是八小時……
拜托,現在什麽年代了!矢茵才八歲,也知道科技一日千裏,哪裏還有人這樣站樁練功?現在最牛的是人肉搜索了好不好,管你是誰,沾了人肉兩個字,就離遺臭萬年不遠了……還有什麽比這更可怕?可是懾于父親的威嚴,不得不咬牙堅持。
她憋着勁站,希望父親看見她練功,就忘了動手試一試。矢茵想到這裏,眼圈有點發紅。從小到大,比她年長十幾歲的男生也動不了她分毫,唯一打她的人就是父親,而且下手好重……
這時,第一個人開口說:“我不能。它沒現身前,都不能确定。”他的聲音很耳熟,不過矢茵一時想不起是誰。
父親說:“你的記憶還是沒能恢複。它如果不是四玉之一,真的那麽重要?”
“那是最關鍵一環。”那人苦澀地道,“不知為何,總覺得它近在咫尺,可是怎麽也……”
他們說得含糊,矢茵尖起耳朵聽,那兩人卻再也沒說什麽了。只有海水一浪一浪地撲上沙灘,發出汩汩的嘆息聲,又紛紛退去。
矢茵等了半天,父親既不來看她,也不再說話。她很是困惑,偷偷轉頭去看,眼前一片全是藍的,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海。父親呢?怎麽不見人影?難道又出門去了?
這還不到半個月呢!矢茵焦急起來,想要去尋父親,偏生身體站得麻木了,動不了分毫。她急得大叫:“爸!老爸!老……”
她一下坐起了身,嘴巴張開喊道:“爸!”
天已經大亮了。陽光投射到陽臺的一側,又火辣辣地反射進屋,慢慢爬過地板,爬上沙發,開始烘烤矢茵的腳。九月的太陽還這麽強烈,果然地球正在變熱是有道理的。
矢茵使勁揉了揉眼睛,再側耳傾聽。大都市特有的低頻噪音傳來,嗡嗡嗡嗡,在十六樓的高度,這聲音既不太高,也永不會消失;既不可能使你肝硬化,也不會讓你的胃好受。哦,這種聲音夢裏是不會有的,看來的确是醒過來了。
她松了口氣,心底卻倍感失落。父親即使在夢裏,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她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發呆。
夢境太真實了。她越是回憶,就越覺得像是真的曾經發生過一般。但是長這麽大,她可還從來沒見過大海呢。那個人的聲音一定在什麽地方聽過,而且就在最近這段時間。
正想得頭痛,忽聽什麽地方咚的一聲。矢茵瞬間爆出層冷汗,跳起老高,誰知歪着睏了一宿,腳和腰都是麻的,被沙發一絆,直挺挺地摔到沙發背面。她痛得倒抽冷氣,仔細聽卻是樓下的裝修聲。
昨晚那兩個神經病,快要把自己也搞成神經病了。矢茵惱火地爬起來,肚子裏咕咕亂叫。她本有點擔心,後來轉念一想,阿特拉斯再瘋,總不會大白天當街殺人吧?在人多的地方反而更安全。當即飛快地沖了個澡,換好衣服出門而去。
“哔哔……五號注意,102出了房間,現在朝電梯口走去。确認她的身份。”
“五號明白,身份确認,她下去了。她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身材也不錯,頭兒,這可不是你說的黃毛丫頭啊。”
“現在的小孩子發育得早!”不知誰偷偷插一句。
“嗤嗤……嘿嘿……”頻道裏一陣壞笑。
“這裏是七號,102正向小區出口走去。要繼續跟蹤嗎?”
“是的,但要小心,別讓她發現。六號負責策應。”
“呵呵……”頻道裏的笑聲大膽起來。
“你們就笑吧。”一號矢理冷冷地說:“她是誰的女兒,你們大概也知道。我先聲明,她只有十七歲,在誰的手裏丢了,就把他跟102的年齡差乘一百,拿錢請客。”
沉默了半天,有人咕哝着說,“倒黴,我是最大的。”
“授權對可疑目标開槍或采取非常措施嗎?”有人問。
“一級授權。不過102掉了一根頭發,我就揭了你們每一個的皮。聽好了,是每一個。”
頻道裏瞬間無人吱聲。
“頭兒,要我進屋裏看看麽?”五號問,“樓道內的監視器調整得差不多了。”
“不,等二號上來。你繼續在樓道,安設三號需要的那套紅外瞄準輔助設備,特別是102門前那組要處理好。大家都給我打起精神,我們已經遲了一個星期,不排除已經有人接觸102了!我們的口號——”
“寧殺錯,不放過!”
“行動!”
矢茵坐在麥當勞二樓,看着外面喧鬧的街道發呆。
今天又翹課了呢,她甚至沒有打電話請假。只要想到班主任臉上驚詫莫名的問:“什麽?矢茵還沒來?沒有打電話請假?沒人知道她在哪?”她就得意地偷笑。
哈哈,要是她知道自己跟飙車黨比賽,一定當場腦門噴血。非法聚衆、賭博、超速(如果行人也有超速标準的話,她一定超過最高限度)、打架、嚴重破壞公物……
矢茵掰着指頭把罪狀一一數來,莫名興奮。看來自己注定不是個乖乖女,二叔知道了,一定失望透頂。
自從父親去世後,一直是遠在北京的二叔矢理寄來生活費。她雖然不太清楚二叔的工作,但想來不會太差——她的生活費比有些同學全家的收入還高呢。
而且二叔似乎也頗有些門路。初三快畢業時,有個臭屁的同學約了人,在校外截住矢茵要教訓。結局是十幾個小夥子被她追得滿街狂奔,其中兩人重傷,那位同學也被打得血流滿面。
那天晚上,整座城市都聽得到警車長鳴。暴走中的矢茵打翻三名警察,最後被防爆警察用盾牌團團圍住,才铐得動彈不得,死拖活拽進了警局。
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半個鐘頭,矢茵終于清醒過來。她本以為這一生完蛋了,鐵定要被開除,說不定得在工讀學校畢業。等她痛哭流涕地給二叔打了電話,不到十分鐘,來了一名戴黑墨鏡的叔叔。局長客客氣氣把他請到了辦公室,一分鐘後,又客客氣氣地送他出門。
矢茵就這樣不明不白給放了,沒有拘押,沒有案底。更讓她吃驚的是,學校竟然也睜只眼閉只眼,對此事只字不提。要不是那名肇事的同學灰溜溜轉了校,她真以為是場夢呢。
不過這幾年二叔電話雖打得勤,卻一次也沒來看過自己,總說工作忙工作忙。唉,自己終歸是個沒人疼愛的孤兒了呢。
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投射進來,剛好照在桌子中間,光影直得像刀鋒。才上午十點半,又不是周末,麥當勞裏的人并不多。就這樣慵懶地坐着,好多往事和人翻出矢茵的腦海,又一一沉淪下去。她拼命無視拼命想忘記的某個詞卻始終揮之不去。
關鍵碎片。
媽的!矢茵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別人的記憶管我屁事啊?聽着跟某種試驗用小白鼠似地,還關鍵呢!老娘行直坐端,幾時招惹了這些王八蛋?
幾名客人奇怪地看她兩眼,随即被她的氣勢震住,不敢再看。矢茵惡狠狠地環視一遍四周,埋頭咕嚕嚕地吸着果汁。忽然,她本能地憋住了呼吸。
為何有種被人監視的感覺?
她不動聲色地看坐在斜對面,一名看報紙的男人。他坐得挺随意,但矢茵發現他的腿一前一後地蹬着。尋常人根本不覺得有何異樣,矢茵練了十年功夫,還看不出他哪條腿在偷偷使勁?這個姿勢洩露了他的意圖——随時準備撲出去。
更何況他坐的地方,外面的廣告牌剛好擋住了陽光,光線比周圍暗得多,他卻戴着墨鏡看報紙。父親的話掠過腦海:“進屋還戴墨鏡的人只有兩種,一是瞎子,二是不懷好意……”
矢茵掏出手機,自顧自地說:“喂,你還沒到啊……哪兒?”一邊打,一邊回頭看。
果然,在唯一的樓梯口,也有一名可疑的家夥在喝咖啡。他倒沒戴墨鏡,但他不經意看向矢茵的時候,矢茵朝他笑笑,他沒有絲毫疑惑,目光像劃過虛空一般劃過她的臉,轉到另一邊。
矢茵回過頭,端杯子的時候手都在抖,不得不裝着疲憊,用兩只手捧着。
是阿特拉斯的手下?還是瑪瑞拉的人?真該死,她完全沒有一點頭緒。
現在怎麽辦?跳起來大喊大叫,或幹脆一頭撞過去拼命?矢茵心如火燒一般,身體卻在抗拒,漸漸全身都僵硬起來。即使打翻了這兩人,又該如何?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立無援,對方卻不知有多少人,有多少雙眼睛正隐藏在黑暗中偷偷窺視……
咚!
一名服務生放了一杯果汁在桌上。矢茵疲憊道:“我沒有叫。”
服務生将果汁推到她面前,手指咚咚地點了點桌面。矢茵呆呆地順着他的手指看,只見杯子下壓着一張紙條:跟我走。
她一擡頭,黃紅相間的帽子下,有雙幽幽淡碧色的眼睛,眼睛以下的臉全被口罩遮住。她頓時倒抽口冷氣。
那人看她臉色發白,知道她已經猜到了,轉身離開。
砰!啪啦!
驀地響聲大作,矢茵往前一沖,撞翻了桌子,杯子、盤兒、薯條亂飛。她一把抱住了那家夥,兩人滾在地上,又接連撞翻了幾張桌子。
場面頓時大亂。周圍的客人都驚聲尖叫,有兩人被他倆撞翻的桌子砸翻,更有個家夥正在喝熱果汁,驚慌之下果汁潑了一身,燙得慘嚎。人們紛紛往樓梯跑去,有好幾個幾乎是從樓梯滾下去。
有人大聲喊:“110!打110!”一名服務生啪的拍下了收銀臺後的警報按鈕。
那人掙紮着要站起,奈何矢茵不僅雙手抱着,兩條腿也死死纏在他身上,根本掙不開,跟着她一路向樓梯滾去。
“什麽狀況?”二號葉襄緊張地問。
“不太清楚,102突然跟服務生打起來了……現在場面很混亂……見鬼,她朝我滾來了!”
“要阻止麽?”七號問。
“服務員先動的手?”
“這……我看見是102先出手的。”
葉襄看一眼矢理:“看來不是圈內的人,也許是私人恩怨?前兩年她也曾……”
“規避,不要摻和,事态沒明了前不要動手。”矢理立即吩咐道,“樓下有保安,等他們處理。”他對葉襄道:“你說得對……看來又要到警局去提人了,這丫頭。”他惱火地皺起眉頭。
葉襄拍拍他的手,輕聲笑笑:“小孩子嘛說幹就幹,你別說,跟她父親還真像。”
咚!
矢茵腦袋重重撞上樓梯,痛得雙手抓緊,指甲差點掐進那家夥的肉裏去。那家夥和她同時痛哼。他右手抓住樓梯的欄杆,終于站起身,左手扣住矢茵左邊手臂。
矢茵手臂一軟,他雙肩同時一縮,一下将矢茵甩開。誰知矢茵右手閃電般抓到他咽喉。她的指甲很尖,只怕大力抓扯,會扯破他的喉管。
那人爆出層冷汗,沒想到矢茵打法如此兇狠,當即身體跟着她旋轉。矢茵在空中旋了半圈,腳蹬在牆上,借力反彈,又從正面抱住了那家夥,兩人再次滾翻在地。剛打了臘的地板溜滑,他們去勢未消,一起鑽入一張桌子下面。
矢茵一把抓住他的口罩要往下扯,那人閃電般扣住她的手腕,向她猛眨眼睛。矢茵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是你?”
“是我!”
矢茵放開口罩,那人剛松口氣,她突然狠狠一巴掌,口罩上驟然變紅,那人鼻血噴湧而出。
“真是你?”
“真是我!”那人痛得眼淚花花,為了避免再次挨打,把口罩往下拉了半截。矢茵瞪視這張臉半響,明顯舒了口氣:“是你,不是他!”
這下輪到帝啓瞪圓了眼:“誰?啊!你、你、你見到他了?”
“噓——有人在監視我。”
坐在樓梯口的六號頗為尴尬地躲在一邊,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戴墨鏡的七號聽着耳麥裏傳來的命令,不住點頭,慢慢向矢茵靠攏。
噔噔噔!三名巡邏的警察沖了上來,七號微微搖頭,示意六號置身事外。他們剛走到樓梯口,矢茵和那服務員突然跳起來,叫道:“警察!他們打人!”
“呃?”
一名警察一把扣住六號的手,六號幾乎是本能地一收,側身一腳将那警察踢得飛起來。七號脫口叫道:“不要亂來!”
幾乎同時,帝啓手伸入口袋,掏出一只紐扣電池大小的東西,用力一按。
“哔——!”
葉襄和矢理同時跳起身來,拼命扯下耳麥。那尖銳的嘯叫聲好像鑽進頭骨裏了一般,過了好久都沒有消失。
葉襄忍着耳鼓的痛楚,撲到控制臺上緊張地調節旋鈕,但所有頻道都只聽得到尖銳的嘯聲。有幾個甚高頻隐約傳來其他幾人痛苦地叫聲,想來耳朵也被震麻了,但聲音嚴重變形,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麽。
“強力脈沖幹擾!”
“上當了!”矢理臉色驟變。“用手機通知四號,讓她的第二組行動起來!除了三號和解碼組,其他的全給我上!”
砰!矢理推開車門跳出去。這輛外表印着可口可樂的車就停在麥當勞對面街角,行人突然看見一個渾身殺氣的家夥從車裏跳出,而且車內沒有可樂箱,倒裝滿各種儀器和顯示屏,都吓了一跳。車門迅速關上了。
“哇!”旁邊又有人驚呼,卻是一名賣報的人突然掀飛了報攤,向矢理跑來。街對面,一對情侶也迅速向他們接近。
矢理邊跑邊對那賣報的人喊:“到那邊,告訴三號,授權狙擊!你監視後門!”
情侶中的女人沖矢理比出一個手勢,矢理立即喊:“切斷一切頻道,切斷!通知解碼組反相解碼!十二到南側,和特勤三組彙合!”
街上的人莫名其妙看着這幾個人匆匆跑到一起,又立即各自向不同方向跑去。随即有人吃驚地叫出來,因為矢理掏出手槍,喀喇一聲上了膛。
嘎嘎的剎車聲刺耳,麥當勞東側的步行街上,一輛越野車猛沖出來,撞塌了一處花壇才噶然停下。六名精幹的男人跳下車,都雙手握槍,朝麥當勞狂奔而來,撞翻了好幾名躲閃不及的行人。西側和南側街口警笛聲驚心動魄,數輛警車急剎在步行街入口處。
兩名接到麥當勞報警趕來的警察見矢理沖來,驚慌地伸手拔槍。矢理掀開衣服,露出一個醒目的标志,警察們立即立正敬禮,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高級別的官員出現。
矢理喝道:“緊急情況!立即疏散周圍的群衆,快、快、快!”
那警察顯然訓練有素,張口就吼:“有炸彈!”
離麥當勞最近的幾十個人嘩啦啦地就往地上撲,恐懼像聲波一般向外飛速傳遞,一轉眼,整個步行街商業區都陷入一片混亂,尖叫聲此起彼伏……
咚咚咚!矢理幾個箭步沖上二樓,六號、七號正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另外三名警察還躺在地上呻吟。矢理一把揪起六號,怒吼道:“人呢!”
六號左邊眼睛腫得像熊貓,嘴角還有血絲,指着餐廳最裏面的洗手間道:“進去了!他們突然出手,耳麥也發瘋了……頭兒,我、我們中計了,他們本是一夥的……”
矢理沒功夫聽他狡辯,一把推開他,沖到洗手間門口。六號七號也趕緊拔出槍,六號貼進洗手間的門,與矢理形成攻擊夾角,七號則在樓梯掩護。
矢理低聲道:“必須保證102的安全,準備——走!”
六號砰的一腳踹開門。門開的一瞬間,他沖勢不減,一頭撲進廁所,就地打個滾。這麽一忽兒,矢理的槍已經分別在四個點定位,又立即擡起胳膊。
廁所裏不知為何滿地的水,六號渾身濕淋淋地爬起來,心頭鬼火直冒,但也只敢低聲咒罵兩句。他走到矢理身後,順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抽風機被人粗暴地拆開了,露出一個僅容一人爬出的洞口。
矢理道:“撐住!”六號咬牙蹲下,讓矢理站在他肩頭,從洞口往外看。樓下的街道非常狹窄,對面一大片正在修建新的城市地标性建築,重型起重機如雨後春筍般矗立,到處堆放着小山一般的建築材料,水泥運輸車來往穿梭。矢理初算了一下,光看得到的工人就有一百多人,有人真想混進去,幾乎不可能會被發現。
沿着建築工地外牆一溜兒平房,都是些小牌子的服裝店或攝影工作室。平常到這裏逛的人也許很少,但此刻步行街上一片大亂,上百號人正匆匆跑過這條街,也完全無法辨認。
矢理氣得一跺腳,下面的六號拼命忍住,臉憋成了青紫色。
忽聽樓梯口可可可的響,葉襄飛也似的跑上來。她把手裏一只收音機般大小的黑色盒子往牆上一拍,把那東西穩穩地貼在上面。
矢理和六號立即戴上耳麥,頻道裏嘶嘶嘶的響着,不時還是有尖銳的嘯聲。葉襄調節盒子上一個旋鈕,看不見的電磁波努力抗衡着周圍的脈沖輻射。終于啪啪兩聲,耳麥裏傳來清晰的聲音:
“……十三號,封鎖南區出口!我在負二層車庫,目标确認!102和一個男人。暫時沒有發現武器,重複,暫時沒有發現武器!”十一號的聲音。
“跟下去!除十一號、三號外,全體向車庫收縮!三號,向南側狙擊位移動!”這是四號。一旦矢理脫離指揮岡,四號作為第二順位負責人,将自動成為指揮者。
矢理看了葉襄兩眼,葉襄道:“強力脈沖範圍不大,估計對方也沒料到我們有多少人,外圍組的人已經替上來了。現在整個商業步行區被包圍,唯一的麻煩是公安局似乎也開始介入。”
矢理匆匆往外跑,一邊吩咐:“馬上給市局的廖書記打電話,向他申請一份特殊執勤,這事他多少了解一些,會給手下打招呼的。還要知會新聞局,這件事按普通炸彈詐騙事件處理。該死,矢茵這丫頭就這麽不經打麽?”他緊張起來,連自己三令五申宣布的代號102都忘了說了。
六號膽怯地看了他一眼,揉着酸痛的肩膀不敢說話。
矢理走到樓梯口,忽地頓住,若有所思。跟在他後面的七號正捏着鼻子,嘲笑六號一身尿水。六號指了指矢理的後背,恨恨地做個鬼臉。矢理突然回身,一把揪住六號的衣領,把他重重按在牆上。
“你剛才說什麽?”
“我、我沒有!”六號臉都白了,七號趕緊溜到前面去。葉襄嘆口氣,對七號做了個準備回去挨批吧的表情。
“你剛才說——”矢理歪着頭仔細回憶,“他們突然出手。他們?對方到底有幾個人?十號發現只有一個男人跟着矢茵!”
“對、對方就一個人啊。”
矢理把他的領口越揪越緊,破口罵道:“你他媽有語言障礙啊?連他和他們都分不清楚?”
“她、她,”六號拼命擠出幾個字,“……102也動了手”
葉襄驚異地道:“什麽?你說102跟那人一起動手,打倒了你們五個大男人,然後從容逃走?七號,是不是這樣?”
七號尴尬道:“是。問題就在這裏,頭兒說不能動102一根頭發,所以我們吃虧了……”
“吃虧?”葉襄指着那三個警察,“他們也得到不能動手的命令了?打不贏就別逞能了!”
六號、七號相視苦笑。
矢理放了六號,一邊走一邊沉思。六號揉着脖子道:“媽的,口好渴,營業員跑哪裏去了?這麽多可樂,看着嗓子更幹了!
七號笑道:“你身上這麽多水,還渴?這味兒可真騷勁!”
“你媽的,做事就溜邊,說空話就最積極。你是不是特想嘗嘗?老子帶你去,那地方多的是!”
兩人說着說着就相互拉扯起來,葉襄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熱鬧,也不阻止。矢理突然大聲道:“停止!立即停止!”
六號、七號渾身一哆嗦,趕緊立正。誰知矢理卻是對着耳麥喊:“取消一切行動!三號,取消狙擊授權。四號,跟警方聯絡,讓他們負責清場。其他人都給我撤回來,行動要快,要慎密,懂嗎!”
“怎麽?”六號攤開手一臉茫然:“就這樣算了?”
矢理面無表情地橫了他倆一眼,大步走出店門。
“襄姐,這、這算什麽狀況啊?”
“你說呢?”葉襄在兩個家夥腦門上各拍了一巴掌,“人家矢大小姐是這麽容易被人逮住的麽?既然是一起跑,那自然是因為你們兩個白癡暴露了!今兒動靜挺大呀,呵呵,你們兩個回去洗幹淨了,等着挨涮吧!”
“走了。他們撤走了。”帝啓輕聲說。
“你怎麽知道?”
“直覺。”
“嗤。”矢茵嗤之以鼻。
帝啓掏出iPhone手機,啓動某個程序。屏幕正中出現一個紅點,正有規律的向外發出一圈一圈的光環。每一道圈向外擴散的過程中,都會不時輕輕顫動一下。
“這是游戲?”
帝啓道:“這是聲波探測,利用聲頻接收器做的。我把耳麥當作天線,強化了它的範圍。現在反射聲波幾乎沒有,除了我倆,這一層已經沒有人了。”
矢茵道:“我才不相信你呢,除了我們,還有這麽多車,為何上面沒顯示?”
“問得好!因為靜止事物的聲頻反射,我已經濾掉了,只有動态物體産生不規範諧波,才會被記錄下來。瞧——”
一圈擴散出去的光環突然劇烈顫動,并且在顫動的中心又生成一個紅點。那紅點持續移動着,不停地向外擴散新的光環。帝啓道:“下來了一輛車,時速六碼,二號通道。”
矢茵小心地從通風管道下方的百葉窗看出去,半分鐘之後,果然有一輛車從幾十米之外的二號通道下來,轉到車庫另一頭去了。
“瞧。”帝啓的一根眉毛微微翹起。
“嗤!或許他們也藏起來了,守株待兔呢。”
帝啓深以為然,關了聲波探測程序,又打開另一個,同時把耳麥塞進耳朵,凝神靜聽。他眉頭微斂,眼神專注,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但是鼻子裏插着堵血的紙巾讓矢茵忍不住想笑,轉過頭去不看他。
“沒有收到任何專用頻道……沒有警用頻道……連頻道靜默背景噪音都沒有。”
這些名詞矢茵就完全不懂了,知趣地閉嘴不談。帝啓長舒口氣:“他們一定認為我們混進街上的人群走了。走吧,趁他們回來重新搜索現場之前!”
“等等!”
“嗯?怎麽了?”
矢茵一躊躇——好,倒要看看你耍什麽花樣——她沖帝啓笑笑:“沒什麽,去哪兒?”
“我家,行嗎?”帝啓小心地問。
“好,走!”
11點03分,他們在臨江門站上了車。
11點15分,他們在牛角沱站下車。繞到軌道另一側,上車。
11點22分,他們在大溪溝站下車。帝啓走進一家儲物公司,取出一套衣服,換下了他的麥當勞工作服。再次上車。
11點36分,他們在大坪站下車,在如蜘網般密布的地下商場轉了幾圈。帝啓買了帽子、襯衣、墨鏡,統統換上。順手給矢茵也買了頂帽子,硬蓋在她腦袋上。兩人再次反向上車。
11點57分,他們在佛圖關站下車。
12點09分,他們在袁家崗站下車。帝啓吹着口哨前往補票處,準備第六次購票。
12點10分26秒,矢茵從後方,準确的以小彈腿招式,一腳踹到帝啓裆部。在衆人驚恐的注視下,矢茵把帽子扔進垃圾箱,再拖着陷入半昏迷狀态的帝啓,一路迤逦,到了車站一處僻靜的地方。
12點14分,下腹疼痛稍微緩解的帝啓終于掙紮着說出第一句話:“Why?”
矢茵陰着臉靠在牆上,叼了根煙在嘴裏,沒點,随着嘴唇翕動就翹一翹的:“我還要問你為什麽呢。”
“這、這是必須的掩護措、措施……”帝啓吃力地道,“你知道這一路,有多少監視攝像頭對着我們?又……哎喲……又有多少經過專業培訓,對人臉有特殊記憶的便衣警察?這是‘相似模糊’策略,因為監控畫面中,衣服的辨認率遠高于面部……他們很難通過攝像頭捕捉我們的行蹤……嘶……”
他倒抽着冷氣,艱難地扶着牆爬起來,擡頭看見矢茵的帽子沒了,連聲道:“這、這多大意!太大意了!”
“我才不要鬼鬼祟祟的!”
“不是……我……請稍候片刻……”帝啓咬緊牙關,用力按住腹部,強忍痛楚。矢茵聞夠了煙草味兒,呸地吐了煙,說:“我走啦!”
“等一下!別、別走,跟我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只有我可以幫你解釋,真的!”
“疑問?啊,對了,是有個疑問。”矢茵上下左右仔仔細細把他打量了一番,“你那個變态的雙胞胎兄弟呢?”
帝啓長嘆一口氣,似乎這問題不僅極度困擾他,而且困擾他許多年了。他想了片刻,才說:“第一,我敢向天發誓,我絕對沒有兄弟姐妹。第二,我也從來沒見過那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
“哼,這句話就有問題——從來沒見過,你怎麽知道他跟你一模一樣?”
“我、我、我就是知道。唉!”帝啓使勁搔搔腦殼,突然額頭一涼,矢茵的腦門頂了上來。她亮幽幽的眼睛近在咫尺,好像要一直看進他靈魂深處去,一字一句地問:“我是你的關鍵碎片,是不是?”
帝啓腦袋被矢茵頂住動彈不得,兩個眼珠子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可是矢茵不依不饒的目光盯得他全身發毛。他艱難地說:“是誰告訴你的?”
“你只需說是,或不是。”
“是……所以……”
砰!矢茵瞬間退開、擡腳、劈面踢來,帝啓腦袋一偏,這一腳踹在離他腦門幾厘米的柱頭。矢茵惡狠狠地說:“混蛋!你敢騙我說……說……說喜……喜……”她眼圈突然莫名的一紅,驟然轉身就走。
“等等!”帝啓想拉她,矢茵閃身躲開,一縱身跳上欄杆,就要攀到上一層去。他急紅了眼,叫道:“你以為我喜歡你是因為關鍵碎片?”
阿特拉斯:謎一般的人物,與帝啓既是分身,又是死敵。據說若兩人相見,最後只能有一個活下來。
片——片——
這一聲竟然在寬闊的車站大廳喊出了回聲,遠遠的幾個人都往這邊看過來。矢茵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跳回他身邊,一邊用指頭戳他,一邊壓低聲音怒道:“你瘋了!你想做什麽?你說喜歡我就可以了麽?關鍵碎片關我屁事!我不喜歡你,我讨厭你,怎麽辦吧!”
“這跟喜歡無關,不過如果你不想聽,我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