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總入夢(二) (1)
茉子完全想不通洛靖遠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有這樣一間店鋪卻只燒錢不賺錢的原因。洛靖遠這個人有些難以捉摸,但是完全難不倒看了那麽多推理小說的茉子。他說他是會計師,就算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會計師事務所,就算他再會算帳一塊錢掰成兩瓣花,要供着這兩間只虧不掙的咖啡店也不能虧得這麽淡定自若絲毫不覺肉疼吧。所以,洛靖遠肯定是個靠錢養大的富二代,天生的土豪。性格有點小變态,這種變态就體現在他非要把咖啡店一塵不染的桌椅擦得半塵都不染的嚴重潔癖上面。沒有家室,要不然不會天天在咖啡店裏做飯吃。很糾結,明明不太願意跟陌生人說話卻又要開咖啡店,讓行行□□的人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總結起來,讓茉子對這個事業有成人模人樣性格變态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且唯利是圖深藏不露沒有原則尖酸刻薄的守財奴越發的好奇了。
茉子在一周後的某一個天朗氣清的下午,終于迎來了她到咖啡店以來的第一個客人。那是一個中年男人,頭發向後梳得十分順滑,微胖的身材,彎彎的眉眼,讓他看起來很容易親近。他走進店裏朝茉子笑笑,然後走到最後一個卡座上落坐。茉子第一次當服務員,帶着一丢丢的小激動一路跑過去,十分禮貌的微笑問他“先生,想喝點什麽?”
“一杯摩卡”他淡淡的說完然後從手提包裏拿出一疊資料在看。
“那個”茉子還想開口跟他解釋她是新來的,只能泡速溶的,他連眼睛都沒擡打斷了茉子的話“我時間有限,不想重複說同一句話,謝謝你。”
茉子悻悻地往回走,走到許悅跟她說的櫃子,打開一看,傻眼了。裏面并排放着不下十個同款的黑色的玻璃長方形盒子,每一個盒子裏裏面都放着獨立小包裝的咖啡,有黑的有白的也有棕色的,關鍵上面都是些天書外文,偶有英文包裝的茉子也看不出來它是不是叫摩卡。茉子盯着看了一會兒,排除掉白的,白的可能是白咖啡或是糖,剩下黑色和棕色,黑色估計是比較苦的,摩卡沒那麽苦,她在剩下的三種棕色包裝裏面挑了一包,然後拿了一套潔白的咖啡杯學着洛靖遠的模樣拿手帕擦幹淨了。她才發現自己水都沒燒,于是又手忙腳亂的拿電水壺燒了一壺水。
茉子一邊倒水一邊張望,怕他等着急了,整個店子就這麽一個客人還讓人家久等總有些說不過去。幾滴咖啡一不小心從杯裏濺出來,茉子又連忙一手拿布擦一手将咖啡端起來。猝不及防,哐一聲,那杯咖啡從茉子手裏滑下去。茉子轉頭望了一眼那位客人,他仍舊專心盯着自己手上的紙,并沒有注意到茉子。因為那一塊地上鋪了地毯,所以并沒有劇烈的聲響傳過去,茉子怔怔盯着那杯咖啡在地毯潑出的一片水漬,竟有些難過。
一個人影無聲無息走近茉子,茉子擡頭看到洛靖遠西裝革履的出現在他的視線裏,沒有系領帶,襯衣領口解開的一顆扣子讓他看起來比那套衣服顯得更生動些。其實他已經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只是茉子沉浸在那杯打翻的咖啡裏沒有發現。茉子以為他會劈頭蓋臉的教訓她,畢竟上一次吃完飯她洗碗的時候不小心摔破了一只,洛靖遠看着地上的髒水如同看見一地細菌,逼着茉子掃幹淨了又拖了兩次才放心離開。臨走前譏諷茉子跟幾歲小孩一樣,拿個碗都拿不住,不想現在又被他撞見了。
洛靖遠這次卻沒有發火,只是放下手裏的包将打翻的杯子撿起來,面無表情地指揮茉子“先拿兩套幹淨的杯子來,我教你煮咖啡。”
“哦”
茉子連忙從架子上取了兩套新的杯子,洛靖遠從櫃子第二層取了一罐咖啡出來。茉子本來站在旁邊,洛靖遠卻伸手将她拉到咖啡機前面,然後他站在她背後,兩只骨骼分明,幹淨白皙的手越過茉子,伸到她面前來。茉子看着他的手有些走神,他的手幹淨得像是女人的手,不像陳沐風的,因為長期畫畫,手掌和手指上都有一層繭,用陳沐風的話說,牽手的時候出汗都不怕,他的手是防滑的。洛靖遠說話時溫溫熱熱的氣息的就從她頭頂傳來,這讓茉子有些不安。
“裏面有勺子,三平勺可以煮兩杯咖啡,這種咖啡用意式全自動的機子就行,咖啡機的開關在側面倒咖啡的時候先用熱水把杯子熱一熱,再用手帕擦幹,在杯子還是熱的時候把咖啡倒進去。”他一步一步講得很仔細,茉子卻只記了個大概,因為洛靖遠離她太近,讓她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了。
洛靖遠将咖啡倒進杯子裏,然後看着呆呆愣愣甚至有些臉紅的茉子,恢複他本來的面目悠悠說道“我教過你了,下次再冒冒失失的弄得這裏一團糟別怪我不客氣。把咖啡送過去,再把地毯拿到洗手間洗幹淨,記得消毒,再把地拖了。”
“哦”茉子應着很快又問道“咦?為什麽要送兩杯,只有一個客人!”
“另一杯是我的”洛靖遠說完已經拿着包走向那個人,在他對面坐下來。
茉子了然,這個地方除了洛靖遠約的哪裏會有人心甘情願的進來喝咖啡。但今天洛靖遠對她的耐心倒是讓她有些摸不着頭腦,茉子端着咖啡往那邊走,眼神一閃,發現咖啡店落地窗外面似乎有一個人,之前沒有察覺,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茉子往外面看去,就只看見一個聘聘婷婷的背影走出了茉子的視線。
茉子在家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只是畢業這兩年被殘酷社會打磨得有了些煙火氣,但對于做家務這個事情還是不怎麽得心應手。茉子折騰了半天才終于将地毯收拾幹淨了,然後發現洗手間又被她弄得髒兮兮的,于是她又把洗手間給洗了一遍,頓覺腰酸背痛。出來看到洛靖遠和那個人還在聊天,有一束霞輝灑在他們頭頂。洛靖遠對那個人态度很尊敬,對方說話的時候他會認真的聽,表情也很認真。與平時跟茉子交流的時候完全判若兩人。茉子無聊地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看着窗外流動的霞雲竟睡着了。
可能因為睡的姿勢不怎麽舒服,茉子睡得很淺,聽到動靜的時候已經醒了,但是聽到他們的對話,茉子已經決定将裝睡進行到底。
洛靖遠送那個客人到門口,看到了茉子四腳朝天仰在卡座上睡着了,還有一只腳是擱在桌子上的,瞬間三條黑線出現。
那個客人還忍不住笑出了聲“靖遠,這可不像你嚴謹的作風啊!我很好奇你怎麽讓這樣的人留在你身邊?”
茉子心跳跟擂鼓一樣的,心裏有些過意不去,讓洛靖遠在他的客人面前丢了臉,然後就聽到洛靖遠說“一道圍牆砌得再整齊堅固總規是冷冰冰的,若是攀上幾只綠蘿才算是錦上添花是不是?”
那個客人笑意更深了“覺悟不錯,總算是開了竅了!”
等他們走遠了,茉子才睜開眼睛坐起來,不可否認,剛剛洛靖遠的維護确實讓她心裏有一些些感動,讓她在秋風瑟瑟的寒冷中體會到了來自首都人民的溫暖。
茉子将咖啡店收拾幹淨了洛靖遠才回來,買了比以前更多的菜,茉子以為洛靖遠會劈頭蓋臉的罵她,而她也做好了被他罵不還口的準備,可是洛靖遠卻對剛才的事情提都沒提,這讓茉子心裏對洛靖遠的稱謂有了一點點變化,變成了性格變态唯利是圖沒有原則深藏不露卻還有那麽一丢丢人情味的守財奴。
洛靖遠似乎心情不錯,做好飯還開了一瓶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給茉子也倒了一杯遞給她,茉子将亮晶晶充滿誘惑的酒推回給他“我酒量不好,喝了酒喜歡亂說話,所以我男朋友都不讓我喝酒。”茉子說到男朋友三個字頓了一下,随即将一整塊牛肉塞進嘴裏,借以填滿有點空洞的心。
洛靖遠不管幹什麽都像是在擺弄一件藝術品,做飯如此連吃飯也如此,茉子盯着他修長的手指在空氣裏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但有一個缺點就是,太慢了,估計等胃裏那一口消化了才會吃下一口。洛靖遠回過臉正好看到茉子的詫異眼光,不以為然道“別那麽盯着我,每個人習慣不一樣,就像我也尊重你狼吞虎咽跟餓死鬼進村一樣。”
茉子對着空氣翻了個白眼,心裏想着,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狼吞虎咽有什麽可奇怪的。不說點什麽茉子又覺得氣氛有點尴尬,于是茉子又卷土重來想要了解了解洛靖遠這個人“你這麽事業有成,年輕有為,話說,你多大了?”
洛靖遠用一個少女慣用的嬌俏的答案十分随意的回答了她 “你猜!”
茉子眼珠一轉,一個鬼點子便冒出來“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我們打個賭吧。我們來猜對方年齡,看誰先猜中!”
“賭注是什麽?”
茉子眼珠子又轉了兩圈,把利弊衡量了一遍,前車之鑒是有的,贏了還好如果自己輸了雇期肯定還得延長,她可不願意繼續給他剝削,沒有經濟來源哪裏還敢豪賭,她換上一谄媚的臉看着洛靖遠“你是事業有成的老板,我跟你當然不能比,這次如果你輸了你就把上次我打的欠條還給我,所以我給你打工的這一個月你得給我工資。如果我輸了我也沒錢,你就換個別的賭注吧,我們不談錢,談錢傷感情,你覺得呢?”
洛靖遠微笑看着茉子難得的大方“這樣吧,我猜錯了就把你的欠條還給你,而你猜錯一次只需回答我一個問題!”
茉子眼裏的欣喜溢于言表,但為了不讓洛靖遠看出她明顯的欣喜極力讓自己的臉看起來面無表情。剛剛還覺得他是奸商,這一瞬間又覺得這個智商離奸商是不是還差得遠啦。為免他後悔,茉子立即将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樣。
洛靖遠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女士優先。”
茉子鎮定下來打量他這張臉,他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微笑任她打量,因為換了件休閑毛衣,又帶頭頂的吊燈打光至少顯年輕4歲,看身材應該是有長期的身體鍛煉,至少顯年輕4歲,有嚴重潔癖,所以注重自身保養,比實際年齡要顯年輕3歲,發型也很重要,留了劉海早上起來還抓了頭發,顯年輕3歲,事業有成,加上3歲,眼神太過淡定,懂得用沉澱這個詞,再加上3歲。茉子再看他整體感覺,前後一加得出來答案“39”
不知是因為她打量得太久還是因為他的答案,洛靖遠的笑僵硬在臉上,嘴角抽畜了兩下,眼神也沒剛剛的溫暖淡定了“你的眼睛是木頭雕出來的吧?”
茉子看他的臉色,嘿嘿笑道“我是想誇你保養得好,39看起來跟29一個模樣!說完看到洛靖遠嘴角又抽了抽,看他反應可能離得有點遠,茉子又猜到“33”看到洛靖遠又搖搖頭。茉子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還好沒跟他賭錢,不然肯定得把自己賣了。茉子沒了主意,幹脆一頓亂猜,30、37、31、35、36猜到第七次終于看到洛靖遠那顆搖得跟波浪鼓一般的頭往下點了點。茉子全然沒有猜中的喜悅,一臉憤恨瞪着洛靖遠“你都36了,我說你39的時候你還一幅離你十萬八千裏的樣子,奸商!”
“我什麽都沒暗示,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你輸給我六個問題,接下來輪到我猜了。”洛靖遠幾乎沒有思考,只是把眼神從茉子身上一晃而過,就像是看窗外的時候不小心從她身上略了過去,便輕松說出答案“24”
茉子本來還想對她做個鬼臉混淆視聽,結果洛靖遠的答案來得太快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茉子看洛靖遠的眼神瞬間多了好多種情緒,震驚、佩服、驚奇,甚至腦袋裏一閃而過要拜他為師的沖動“你怎麽猜中的?”
“運氣好而已。接下來是不是該我問你問題了?”
茉子再一次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砸得慘不忍睹。可是願賭服輸,茉子只能把心一橫“問吧。”
洛靖遠淡然地喝了一口紅酒“出去旅游沒有問題,可是你連去一趟香格裏拉的錢都不夠,也敢辭了工作出去玩,你是缺根筋還是有別的原因?”
茉子鄒着眉想了一會兒,好像這個問題很為難不知該如何為答。洛靖遠也不催她就看着她的表情一陣糾結一陣放松好似在自己跟自己作鬥争,過了一會兒她擡起眼睛看着洛靖遠,眼睛坦然無波瀾,茉子淺笑說“有兩個女孩,她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最好的朋友。她們一起上大學一起進了同一間公司工作。其中一個喜歡上了公司一個經理,所以找另一個給她出謀劃策,本來計劃得挺順利,那個經理真的對那個女孩子另眼相看。看似水道渠成,結果有一天,她最好的朋友卻又跑來告訴她,叫她不要再喜歡那個男人了,說那個男人是個三心二意的渣男,已經在勾引別的女人。她從來不曾對她的話表示懷疑,直到她發現她口中所說的別的女人就是她自己。她對她說‘你毀了我的初戀,現在還要來毀我最渴望的一段感情,我瞎了眼,才會那麽信任你’”
洛靖遠淡定總結“你被最好的朋友搶走了男朋友。”
洛靖遠居然用了一個肯定句式,茉子苦笑道“不是,我是搶人的那個。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忍心她被人欺騙,卻因此失去了唯一的友誼。”茉子端起洛靖遠給她倒的那杯酒喝起來,這樣或許能讓自己更勇敢一些,和小雅鬧僵之後她便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了。
“你搶了人家兩次男朋友,人家一時沒想通罵你兩句也情可有原。”
茉子原本年輕得神氣,快樂得明亮的雙眼竟無端落下一滴淚來“若當初沒有搶下第一個該有多好。”茉子說完就笑起來,眼淚沒有再流卻像一個小小的湖泊在她眼眶裏掀起無邊的波瀾。茉子又拿回那杯酒喝了一口,濃郁的酒香順着喉嚨流向全身,讓她感覺身上緊繃的每個細胞都開始放松了。
茉子的思緒婉轉回到十二年前的那個冬天,大雪紛揚将世界都變了顏色,剛放寒假,茉子窩在電暖爐邊上看電視,擺着老佛爺的姿勢,腿上搭着毛毯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老爸回學校批試卷去了,老媽跟她打了聲招乎便出了門。老媽前腳剛出門,茉子立馬奔回房間,從一疊漂亮的信紙裏面抽出覺得最好看的一張,天藍色的底,有一朵一朵的小雪花零星散布鑲滿了一頁紙,十分稱景。茉子裹着被子趴在桌子上寫信,寫了個開頭,卻不知道怎麽往下接,心想老師說過寫信得抒發真情實感,于是又裹着被子冒着嚴寒躲在陽臺一角去窺探對面屋子裏那個人的一舉一動借以激發自己的真情實感。那時的家每一戶都是獨立的院子,院子邊上種些花草,圍個菜圃,修個矮圍牆,視野開闊,叫一聲便可得到回應,不像後來他們的家被建成了商品房,明明住的是上下層,她卻怎麽叫也叫不應了,更別說看他在幹什麽。
茉子眯起眼睛從對面有些模糊的玻璃窗臺瞥見裏面,陳沐風坐在火盆邊上正在看一本書,書殼上包了一張淺綠色的封頁紙,只知道是很厚一本。從茉子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他的側臉,看清他輪廓分明的五官,小巧可愛的耳朵,茉子突然又喜歡起他的板寸來了。他之前的頭發長到耳朵,看起來跟流川楓差不多,茉子和學校女生都特別迷那個款。結果某一天就被他的班主任強制性的拉去校門口的小理發店給整成板寸了。為此陳沐風的人氣在學校一落千丈,茉子心情也不好還數落了他幾次,好像被剪了板寸的是她。最後還是陳沐風安慰她,頭發還會長長的,等他上大學學校不會那麽嚴厲,他就不再剪板寸了。冷風吹着吹着竟夾着雪花撲面而來,茉子也不覺得冷,只是思考着怎麽寫那封信。那本書應該很好看,他的眼睛像星光一樣專注地盯着書頁,輕輕揚起嘴角,美好得像是那天際的銀河,看着很近又有些遙不可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當漫天雪花飛揚着填滿她們之間的空間時,茉子一時靈感暴發,沖進屋裏刷刷把信寫完了,屬上小雅平時給他寫信的落款:雅沐春風。茉子盯着落款盯了許久,越盯越覺得自己太有才了,當小雅決定給陳沐風寫情書的時候,她居然給想出了一這麽好聽的名字。知道小雅喜歡陳沐風,茉子十分高興,因為她想永遠跟他們兩個在一起。只是她還不明白當時心裏那種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覺叫什麽。當下十分流行寫信,所以小雅就匿名給陳沐風寫情書,寫了幾個月陳沐風一封都沒回過。眼看着放了寒假,小雅家裏離得比較遠,大冬天的送信也不方便,所以茉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把這個任務給接了下來。其實她只需要寫這一封,因為後面的小雅會寫好隔幾天給她送來,她只要按日期幫小雅投進陳沐風家信箱就可以了。
茉子小心的将信疊好然後溜進老媽房間,找了一件老媽的黑色長棉襖把自己裹上了,然後又取了一條老媽的大花披肩把整個頭裹了個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滴溜溜轉。茉子照了下鏡子确定連親媽都認不出來了,然後滿意的拿着那封信出了門。
茉子很郁悶,她已經打扮得夠低調了,居然一走出家門口頭率超高,只好又回頭躲在自家歪脖子樹後面,等到行人散得差不多的時候迅速沖到陳沐風家門口将那封信塞進他家信箱裏,然後頂着風雪踏着碎花步子往回跑。令茉子意想不到的是陳沐風此刻就站在窗戶邊,将她的一舉一動全看見眼裏,他和她一起長大,他比她大一歲,他喜歡她比她更早,只是他是自卑的,茉子有一個幸福的家,他沒有,他只是與媽媽相依為命。茉子學習很好畫也畫得好,在學校很受歡迎,她是自帶光環的公主。而他學習一般,性格孤僻,朋友很少,只是一棵不引注目的小草。茉子的爸爸是他的班主任,他總是對他很嚴厲,所以他在家時,他都不敢去找茉子玩兒。但這自卑在看到茉子像只大螃蟹從她家移動到他家放進那封信的時候,通通消失不見了。茉子是喜歡他的,這點比什麽都讓他感到驕傲。他等茉子一走飛快地沖下樓取走了那封信,信折成了一棵樹的模樣,陳沐風拆開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背課文一般一字不漏的背下來。他看到雅沐春風那幾個字抑制不住的欣喜,這個人寫的信他已經從夏天收到了冬天,他只是當作笑話,大多數時候都沒有去看,茉子知道了總是很生氣的打開信念給他聽,難怪她會生氣,這些信竟都是她寫的。他從來不敢奢望的事情竟然變作現實。
第二天茉子重感冒,發高燒,老媽一早進來看她的時候發現她的被子一大半是濕的,而她居然一聲不吭蓋着濕被子睡了一晚,老媽完全不理她是個重症患者将她罵了一頓。茉子想着約了陳沐風堆雪人的,不願意去醫院,打起精神跟老媽說自己沒事,老媽給她喂了藥換了幹的床單和被子讓她休息。下午小雅來看她,數落她,自己寫了幾個月的信,不過就偷個懶讓她代寫了這一封她便将自己折騰成這模樣了。
茉子說起話來有氣無力,但臉上仍揚着笑臉“你寫了幾個月一點成效都沒有,我寫的那封信,他看了肯定會回應你的,你等着瞧吧。可是你得先答應我,以後不能欺負他,陳沐風沒有爸爸,從小就有人欺負他,你如果真的喜歡他就不能欺負他。”
“你真是好笑,從小到大欺負他最多的就是你,難道他是你的,只許你欺負不讓別人欺負?”
茉子一時無言,好像自己平時真的對陳沐風不是太好,總是對他大呼小叫指揮他做這個做那個。明明陳沐風和小雅在一起她該是最高興的,可她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茉子正沉默着陳沐風出現在房間門口,小雅看到他本來是歪在椅子上的立馬坐直了。
他肩上還有零落未化的雪緩緩消失滲進衣服裏,像是誰在那裏滴下的一顆顆眼淚。他的眼睛像是夜空裏最明亮的那顆星,閃着耀眼的光輝。眼裏明明高興得不得了,臉上卻又是冷冷的皺着眉盯着茉子。茉子看到他手裏拿着的那封信認為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來找小雅的,心裏竟有些難過。好像一直屬于自己的玩具突然被人搶走了。
“小雅也在呀,正好,念封信給你們聽聽!”陳沐風嘴角含笑坐在床邊打開了茉子寫的那封信“陳沐風,我的信已經從夏天第一朵蓮花展開寫到了冬天第一場雪花的降落,你總是不回我。你本是溫暖的人不該裝作如此冷漠。前些天有聽你讀了一首詩,其實我并沒有明白詩裏的意思,只是怕你笑話所以告訴你我不喜歡那首詩。剛剛我看着你的時候卻突然有一點點明白詩裏那兩句的意境:等你,在時間之內,在時間之外。如果可以我希望改成:陪你,在時間之內,在時間之外。
陳沐風,下雪了,我看到了漫天的白色精靈落在你的窗臺上,你有看到嗎?為什麽它們不能落進你的房間,是因為你沒有打開你的窗戶,你是否因為害怕寒冷所以緊閉你的窗戶,我想跟你說,沒有關系的,我的手從來都是暖的,你打開窗戶吧,這樣你可以看見最好的景色,如果你冷我就将我的手借給你,給你溫暖。我喜歡看你笑,所有的興趣、零食、電視劇在我眼裏都不如看着你笑更讓人高興。我希望開學的時候能跟你并肩走進校園,希望那時你願意為我敞開你的窗戶。”
小雅嘴張得老大瞪着茉子,她寫了這麽久轉了不止360道彎都沒敢說出來的話她就這麽輕而易舉就說了,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要是陳沐風拒絕了該怎麽辦呢。但她又總是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後來才醒悟,這封信壓根就是以茉子的語氣來寫的,別人抄都抄不來,跟以前自己寫的那些風格天差地別。而茉子不知是因為感冒還是害羞,一張臉紅撲撲的。
陳沐風将眼睛從信紙上移到茉子的臉上,眼睛裏有茉子從未見過的微光“你想知道我的回信嗎?”
茉子和小雅同時點了點頭,陳沐風微笑道“茉子,我不想等到開學,我希望現在就清楚告訴你,我的窗戶從不曾為你緊閉,你一直就在我的世界裏,你得快快把病養好了才能跟我一起去雪地裏玩兒。”
小雅和茉子表情僵硬在臉上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腦子一時有些糊塗了,特別是茉子本來就病的腦子暈乎乎的,現在因為陳沐風的話卻讓她有些要窒息的感覺。她明明是很郁悶的可心裏卻又無端生出一些甜蜜來,她羞愧的看了一眼還沒回過神來的小雅,立馬閉上眼睛等小雅劈頭蓋臉罵她,竟閉着閉着直接暈過去了,後來房間發生的事情她也一無所知。
茉子的故事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她故意盯着洛靖遠,等他問故事的接下進展,這樣她就又可以逃掉一個問題,誰知等了半天洛靖遠一點反應也有。茉子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不問我後來怎麽樣了?”
洛靖遠給她添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添了一些“還用問嗎?你成了陳沐風的正牌女友,但是小雅也沒有跟你決裂,要不然我哪裏能在雲南遇見你。”
茉子丢了個白眼過來“下一個。”
“我可以聽聽你對自己的評價嗎?你覺得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
茉子微笑着又喝了一口紅酒,眼神略微有些迷離,她望着虛空中的某個點略顯苦澀地笑起來“我最寶貴的是自由,除此之外一無是處。”
“那你說說那天在蛋糕店門口與你說話的那個人吧,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茉子沒想到洛靖遠竟然看見了他,而且毫無預兆問出這個問題來。其實以他的精明早該看出來茉子的狀況,不點破是全了她的面子。如果沒有喝下那兩杯酒她肯定會拒絕回答,那兩杯酒像帶刺的藤蔓纏住了她的心,讓她失去理智變得脆弱,她只知道自己需要一個人傾訴。既然他問起了,把心裏的事情說出來也沒什麽不好的。
茉子腦子裏第一次與陳沐風相見的記憶是模糊的,那時她才6歲,陳沐風7歲,而她之所以還有這份記憶源于陳阿姨和她媽媽聊天聊得歡的時候總能提到那天的事,想不聽都難。那是在一個煙籠迷離的江南小鎮上,那天是小年夜,外面的雪鋪了兩三層,把屋前廊檐都要蓋起來了。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世界,這麽冷的天都窩在家裏烤火取暖很少有人在外面走動,就是這一天陳沐風和他媽媽從外地搬到了茉子家隔壁,那是一棟破舊的平房,之前住的是個老頭,老頭死了之後他嫁往外地的女兒将它低價出售,陳沐風和她媽媽輾轉幾地終于在她們隔壁落了家。拖拉機轟轟的聲響傳進茉子耳朵裏,她踮起腳站在窗口看外面,一輛拖拉機拖着兩個櫃子,一個縫紉機,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再有一輛自行車兩個皮箱從她眼前碾過去,停在了隔壁屋前。從車上下來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她紮着一個長辮子,大大的眼睛濃濃的眉毛,她手裏牽着一個十分瘦小的男孩,男孩身上裹着一件大人的軍綠色長棉衣戴着兜帽只有一雙冷漠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茉子的媽媽叫白秀琴,是個特別熱情的人,她順着茉子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這對母子。第二天她好奇不停的眺望隔壁的房子,原本髒亂不堪,灰頭土臉的房子,不過兩日變得鮮亮起來。四周收拾得幹幹淨淨還移了幾盆冬日依舊綠油油充滿活力的小樹,窗戶上也糊上了新的窗紙,屋檐上挂上了紅燈籠,讓整間屋子煥然一新。白秀琴對這妙手的主人好奇得很,而且知道她一個女人領着孩子不容易,便領着茉子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糍粑并提了一塊臘肉兩條臘魚去她們家串門子。
照茉子的回憶,那天的雪她要一腳踩下去,可以沒到她的腰,而且她穿得跟個球一樣,完全可以從自己家滾到陳沐風家裏去。但白秀琴沒給茉子試驗的機會,拿着那麽多東西的情況用胳肢窩便将茉子夾了過去。陳绮正在廚房裏忙碌,陳沐風正坐在一個碳火盆邊上烤火。白秀琴熱情的跑到廚房裏幫忙,留下茉子和陳沐風在一起烤火。茉子見陳沐風脫掉鞋子将兩只腳擱到碳火盆上便有樣學樣的也脫掉了鞋子将腳放上去。而陳沐風一直沉默地坐着,不曾看過茉子一眼,好像她是一個透明的存在。茉子忍不住打量他,他很瘦,頭發遮住了半只耳朵,他睫毛很長,眼睛裏映着火光仍舊不覺得溫暖,甚至有點兒冷漠。過一會兒,陳沐風拿火鉗在盆挑出一個紅薯來,茉子想吃的東西從來不管是誰的,理直氣壯的從他手裏搶了過來。原本以為他會跟自己搶,誰知道他竟一動不動着盯着茉子,茉子于是大方的将手裏的紅薯遞給他“你掰成兩半,要兩半一樣樣多的,我們一起吃。”陳沐風愣了一下接過來使了一把勁将紅薯掰開了,他将大的一半遞給了茉子,茉子卻因為他掰得不是一樣多生氣一手将紅薯打翻進了火盆裏,騰起兩團碳火落在她和陳沐風的腳背上,給他們留下了永久消不去的印跡。
在那之後他們兩家的關系開始親近起來,白秀琴與陳绮十分聊得來,不管是種點小菜還是鎮上趕集或是腌制什麽食物總是在一起。茉子爸爸于滿林是老師,他與陳绮聊天時見她能出口成章知道她曾經念過大專,所以就推薦她去學校圖書館上班,圖書館工作輕松時間也不長,不影響她照顧陳沐風,所以她十分感激茉子一家。久而久之兩家人親近得就像一家人,盡管一開始陳沐風總是對任何人都不理不睬的,可他又很聽媽媽的話,他媽媽将茉子當親女兒一樣對待,做了什麽好吃的總讓他叫上茉子一起吃。慢慢的茉子的笑臉的融化了他心裏的冰霜,茉子一家人也住進了他心裏頭成為了他的親人。
初中的時候有一次寫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陳沐風每天跟茉子一起做作業,他高她一屆,作業自是不一樣。他幾下就把作業寫完了,茉子忍不住瞄了一眼瞬間十分佩服他,大一個年級果然有極大的差別,寫的字跟畫蛇一樣,一個都不認得。他每天都先寫完作業,寫完了之後就看着窗外發呆,他總愛發呆。茉子把作文寫完了問陳沐風“陳沐風,你的夢想是什麽?”
陳沐風回過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