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總入夢(一)
許悅走了之後茉子看看時間,不到8點,這證明她還可以睡兩個小時。茉子把店門房門都上了反鎖然後撲在床上美美睡了一覺,她沒有拉窗簾,陽光透過玻璃正好照在茉子床上。暖暖的光線輕撫着她的面頰,就像那些豆蔻時光裏,她站在春風拂柳的田野裏揚起臉,陳沐風柔軟如暖風的手掌輕撫上她的面頰,她微微揚起嘴角,回到最美好的夢境裏。
最美的夢全都是她跟陳沐風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那些日子美好得如同冬日和煦的陽光,春日田野間一望無際燦爛的小野花,如同自行車上的少年們穿越鄉間小路時銀玲般的笑聲,還有操場上繁茂樹尖的一聲聲清脆的鳥鳴。陳沐風備戰中考的時候,爸爸為了替他補習讓他每天放了學到茉子家做作業,茉子想找他出去玩,他不同意。茉子就每天拿着薯片在他桌子邊咬得咯吱咯吱響,或是抓一把瓜子一顆顆地嗑然後把瓜子殼丢在他腳上。但這并沒有影響到陳沐風,他依然在認真學習,要是爸爸要出來了他還會提醒茉子讓她快跑。陳沐風如願考上市裏最好的高中,他拿到成績單的時候跟茉子說“茉子,你成績好肯定能上這個中學,我要是不努力一點我們就不能一起上高中了。”那是茉子聽到小時候的陳沐風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他的話裏并沒有一絲妒忌,相反的含了一些驕傲和欣喜,他總會說“茉子,你成績那麽優秀,我一定要努力一些才能趕上你。”“茉子,你的畫畫得真好,我要再努力一些,變得跟你一樣好。”誰都喜歡聽好聽的話,何況耳根子極軟的茉子。那些話就像一片片緋紅色的花瓣被風吹送進她的心裏,帶着清香婉轉飄蕩,讓她一顆心也跟飄飄然下不了地。
高中的語文課第一章學的是現代詩歌,陳沐風學完之後有一天詩興大發做了一首詩寫給茉子。茉子打開那張潔白的信紙,信紙右上角用鋼筆畫着一朵綻放的茉莉花,那時候陳沐風剛報了專業班開始學畫畫,茉子還笑話他,筆畫太多了,茉莉花沒那麽多花瓣,簡直是朵四不象。陳沐風受不了茉子分不清重點,迫不急待将那張紙從茉子手裏拿過來,清了下嗓子,把詩念給茉子聽。
茉莉花
我赤腳在春天獨行,
看到你在漫天花雨裏起舞,
淨白無暇的身軀鋪滿我面前的荊棘,
你說,從我身上走過去吧,
我急忙擺擺手,不,不,如果你願意,請落在我掌心。
我在夏天的暴雨中奔跑,
看到你在繁繁綠枝間揚起笑臉,,
悠閑自若随風搖擺
你說,別怕,我可以為你遮風避雨,
我急忙在你頭頂伸出雙手,不,不,如果你願意,請躲在我懷裏。
我坐在秋天枯萎的田野,
看到你在熠熠紅葉的金輝中揮手
翠綠生機讓人心生希望,
你說,沒關系,我陪你重頭開始,
我展露笑顏,不,不,如果你願意,請站在前方等待。
我脫光衣服跳進冬日的湖水,
看到你在茫茫白雪中伸展雙手,
明星般的眼眸灑落珠光,
你說,快來,相擁就會溫暖,
我溫柔喝斥,不,不,請在溫室裏看着,我在找尋自我。
你說,是你先遇見了我,
在早晨的朝陽薄露裏,我的眼睛灑滿青灰,
所以你在我的眼睛裏看見了黎明。
我搖搖頭說,不,不,是我先遇見了你,
在我即将枯死的黃土裏,一絲幽香降臨,
讓我更加渴望光明。
我慶幸,慶幸遇見你是這樣早,
前路漫漫,讓我可以與你攜手前行。
陳沐風念完了十分期待望向茉子“你覺得怎麽樣?”
茉子比陳沐風低了一屆還沒學過現代詩,她并不能透徹的了解那些浮動于紙面上的精靈身體裏還包含着微光,靈動婉轉跳躍在陳沐風眼睛裏。她十分不解風情地學着老于批作文時的模樣一臉嚴肅“淨白無瑕這個詞兒用得不好,又不是形容牙膏!”
陳沐風眼睛裏的微光如同燒到盡頭的火柴忽地熄滅成一道濃黑,他無語地将那張信紙小心疊起“相差一歲代溝都這麽嚴重,明年再念給你聽!”
茉子立即将那張信紙搶了回來,随即笑盈盈的把那首詩放進口袋裏“逗你呢,我沒有聽過比它更好聽的詩了!”
茉子和陳沐風如願上了同樣的高中,上着同樣的繪畫班。茉子從小學畫,基礎遠比陳沐風要好,所以陳沐風每天總是起很早畫畫,對着窗戶外的青灰色天空,成排的香樟樹,鄰居家裏滿牆的爬山虎,争奇鬥豔的小花壇,還有開荒而來的小菜園,茂盛的青瓜藤,憨态可掬的紫茄子。以至于後來學油畫的時候老師還在誇陳沐風是天才,天生對色彩把控得好,将顏色用得活靈活現十分精致。每天上學放學陳沐風都騎自行車載着茉子回家,回家的路上會經過大片大片的田野,春天會有各色的小花,夏日種滿綠油油的稻子,秋天是金黃色的油菜花,冬天結着的冰的枯草,踩在上面盡是碎裂的咯吱聲。茉子将耳機一邊塞進陳沐風耳朵裏,另外一邊放進自己耳朵裏,王菲的聲音如一股天上瀉下來的清泉,飄渺而來,茉子靠在陳沐風背上,輕輕閉上眼睛,交叉的兩只腳跟着節奏輕輕擺動,嘴裏哼着耳機裏流出來的歌聲“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只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什麽都願意,什麽都願意,為你”
茉子一覺睡到傍晚,若不是肚子咕嚕咕嚕提醒她,估計她還醒不來。她想起自己的夢黯然了一下下,只是一下下身體裏的正能量細胞又推着她重新恢複活力,她并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上天仁慈,讓她過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她不能再抱怨得到的不夠多。至于陳沐風,一帆風順了這麽些年總得有些吵吵鬧鬧分分和和才更真實。陳沐風總有一天會回到她身邊,這點毋庸置疑。這樣一想茉子瞬間心情舒暢,她跑到廚房裏找吃的,打開那個巨大的冰箱。茉子抽了抽嘴角,這麽大個冰箱,裏面空空如也,除了冰箱門後的格子裏放着一排礦泉水,一盒牛奶,啥都沒有。茉子将臉伸進去仔細瞧了瞧,比她的臉還幹淨,而且有一種買回來就沒放過任何東西的氣息。
茉子捂着抗議的肚子喝了幾大杯水,仍舊餓得心裏發慌,她走到店門口向外張望,不遠的地方有一間蛋糕店。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洛靖遠那些個變态店規,好像沒有說不能吃蛋糕,不對,說了不能吃掉渣的東西。但在門口吃完再進來也可以的吧,于是就心安理得的走向那間蛋糕店。
相遇來得太快讓茉子來不及想開場白,她接受洛靖遠的剝削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這裏離陳沐風的小區只有兩條街之隔,以後去找他也方便,說不定還可以跟那兩個小區保安混個臉熟,以後不會再攔着她不讓進。沒曾想來買塊蛋糕而已居然就遇見了陳沐風,他換了一件淺灰的毛線外套,加上舒适的休閑褲看起來是沒有上班。
陳沐風擰着精致的打包盒子轉身就看到了茉子,她站玻璃門邊,斜晖透過枯樹的枝桠照在她頭頂,顯得那一塊的頭發格外的柔亮,玻璃裏複制出一個她的身影也是呆呆的一動不動,任風揚起她的頭發遮住了半張臉半只眼睛,她只是站着用他熟悉的目光盯着他并不進來。
他們已經熟透了,所以他們之間并不适合裝做陌路,即使分手了仍然不能視而不見。他走近她微微扯出一個笑臉來,條件反射般将手裏的蛋糕遞給她“是你喜歡的口味,要不要吃?”
他說完這句話有些心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轉過頭看向玻璃裏面那個虛幻的她。那個她并不能傳遞給他熱切的期望與失望,不至于讓他亂了方寸。
茉子将頭發拔到耳後,盯着那個蛋糕盒子“你不是不愛吃甜食嗎?以前若不是我逼你,你哪裏肯進蛋糕店!”
“小青不舒服,想吃這個,給她買的。”他頓了頓将盒子舉得更高一些“你先拿着,我再去買。”
茉子聽到小青兩個字就混身發毛,跟即将開鬥的公雞一樣,她冷冷的瞥了一眼那個盒子“我才不要,我又不是來買蛋糕的!”
陳沐風手垂下去,像過去一樣微帶笑意看着她耍小孩子脾氣“你來蛋糕店不買蛋糕買什麽?”
茉子哼一聲從他身邊擠進去“我來買酒行不行!”
服務員“”
陳沐風手上還留着茉子擦身而過時頭發拂過指尖的輕微觸感,而心裏如濃霧般化不開的眷戀讓他十分厭惡,他不喜歡拖泥帶水,也不允許自己與茉子的這種糾纏不清,他必須讓茉子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茉子隔着玻璃看到陳沐風離開的背影,那身影明明很熟悉,熟悉得閉上眼睛都能将他畫出來,現在他們之間卻像籠上了一層飄渺的霧,茉子迷了眼睛,她在霧裏大聲喊他,可他就是不願意應她一聲。茉子跑出店裏快步追上他“陳沐風!”
他回過身看他,眼神淡漠得像深秋的風“還有事兒?”
“呃,阿姨給我打電話了,她說你們吵架了,為什麽吵架?”茉子回想,她從幾歲的時候認識他們以來就沒有見他們吵過架,茉子還一直以他們的母子關系為榜樣,對自己的媽旁敲側擊,跟她說當媽的就應該是陳绮阿姨那個樣子,對孩子呵護備至、有求必應、無話不談、有情有義。而她媽的回答是,首先你得跟陳沐風一樣孝順懂事、謙虛知禮、努力上進,不讓她操心。
陳沐風怔了怔随即回答她“因為我告訴她我跟你分開了,她很生氣。”
茉子兩只手捏緊自己的衣服下擺,仿佛這樣能讓自己有所支撐“陳沐風,你就那麽迫不急待想告訴所有人,你不要我了。”
“茉子,她們早晚要知道。”
茉子的眼睛現在才是真真蒙上了一層霧,連眼前的陳沐風都看不清楚,她從來不這樣脆弱,可能是因為她從來沒有面臨過這樣的境地。她生命裏最是生機勃勃,意氣風發的時光通通都有陳沐風陪着,她以為他們是同類,現在發現陳沐風已經長成一棵堅實的樹,而她這截支撐他走過一段時光的木頭已經可有可無。茉子丢下一句“陳沐風,你會後悔的!”然後就跑了,這種時候本來就應該說句狠話讓他傷心才對,這句話似乎并沒有什麽殺傷力,而為什麽那麽肯定他會後悔她也不明白。
茉子終日無所事事的看了一個星期的咖啡店,其中有三天下雨沒開門,一天霧霾太嚴重洛靖遠也叫她不用營業。剩下的兩天別說人了,連活的蚊子茉子都沒有看見飛進來一只。茉子天天在網上投簡歷找工作,不知道是不是洛靖遠的烏鴉嘴起了作用,一封回信也沒收到過。她天天往窗外望,也再沒看見陳沐風經過。洛靖遠每天下午六點半會回店裏做飯,一般這個時間茉子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但是洛靖遠并沒有拯救茉子,而是越發的摧殘她。洛靖遠做飯的繁鎖程度不亞于一場高難度的化學試驗,而他還不許茉子幫忙。茉子聞着一陣一陣傳過來的香味癱倒在沙發上,在她餓得後一秒就要撒手人寰時侯,洛靖遠才會不急不緩的将菜端上桌。而食物好吃得又讓她瞬間滿血複活覺得活着真是一件再美好不過的事情。
茉子跟洛靖遠每天有晚飯之後一個小時的交流時間,然後洛靖遠回家,茉子收拾碗筷,洗幹淨再睡覺。而他們兩個的交流方式也很是奇特,與其說交流不如說是交鋒。就好像是漁夫和河蚌的關系,漁夫無意間逮到一只大河蚌,絞盡腦汁想要撬開河蚌的殼,河蚌死咬着殼紋絲不動。誰是漁夫誰是河蚌?這可不一定,他們經常變換角色。
第一天茉子吃完飯感嘆洛靖遠的廚藝比五星級酒店的廚師還要好,雖然她并沒有吃過五星級酒店的菜,茉子不禁問道“你這手藝練過吧?你上班那麽忙哪裏有時間練這個,是不是你家裏是開飯店的?”
洛靖遠對于茉子的恭維并不受用,只是緩緩吐出兩個字“天份!”
茉子又問“你爸媽是做什麽的?”
洛靖遠皺着眉“跟你有半毛錢關系嗎?”
“我這不是為了更好的了解我的BOSS以及他一家!”
“我們家沒有換保姆的打算!”
茉子問了一晚上仍舊對于洛靖遠家的事情一無所知,還吃了癟滿嘴不是味兒,只好在洛靖遠回去之前憤憤叮囑“替我問候你爸媽!”
第二天變成洛靖遠看見茉子包裏有一把鉛筆,好奇問道“你是學畫畫的?”
茉子冷眼看他“跟你有關系嗎?”
“當老板的當然要了解一下自己的員工,如果你是殺人犯或是色魔,我豈不是很危險!”
“我都來一星期了,你還好好的,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個正直善良的好人那就是因為我壓根對你不感興趣!”
結果當天洛靖遠回家之前,面無表情的對茉子說道“今天晚上要把店裏所有的地和桌子擦一遍再睡覺,明天我來檢查!”
第三天茉子給洛靖遠提了個意見“你下回做菜能多做點兒嗎?我吃不飽!”
“你已經吃得比我還多了,你想養成一頭豬我也不願意喂豬!”
茉子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不是我吃得多,是你吃得太少了,是不是人到中年都吃得少,吃多了怕發福!”
洛靖遠橫眉瞪着茉子“你你知道我多大嗎?”
茉子一臉得意“不知道,那你告訴我!”
洛靖遠嘴角一揚“我為什麽要告訴一頭豬!”
洛靖遠回去的時候茉子将他送到門口,咬牙切齒道“祝你晚上做個好夢,夢到被一頭豬追得滿世界跑!”
第四天,洛靖遠首先将了茉子一軍“于茉,你男朋友出差回來了嗎?”
茉子哼哼叽叽扒了兩口飯“我不回答你任何問題。”
“是不想回答還是其實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要不要告訴我他的名字,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茉子一想到陳沐風,滿肚子委屈憤恨沒處發,而洛靖遠的話像一根引線點燃了茉子的情緒“你還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是不是單身狗當了太久了都忘記了自己是個人!”
洛靖遠難得的沒有回嘴,茉子擡頭去看,洛靖遠的眼睛裏正冒着熊熊怒火,像是随時打算沖過來将她暴打一頓。茉子不敢再說話,然後,洛靖遠就不跟她說話了,周末的時候洛靖遠飛去雲南了,茉子在外面吃了兩天快餐,食不知味,跟洛靖遠的手藝相比差得遠了。茉子深刻認識到禍從口出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