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總入夢(三) (1)

茉子不得不相信,北京的工作真是不好找,她在網上投了那麽多簡歷,撒的網都能網下大白鯊了,愣是連只小蝦米也沒撈着。茉子只好放棄就近找工作的打算将範圍擴大了一公裏。

洛靖遠進來的時候茉子太專注沒聽見,她正專心趴在桌子上畫畫,大小形态各異的茉利花,一張一張鋪滿在桌子上。她用的是餐巾紙,畫得很慢,小心翼翼的落筆,那些紙竟一張都沒破。從側臉也可以看出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肯定是他回去之後哭過了。洛靖遠站在她身後看了一會兒發現她在每一張紙的右下角都寫了個小小的陳沐風,洛靖遠搖搖頭咳了一聲坐在她對面,茉子一驚,手上的筆将那張紙戳了個洞,她伸手将一桌子的紙全部抓起來揉作一團扔進垃圾桶。

洛靖遠看起來有些疲憊,沒有借着這件事嘲笑茉子,反而給她送了碗心靈雞湯“于茉,不要沉浸在過去,要不然你會失去現在和未來。”

茉子沉默了一瞬嘻皮笑臉的轉移話題“你還不回來我就要吃紙了,你買了什麽菜,看你沒什麽精神,不如我做頓飯給你吃?”

洛靖遠深吸了一口氣“今天沒心情做飯,去外面吃。”

“昨天做的炖牛肉和肉沫蘆瓜不是還剩了那麽多嗎?我再給你炒個蛋炒飯,很好吃的。”

洛靖遠翻了個白眼“那是法式紅酒炖牛肉和肉醬西葫蘆!”

“我不就少說了紅酒兩個字嗎?西葫蘆在我們那兒就叫蘆瓜,那麽計較做什麽,你有留起來嗎?”

洛靖遠跟看細菌的眼神瞟了一眼茉子“我的冰箱裏怎麽會有剩菜那類滋生細菌的東西出現。”

洛靖遠拿着外套就出了門,茉子也拿了外套,在背後憤憤地盯了他一眼,在心裏罵了幾遍二世祖便小跑着跟出去。一個剎車沒剎住正好撞在洛靖遠後背上,茉子感覺自己撞到了一堵牆,因為她被彈得往後一仰坐到地上,而那堵牆依然紋絲不動。

“你不想請吃飯就直說,用不着殺人滅口。”茉子從地上爬起來繞到洛靖遠身邊,看到站在她面前的那個女人,再看看洛靖遠。他的表情真是精彩,有震驚有憤怒有溫柔有冷漠,雖然只是短短一瞬,茉子已經捕捉到了他的心理活動,得出的結論是,洛靖遠的死穴出現了。再仔細去看那個女人,如瀑的長發,精致的妝容,緊身的羊絨連衣裙,薄薄的黑絲,細細的高跟,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透着優雅大方。

林珊先是一愣,她知道洛靖遠身邊出現了一個女人,卻沒想到這麽年輕。那張朝氣蓬勃的臉讓她的眼睛有些刺痛,很快她保持着優雅的微笑朝茉子微笑伸出手“你好,我叫林珊,是靖遠的妻子。”

聽到她的聲音茉子想起來,她今天中午接過一個電話,對方就是一個這樣的女聲,問她靖遠在不在。茉子當時還十分好奇,故意在她面前叫得這樣親熱,有點像來宣誓主權的。她很禮貌的回答她,洛先生不在,可以晚上再打過來。然後就是一陣不知道緣由的沉默,那頭便挂了電話。

茉子保持着嘴形能放下一顆栗子的大小轉過頭盯着洛靖遠,但很快覺得這個表情似有不妥太容易引起誤會,便收回嘴微笑着朝林珊的手伸過去,但伸到一半洛靖遠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對着那美女冷不丁說了句“你說錯了,是前妻!”

茉子再度将嘴形張到能容一個雞蛋大小看看洛靖遠再看看林珊,她試圖将自己的手從洛靖遠手裏抽出來,使了兩次勁一點作用也沒有。這一人只說了一句話透露的信息已經夠茉子聯想翩翩了。縱使是前妻,但她也不想插足在這渾水裏面,哦不,是一只指頭也不行。茉子又一使勁,洛靖遠也注意自己還抓着她,立刻松開了,茉子力氣使得有點大,往後一仰差點又摔一跤,洛靖遠伸手一攬将她攬進自己懷裏。茉子看林珊臉色都變了,這情況有些混亂,連忙往旁邊挪了一大步“林珊姐,我跟洛靖遠沒有很熟,只是暫時住在這裏給他看一個月咖啡店而已。”

果然是洛靖遠一國的,控制臉部表情控制得爐火純青,林珊保持着露八顆牙的标準微笑“他一向講究,沒有太為難你吧?”

茉子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同盟,一肚子苦水直往外倒“可不是嗎,咖啡店的店規整整有四頁紙,最變态的是連泡面都不可以在店裏面吃······呀,我的手!”茉子被洛靖遠捏得哇哇叫疼。

洛靖遠面無表情看着林珊“你是特意來找我還是路過?”

“我有事請你幫忙!”

“那就不要說了,不管是什麽忙我都不會幫!”

茉子再度将嘴形擴大到能容下一個拳頭大小,洛靖遠竟能把這種沒品的事情表現得這麽理直氣壯跟理所當然。

林珊尴尬地笑笑,眼神明顯淡下去“還有就是,過幾天妍妍生日·······”

茉子極力将自己扭曲的五官收回來,在心裏腹诽,原來洛靖遠不僅結過婚還了孩子,可他橫看豎看順得看側着看都不像一個有孩子的父親。

洛靖遠望着遠處灰蒙蒙的天空,幾只小鳥在激烈的争執,連帶着聽見的人都有些心煩意亂,洛靖遠急忙想走開,打斷林珊的話“她生日我沒空,我會讓我助理送一份禮物去她學校,我們去吃飯了,你自便。”然後洛靖遠就無視林珊落寞的神情扯着茉子走了,茉子不停回望,盡管那幾只鳥仍舊在吵吵,林珊仍舊将自己站成了一幅世間荒漠靜止的畫,仿佛要在那一片荒漠中站成永恒。

自從遇上林珊洛靖遠就一路一句話也沒說,茉子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結果發現他的表情就是一點表情都沒有。走了幾分鐘洛靖遠拿出手機發微信,不用說的而是打字,顯然是不想茉子聽見。越是不讓她聽見越是勾起她的好奇心,茉子開始一直隔着幾丈遠,待他字打得差不多了一個箭步沖過去瞄了一眼,然後在洛靖遠的白眼中默默倒退好幾步。但其實那一眼茉子已經看到了她想看到的。洛靖遠的微信是發給他助理的,他寫着,查一下林珊遇到了什麽麻煩。不一會兒電話就打過來了,洛靖遠加大步子往前走,茉子小跑着才能跟上壓根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麽。但是顯然不是什麽好事,因為講完電話之後洛靖遠從毫無表情變得有些冷漠。

吃完飯回到咖啡店洛靖遠都沒跟茉子說一句話,就呆呆站在那堵牆邊盯着那把銀制彎刀。這裏擺放的每一件東西都是一對,因為她說過,一個是遺憾,一對才是完滿。他想起他們是怎麽得到這兩把刀的,那是他們去東南亞旅游,迷了路誤入一個不知名的巷子,他們餓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餐廳于是就走進去吃東西,餐廳裏面擺了一張大桌子,桌上擺着各種吃的,類似自助餐廳。還沒有人來招待,她伸手在桌子上拿了兩塊水果喂了洛靖遠一塊,自己那塊還沒吃呢,就見着一屋子兇神惡煞的黑漢沖出來将他們圍了起來。饒是冷靜的洛靖遠都被吓了一跳,他将林珊護在身後跟那些人英語溝通,發現那些人根本就不會說英語也聽不懂。他只好邊說邊比劃,手舞足蹈了半天,那些人才恍忽明白他不是來找麻煩的。餐廳找了個翻譯過來,才弄明白,那一桌不是自助餐,是他們祭祀用的,是不能吃的,吃了是表示對他們極大的不尊敬。洛靖遠過意不去就給了一些賠償給他們,那個餐廳老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就送了這兩把彎刀給他們做禮物。

洛靖遠連幹站着也表現出非同一般的毅力,茉子又不好催他走,坐在沙發上直打瞌睡。看着時針都指向十二點了,茉子實在忍受不了這氣氛,開口說道“其實你跟林珊看起來很相配,就像是,就像是黃鼠狼和雞!”

洛靖遠終于有了動靜,聽到茉子的比喻後黑着臉瞪着茉子,茉子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這個比喻太過讓人産生暇想,随即改口“說錯了,是王八和綠豆!”

洛靖遠伸手過來要掐茉子的脖子“誰是黃鼠狼,誰是王八,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話嗎?”

茉子直往後退“我不逗逗你,你打算在這裏悶一晚上嗎?”

洛靖遠松開茉子在她身邊坐下,落地窗外有個又大又亮的街燈,燈後面有一顆玉蘭樹,有一片葉子正好伸到路燈邊上,被風吹得在燈上一晃一晃的,讓那暖黃色的光變得靈動起來。

茉子不怕死的湊近洛靖遠“我以前認為你是個掩藏自己情緒已經爐火純青的人,今天看你失态的模樣我覺得挺過瘾的。”茉子一直耿耿于懷,打那個賭本來是為了了解洛靖遠,結果除了他的年紀其他一無所知,倒是自己那點兒事幾乎都要跟他吐盡了,而現在她終于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洛靖遠怔怔地盯着窗外的街燈,像是要透過那光穿越回以前,找到以前的那個自己,那個雖不如現在光鮮亮麗卻是敢愛敢笑的自己。洛靖遠恍了一會神,陰陽怪氣說“我是個灑脫的人,分開了就是分開了,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失去一段感情便活不下去!”

“我和陳沐風不一樣!”茉子極力想要解釋,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洛靖遠嘆了口氣“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感情是千萬種中的特例,其實沒有什麽特例,最好的結局是不問過程的相伴到老,而這之前還有千萬種分開可能,能看開也沒什麽,畢竟愛情并不是生命的必需品,只要自己足夠強大,要不要都無所謂。”

茉子仍然想要證明她跟陳沐風的感情是特例,她跟陳沐風不一樣,在她的生命裏,愛情就是必需品。所以她決定回答洛靖遠提的第四個問題,她跟陳沐風為什麽會分開。

四年前

整個客廳一片狼藉,如龍卷風過境之後殘留下的蒼涼的廢墟,毫無生命的跡象。夕陽投進一束昏黃蒼老的光線,在潔白的牆面投射出一個更加蒼涼的人影,還有他手上的煙頭缭繞升起的一股子清煙。于滿林掐掉還剩下一半的煙,起身走到窗邊,嗽的一聲,巨大的窗簾如同一塊幕布把整個屏幕遮擋得嚴嚴實實,也把那一群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觀衆阻擋在外,房間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上下左右的鄰居,還有對面樓道裏的,樓下花園裏的三姑六婆們正失望着看不到精彩大結局了,峰回路轉,一只手一把扯開了那塊幕布,把窗戶開到最大,然後站在窗邊如同報幕員般扯着尖細的嗓子給觀衆們報幕。

“于滿林!你扯什麽窗簾啊!你還知道要臉嗎?你都有臉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你還要什麽臉啊。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你背着我跟那寡婦有一腿,我看你們還有臉見人!”白秀琴故意把臉揚着,對準了樓上,用最大聲音聲淚俱下、聲嘶力竭的吼“這十幾年我是怎麽對她的,把她當親姐妹一樣對待,把他兒子當我兒子一樣對待,臨了臨了,她就是這麽報答我的。要不是我親眼看到了,你會這麽狗急跳牆急着要跟我離婚嗎?”

于滿林一把把白秀琴扯離了窗邊,地上的碎片被踩得叮叮當當發出一串清脆的碰撞“你鬧夠了吧!我說了我要跟你離婚跟她沒關系!”

“你還敢恬不知恥的說跟她沒關系,我們結婚二十多年了。于滿林,我告訴你,我死都不會成全你們的,我不會跟你離婚,我就不離,我就不離”白秀琴把最後一個杯子摔向地面,砰一聲,碎片四起,然後房間又在一陣叮當聲中重歸平靜。

于滿林回到沙發上,重新點燃一支煙。這次,夕陽透過未合死的窗簾縫投進一道更為黯淡的光線讓這個人影蒙上一層微茫的光亮,讓整個客廳如同一個幽深的洞穴,寄居着陰狠的怪獸。他的聲音也顯得慵懶而無奈“要不是因為茉子,我早該跟你離婚了,你鬧得不累,我看得都累了!”

因為茉子兩個字,讓白秀琴的眼淚終于毫無顧忌,她跟于滿林之間唯一的共通點便是對茉子的愛,這個共通點守着這個家這麽多年,終于是守不住了嗎?白秀琴順着牆壁滑到地上縮成一團,她顫抖的身子完全被掩埋在黑暗裏,她的聲音滿是不甘“那我要怎麽跟茉子說,她爸爸搭上了她男朋友的媽。”

外面的觀衆駐足觀望了一陣終于不甘心的紛紛散去了,上帝束緊了口袋,最後一絲光亮被遠處的房屋遮擋得無影無蹤。我們擋不住黑夜的降臨,可是我們可以期待黎明,黎明總是會來的。

而此刻的茉子還是大三的學生,滿身洋溢着膠原蛋白的氣息,她穿着白色帆布鞋走過秋日裏落英紛飛的大學操場。小雅正站在遠處沖她大喊“陳沐風剛打你手機了,他說他手機掉了,這幾天工作很忙,過幾天換了新手機補了卡再給你打電話!”

茉子小跑幾步,驚起了地上一層紅葉,小雅把手機遞還給茉子“不管忙什麽也不能連個打電話的時間的都沒有吧,他最近不是升職了嗎?在大公司能這麽快就升職,會不會遇到美女上司潛規則啦?”

茉子狠瞪了她一眼“你是巴不得有人來潛規則你了吧,你就不用天天穿得跟四十歲大媽一樣去打工了,也不用擔心畢業後找不到工作了!”

小雅叉着腰“一說起陳沐風你就全身雞毛都豎起來了,你可別忘了,當初是你撬了我牆角,而我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裏能撐船,以德抱怨沒有跟你計較,這就是你對待恩人的态度嗎?”

茉子翻了個白眼“這句話說了多少年了,我記得幾年前考試你要抄我答案的時候說過一句,我們兩清了。我還記得一年前讓我幫忙打聽國際貿易系的帥哥電話的時候你也說過我們兩清了,再不然,五六年前,你求着我幫你出一個學期板報的時候你也說過我們兩清了,這樣算起來,是不是你欠我比我欠你的還多些!”

小雅木讷地看了一眼四周再看了一眼手機,立即跳起來“呀,要遲到了!”然後一溜煙跑掉了,而茉子盯着手機心裏無端端地有些難過。

茉子走出飛機場,北京的天氣讓身上只有針織衫加一件薄外套的她冷得直發抖,南方還是陽光燦爛,北方卻已經是一幅素白的水墨畫,淡雅冷清。茉子想,這便是青春吧。不瘋狂不折騰便不是年輕了。要不她怎麽早上還在溫暖的南邊一下便越過了她跟陳沐風相隔的大半個中國了呢?連她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她為什麽要來,或許是因為她發現時間和空間沒有讓她和陳沐風感情變成一杯反複沖泡的茶,卻也沒有讓它變成一杯窖藏的酒,可能是因為她們本身就還只是一杯水,還需要更多的經歷加諸其中,慢慢發酵生出馨香。這個過程總是在潛移默化中進行在外人看來并不顯著,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會發現這種細微的變質與煎熬,最後成為什麽樣的品質,茉子并不想拭目以待。所以當腦子裏出現這個想法時,她便義無反顧的來了,為了來看一眼他,耗盡了她身上所有的錢。她從來不知道給自己留後路,何況陳沐風在這裏,她更加不需要後路。可是上帝似乎故意在挑戰她的幸福。

茉子拿着鑰匙在陳沐風租的小房間門口擰了半天,突然想起來,陳沐風交待過這房間的鑰匙跟家裏的房門鑰匙是一樣的,很顯然,她又拿錯了。茉子像一只流浪的小狗在陳沐風租的小屋門口绻縮着,又餓又困。原來沒有陳沐風她還真能把自己弄得一團糟。她翻着手機裏的通話記錄找到了陳沐風公司的電話,打電話過去問,他們說他請了半個月的假。茉子茫然了,杯具了,是出了什麽事他需要請半個月假都不告訴她,而這半個月她該怎麽過。

茉子還記得那天夜裏北京好似還飄起了雪花,她在陳沐風家門口那條路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多遍借此對抗自己身上的寒冷。如果不是另外一個人的出現讓他找補了一點平衡,她就要把自己歸類為世上最凄慘的人之一了。那個人是一個流浪漢,一臉的絡腮胡子,頭發淩亂的蓋住了半張臉,所以茉子咋一看只看見了半張臉,吓得一個激靈。還好不遠處有一盞微弱的路燈,傳來一些光照着他做為人的模樣,他坐在拐角花壇邊上,頭頂的屋檐和側面一幅大海報像搭了個棚擋住了風雪。他身上一件寫滿故事的厚實棉外套,牛仔褲搭靴子,這樣的穿着預示着他在流浪漢這個工作上還是新手,并不能很到位的勾起路人的同情。他手裏拿着一瓶白酒,茉子來來回回經過他身邊幾遍也沒發現他的存在,直到他叫住茉子。

“要不要來一口?”他把酒遞給茉子。

茉子定了定神,但她并不想把自己送入危險當中“不用客氣,我男朋友在路上,幾分鐘就到了。”

“我看你從下午就在這兒等着了,他要會來即使他在天南地北都該到了!”

茉子想了想,他也從下午就在這裏,應該不是臨時起意的壞人只是個可憐的流浪漢,所以稍微放了些心,但仍舊遠遠離着“那你為什麽這麽冷的天還在這裏坐這麽久?”

他咕咚咕咚又喝了幾口酒“我在思考,思考人生,思考生命,思考什麽才是人應該珍惜的東西!”

茉子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搓着手依舊來回踱步“人最該珍惜的除了人和感情還能有什麽?”

“如果你珍惜的人都不在了,你珍惜的情感通通離你而去了,聽你這意思,就沒什麽活着的必要了!”他的犀利造型看不出臉上的表情,那悲落卻已經從眼睛裏淌了出來。

茉子想這肯定是個可憐人,怕是鑽進死胡同想不開了,如果不能重燃他的希望要是明天他從哪棟樓上跳下來該怎麽辦。茉子的善心一觸即發,她走近他隔着幾丈坐在他身邊“如果你珍惜的人和感情不在了,那只是代表你的過去,你後面還有大半的人生,你怎麽知道你不會再遇到會讓你珍惜的人和情感呢。其實人活着不需要奢求太多,有那麽一些回憶,有那麽一個人是值得你珍惜的,你都該為了他好好活着。”

茉子靜聽他的反應,他卻調轉話鋒“你很愛你的男朋友吧?”

茉子點點頭。

“若是有一天他不要你了,你會不會覺得那是你的世界末日?”

茉子想了想,雖然她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為了重燃這個人的生存意志她也不能再說些負能量的話“如果我真的和他分開了,恐怕以後我的心會缺失掉一塊,不再完整,我會依舊開開心心的生活尋找我下一個人生的目标。我依然會微笑着擁抱這個世界,那時候我不再有牽挂,我還擁有自由,我想我會出去走走,去看所有我沒有看過的風景,去發現這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

他一愣随即笑起來,只是臉上毛發太多讓他的笑并不明顯,一瞬之後他用一種更加悲苦的眼神盯着茉子,氣若游絲地說“只要活着,就不能擺脫層出不窮的煩惱,死亡才是真正的一了百了!”

他的話完全映證了茉子的猜測,茉子緊張的又往他身邊挪了一步“不對,你這是鑽進死胡同裏才會那麽悲觀,只要你走出來了,你的想法肯定不是這樣的。”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唉聲嘆氣的“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也想從死胡同裏走出來,可我現在滿腦子負面情緒,要怎麽消除呢?”

茉子開始絞盡腦汁給她講笑話,所有她聽過的笑話都給他講,滔滔不絕了半個小時,他終于有些忍不住向茉子開口了“你覺不覺得,大冬天的不适合講冷笑話!”

茉子撓着腦袋,她又不是談判專家,這安慰想不開的人也沒什麽經驗,只能想想自己陷入這種情緒低谷的時候有什麽解決辦法,很快想到兩個字,發洩。茉子拿出手機放了一首較嗨的音樂,在他面前蹦達起來,邀請他跳舞。茉子在他面前像一只歡快的兔子蹦了半天,他仍舊保持着那個哀怨的姿勢無動于衷,茉子跳得筋疲力盡在他身邊坐下來。

很顯然這招也行不通,茉子氣喘籲籲,呼出的氣在暖黃色燈光下一團一團散開去,讓她的面容看起來有些夢幻。她轉過頭一臉認真盯着他“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喜歡去大吃一頓,吃完了心情就好了,不知道這招對你有沒有用,要不要試試?”

茉子說完這句就後悔了,因為她沒剩什麽錢了,他是個流浪漢估計身上也沒幾塊錢吧,她想像自己和一個流浪漢蹲在雪夜街頭吃烤紅薯的畫面,覺得十分凄涼。她滿心期待他會拒絕這個提議,誰知道竟看他将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茉子在勸解他的路上好不容易見到了一絲成效,不能就這麽半途而廢,茉子不好意思地說道“貴的我請不起,請你多吃幾個烤紅薯行嗎?”

流浪漢目光直直地盯着茉子“我要吃牛排。”

茉子抓抓腦袋,心想你還真會吃,有烤紅薯就不錯了還想吃牛排。但轉念一想,一個生無可戀的流浪漢在他試圖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想吃頓好的其實也無可厚非。茉子無奈把口袋裏的錢全掏出來“我就剩這點錢了,我全部給你也不夠吃牛排呀!”茉子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手機舉到他面前,笑容像是發現了胡蘿蔔的兔子“或者我們可以把手機抵押借點錢,等我男朋友回來我再去贖回來就是了!”

他盯着那些錢和手機微微發怔,茉子的舉動像是一把斧子辟開了他心裏的郁結,讓他悶頭想了幾天頭都快炸了也想不通的問題突然就有了結論。結論就是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須有合理解釋,他想不通他和他的妻子兩個生活優越、興趣相投、感情深厚的人,還有什麽理由讓他們的婚姻一次又一次走向終結。就像現在他也不明白茉子為什麽願意為一個素昩平生的陌生人這樣慷慨給與。其實大可不必将別人的行為套入自己的思維裏頭去找尋答案,你永遠找不到兩條完全相同的路線。他神思清明頭發一甩眼睛也頓時有了神采“要吃就得吃好吃的,錢不夠沒關系呀,我們去掙點兒再去吃牛排!”

茉子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掙點兒錢是怎麽個意思,他已經起身站了起來,讓茉子等他一會兒,他一步跨上花壇往公園裏走去,很快隐進黑暗裏頭,幾分鐘之後又回來了,手裏拿了個大家夥走近了看才發現他手裏拿的是一把吉他。他借着燈用袖子擦拭着吉他上的雪水手指十分熟練的拔了下琴弦。他的手指十分幹淨白皙,彈吉他的時候很好看。

他對茉子一笑“白天看見一個學生藏的,江湖救急借用一下,用完了給他還回去就是了。”

茉子反應過來“你該不是要去街頭賣藝?我是不是要拿鑼一邊吆喝一邊要錢?”

他被茉子逗樂了“鑼就沒有,你也不用吆喝,你就扮演我的小粉絲,在一旁鼓掌就行。”

這工作聽起來比吆喝強多了,茉子欣然接受,但對于他能不能掙到錢,她心裏還劃着一個大問號。流浪漢和茉子來到就近的地鐵口邊上,找了個不被風雪侵襲的地方,前面擺着一頂帽子開始賣藝。不賣不知道一賣吓一跳,這個流浪大哥的歌喉還真不賴,他唱了一首李宗盛的《山丘》,剛唱兩句已經足已讓路過的匆忙腳步緩緩停駐,讓那些面無表情的人側耳傾聽,露出贊賞的神情。他的聲音不高亢也不蒼桑而是像輕扣心門的怦然回響,也像是鷹盤旋在廣袤天空發出的聲聲悲鳴,讓聽見的人都覺得他身上充滿着故事,而不管你能不能聽到這些故事你都會為他心傷。接下來唱的都是一些民謠,有些慵懶而無奈,他的頭發遮住耳朵和眼睛,但是茉子仍從他身上看出了一種屬于他們那個年代的情懷,像是一條從天邊流下的溪流,不奔放不熱烈地流經人間,不止不息亦不滅。茉子正聽得入迷,完全融入了小粉絲這個角色時,他的歌聲戛然而止。茉子也不記得他唱了幾首歌,反正她回過神來時去看地上的帽子裏已經放滿了零錢。茉子有一個新發現,在大雪天肯定比平時賣藝掙錢要容易,不說唱得好不好,就是出于人道主義人家也會給你兩塊錢讓你早點收工回家的,要不然茉子都還沒聽過瘾呢,流浪漢就告訴她收工了可以去吃牛排了。

茉子對北京不熟,流浪漢輕車熟路的帶她轉了幾個彎穿過繁華的大街停在一間招牌極不起眼價格貴得吓人的高檔餐廳前面。茉子前一秒還在想流浪漢能不能進得了餐廳,後一秒就看見他在一旁的燈柱上抓了一把雪撲在頭發上,兩手向後一摸,原本枯草一樣的頭發瞬間有型起來,他脫下身上的棉大衣翻了個面再搭在手裏,裏面是一件灰色的厚實毛衣,也看不出髒不髒。他朝茉子眨眨眼睛,現在的他完全看不出是個流浪漢,那滿臉的絡腮胡倒讓他看起來像是海歸的藝術家。

茉子和流浪漢在溫暖的餐廳賴到半夜,直到餐廳要關門了,他們只好回到雪夜的現實中,像是賣火柴的女孩最後一火柴棒的火焰也熄滅了。他們重新回到那個暫避風雪的街角,相倚着談天說地。流浪漢将自己的厚實外套脫下給了茉子,溫暖夾雜着一絲冷香傳進她的血液裏。

流浪漢也把他的故事告訴了茉子,那天是他跟他的妻子第三次離婚。

他和他的妻子是同學,剛大學畢業那兒就結婚了,他繼續學習,她開始進入外企工作,他的父母一直不能接受她,他們的老思想認為媳婦就該在家相夫教子,可她不願意那麽早生小孩,她一心放在工作上面,家裏一直争吵不斷,他和妻子商量後在外面租了房不再回家住。以為問題解決了,誰知根本是治标不治本,考試剛結束妻子便提出了離婚。他不同意,她便十分絕決的收拾東西搬出去了。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他媽媽認為是她慫恿他搬出去的,便去她們公司大鬧,讓她失去了升職的機會,淪為全公司的笑柄。那畢竟是他媽,他不能去責怪她,這讓他對妻子充滿愧疚,他極力想要去彌補她。可她說她要出國了,也許不會再回來,叫他不要牽絆了她,所以他同意跟她離婚了。

再相遇的時候他的工作已經小有成就,她也已經是外企的高管,被調回國內上班。他一身高級定制黑西裝,她一件奢華寶藍連衣裙,他們在一次酒會上重逢,也是在人生最好的狀态重新遇見了彼此,他依然被她深深吸引,或許應該說從未停止愛她。他見到她問的第一句話是“你最近過得好嗎?”她回答“還不錯,只是還會想起窩在那個小房間裏吃同一半西瓜的樣子。”他說“我也是。”然後他們用人生中最完美的自己的開始了第二段婚姻。都以為這次相守便是一輩子。可是仍舊敵不過時間。那些日子他的重心不再是工作,他帶着她四處旅游,做以前想做卻沒能做的事情。他想是時間已經讓他們足夠成熟理智,讓他們知道了什麽才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東西,他甚至有點感激第一次分離,因為那次分離才讓他們有了第二次的完美相遇。他迫切渴望家庭溫暖,希望她能生個孩子,可她仍是不願意,他不逼她。可卻意外發現她背着他偷偷打掉了他們的孩子,他的心像是瞬間從二十層大樓上摔下來,每一個細胞都能感覺到疼痛,他質問她,在她心裏他究竟是什麽位置,竟不值得她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她說她一個女人要在公司幹到這個位置不容易,要保住這個位置更是不易,有了孩子她便保不住她了的工作了。他以為那些天的相處她已經将他放在她的工作前面,原來那只是假象,那只是因為她在寂寞時又遇見了他。他讓她在家庭和工作之間作出選擇,她說她是過過苦日子的人,她也親眼見過婚姻帶給女人的是什麽,所以她永遠不會放棄她追求的獨立,她希望她所有的人生都自主決定。她不需要別人替她做主,連建議她都聽不進去。其實就算她選擇的是工作他也許也會妥協,他會放棄他的原則讓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她在身邊就好。可是她卻覺得他們之間有了裂痕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再次選擇了離婚,再一次放棄了他。

第三次是半年前她找到他,求他幫忙。她任職的公司即将倒閉,他的老板經濟犯罪吃了官司。她在公司裏利益關系錯綜複雜,她急于在轟然倒塌的大廈底下獨善其身,要不然她會失去所有,以後也不會再有人敢聘任她。她們兩個都沒有将再次離婚的消息公布于衆,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各自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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