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情絲入心(四)
車子平穩行駛在寬闊冰冷的路面,外面冷風呼呼吹着道兩旁的樹枝,想想都讓人發抖。今年的雪一直要下未下,溫度也一直在零度徘徊,估計這兩天就該下雪了。車窗上全是霧氣,看不清外面,那些彩色的霓虹都在車窗上融成了一道模糊的光影。茉子和洛靖遠坐在車後排,很奇怪,他今天還請了個司機。茉子忍不住再次确認了一下洛靖遠的打扮,這評委不該是成熟穩重才顯得專業權威嗎,他居然穿着一件淺緋色的休閑毛衣,戴着條大紅的圍脖喜慶得過年貼在大門上的年畫似的。
洛靖遠轉頭看向茉子“不要用你那兩顆玻璃球一樣的眼珠盯着我,今天應該是溫馨的場面,其他評委都是幹學術的或者幹藝術的,肯定不是西裝就是中山裝,我作為評委界的一枝獨秀,當然得增加點新鮮的血液進去,要不然乍一看跟黑幫火拼一樣。”
茉子不禁感嘆“我覺得自己在你面前就跟玻璃上的虱子一樣啊!”
“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虱子還有個問題,為什麽他們會找你作評委,是不是霧霾吸多了腦子不清楚啊!”
洛靖遠朝她翻了個白眼“那是因為我有一雙會賺錢的眼睛,我是沒多少藝術細胞,但是我可以從前景、潛在價值去估量那些作品,就算你不願意承認,但現在畢竟是商業社會,大部分人更在乎作品的價值。”
茉子聽得似懂非懂“我總結出來了,你就是一只眼睛裏只能看到金子的貔貅。”
“謝謝誇獎!”
茉子看了看窗外的燈,模模糊糊,明明暗暗,影影約約“今天如果見到陳沐風,你就離得遠遠的,讓我單獨跟他呆會兒成嗎?”
洛靖遠頓了一下回答“于茉同學,今天初賽,參賽者不會參加,我們不會遇見陳沐風。”
茉子坐直了身體,一身的期待全都沒了“陳沐風不來你不說,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林珊姐還等着請我們吃飯呢,你不去我也該去跟她說一聲!我也沒有留她電話,要不你給她回一個叫她別等了!”
洛靖遠冷笑道“不必打,她不習慣等。”
茉子開始并不明白洛靖遠的意思,很快她便明白了。所謂初賽其實是一場畫展,在偌大的展館裏面挂陳着上百幅作品,供所有媒體、學校師生及藝術家們觀賞。雖說是初賽但其實已經在最開始的入賽時已作了篩選,作品也進了分類,所以并不顯得雜亂,反道有序飽滿。初賽的方式是十二名評委,每人推選出自己最鐘意的一名進入下一輪比賽,而進入決賽的十二個人只要在一個月之後拿出自己最鐘意的一組作品進行最後評選,可以是初賽的作品也可以再行創作,再由十二名評委評分決定最後的一、二、三名。茉子決定了,如果沒有人選擇陳沐風,她就算是危逼利誘或者直接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讓洛靖遠選陳沐風。
茉子正極力觀察眼前的作品到底是不是陳沐風畫的,她的如意算盤并不靠譜,所有的畫上都沒有名字,她看了一圈,至少看到六幅畫跟陳沐風的風格相近。身旁的洛靖遠像是突然被針紮了,抓着茉子的手挽在自己胳膊上。茉子好奇看他,看到他在向一邊努嘴巴,茉子順着洛靖遠的眼神看過去,林珊一身黑白幹煉的套裝小連衣裙站在那裏,看那個妝的精致程度沒個把小時應該也畫不出來。那麽問題來了,林珊到底有沒有打算請她們吃飯。如果她打算請她們吃飯,她就不該出現現這裏。茉子猶疑地看向洛靖遠,他卻是一副,看吧,我說中了的表情。
洛靖遠拉着茉子往另一邊走“我們去那邊!”
茉子沒有挪動腳,只是好奇地盯着洛靖遠,他眼睛裏的閃躲和逃避那麽明顯,完全不似他平時趾高氣昂的樣子,像是出來溜灣的老鼠正好遇見了虐待過自己的那只貓。“洛靖遠,我一開始以為是你是負心漢,沒心沒肺,後來發現你其實嘴硬心軟,你很關心她。可今天突然發現,在林珊面前你一直在躲,你為什麽要躲?”
洛靖遠十分不悅的将臉轉向一邊“我什麽時候躲了,我只是不想影響我看畫的心情!”
茉子把手抽回來“明明每次都拿我當擋劍牌,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
“你沒有!”
“我有!”
茉子笑道“看吧,承認了。要是平時,你那精明的腦瓜子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為了證明你不是膽小鬼,你去問問她為什麽會在這兒?我先閃了!”
茉子一溜煙跑了,洛靖遠站在原地不自然扯了扯他的大紅圍脖,突然發現戴這麽個顯眼的顏色也真是醉了。他開始有些舉足無措,但很快冷靜下來,自已是不是腦子短路了才會跟于茉有這麽沒營養的争論。他并沒必要向她證明什麽。他正要走開林珊已經站在她面前,眼睛發着光,盯着他,讓他不敢直視。
“靖遠,我就知道會在這裏遇見你!”
“這個點你不是應該在餐廳嗎?于茉好像已經趕過去了。”
林珊自信地揚着臉,仿佛一切理所當然“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嗎?”
洛靖遠挂着一抹冷笑“不難猜,第一,你壓根就認為于茉并不會告訴我你請我吃飯這件事,所以我肯定不會去。第二,就算于茉告訴了我,你猜我百分之九十的機率都不會去,如果她告訴我了,證明她并不是個壞心眼的姑娘,那她肯定會自己去赴你的約,你就正好支開了她,對嗎?”
林珊走近洛靖遠“靖遠,我一直知道你心裏是有我的,你不要自欺欺人,你還是愛着我是不是?我只是想單獨見見你,可你總是躲着我或是拿她做擋箭牌。”
洛靖遠反應極快在她前進時後退了一步,眼睛依舊盯着旁邊的畫兒“林珊,你做這些已經沒有意義,我再不會回頭。”
林珊的眼睛黯淡下去,眼淚已經在眼睛裏蓄了一個湖泊“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洛靖遠本來準備離開的腳有些遲疑,他顫抖了一下,怎麽可能忘記,但他寧願自己已經忘記。
林珊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支開她也只是想單獨跟你說說話。靖遠,你我都清楚的,她那種人根本配不上你!”
洛靖遠這次沒有閃躲捏着她的手腕逼近她“我已經忘記了今天是第幾次結婚的紀念日!什麽叫她那種人,林珊,我跟她才是一種人,而你,或許開始是,可早就不是了,你早就認定了我們這種人配不上高貴的你,那就離得遠遠的,老死不相往來才好!”
茉子本來躲在牆腳偷聽的,但聽到那句她那種人之後就莫名的悲傷起來,她一直以她們是同一種人自居,對她充滿愧疚憐憫甚至盲目崇拜,現在看來,自己竟傻得可笑。明明是溫暖的大廳卻隐約覺得有股冷風吹進了她的心裏。她不想出去跟她蹬鼻子上臉的吵,所以偷偷走開了。她站定在一副畫前面,那是一副很簡單的油畫,畫的是一方湖泊,本來是沒什麽肉容的景,卻在僅有的青藍色勾勒下有了純淨靈動的畫面感,連湖裏凸起的石頭和貝殼都變得充滿了故事。茉子的第一感覺是,這是陳沐風畫的,他很善于畫景。而他總是把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裏,所以他筆下的每一朵花兒,每片葉子,每顆沙粒都帶着滿滿的故事想要向你訴說。
“小姑娘,你老盯着這副畫看,攔着我影響我看畫了!”
茉子被蒼老的聲音喚醒,她側到一邊,看到一位已經滿頭花白的老者,湊過來看那幅畫。面容有些蒼老,可是身材卻是很挺拔,也很有精神。
茉子得意的問道“這副畫不錯吧!”
老者瞟了茉子一眼“又不是你畫的,得意什麽。這畫兒頂多算良,算不得優!”
茉子不能置信“為什麽,明明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呀!”
老者指着畫的右上角“這上面的光影效果再處理得好一點,才算得上優!”
從小到大她就聽不得別人說陳沐風壞話,她記得剛初中那會兒聽到人家議論陳沐風是沒爸的孩子,茉子氣得下了課把一瓶藍墨水全倒進了他們課桌,染得書上的字看都看不了。茉子有些不悅地嘟着嘴“你是不是戴着老花鏡看不清楚,都這把年紀了還愛挑毛病,小小年紀能畫成這樣不是應該驚為天人才對嗎?”
老者也不生氣,微笑着看着茉子“怎麽這麽沉不住氣,我若是再說一句,你肯定得變臉!”
茉子板着臉盯着他“老大爺,我就不信你還能挑出什麽毛病來?”
他笑着向旁邊穿黑西裝的工作人員招手,那個人立馬一路小跑過來了,畢恭畢竟站在他身邊,老者慢條斯理說道“小小年紀能畫出這樣情感深厚的作品實屬不易,我選定他了,記下來吧!”
那個人颔首道“好的,游老師!”
茉子驚訝得合不攏嘴,評委裏面只有一個姓游的,那就是常年住在國外的著名油畫家,游鴻非老師。顯然,茉子剛剛不僅沒認出他來,還大言不慚地叫了他一聲老大爺。茉子不僅羞紅了臉,還恨不得找個牆洞鑽進去。
“那個,老大,哦不,老師,不好意思,這畫畫的人真的跟我不熟!”
游老師笑着敲了一下茉子的腦袋“你當大爺我真老糊塗了,不熟能在這麽多相似的作品裏認出它來。我不會因為你遷怒于畫畫的人,大爺沒那麽小氣,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
茉子激動的一邊鞠躬一邊說謝謝,其實心裏已經高興得樂死了。她得快點把這個消息跟陳沐風分享,她拿手機,想了想這種好消息應該當面說顯得更有意思,或許他會像以前一樣高興的時候把她抱起來一遍遍轉圈兒。茉子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也顧不得正四處找她的洛靖遠,便一個人打了車趕往陳沐風的住處。
小區保安依舊攔着茉子不讓她進去,她磨了半天嘴皮說了半天好話還是不讓她進。茉子心裏默默發誓,以後等她跟陳沐風和好了,第一件事便是帶着陳沐風來這個保安面前耀武揚威,看他下次還敢不敢攔她。
茉子拿着手機給陳沐風打電話,他卻并沒有接,茉子心裏有點小失落,一個熟悉的倩影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剛剛還一臉正義凜然的保安大哥突然變了臉,對來人溫暖笑道“小青,你又來找陳先生呀,正好,這個人也是來找陳先生的,大冷天的站了好一會兒了,你看你認不認識或者你跟陳先生說一聲,看讓不讓她進去?”
小青淡漠地看了一眼茉子轉過頭溫柔笑着對保安大哥說“大哥,最近學長在參加比賽,慕名而來的人會越來越多的,如果是學長約的人他會提前跟你打招呼的,其他的陌生人就不要随便放進去了!”小青說完大搖大擺的走進去了。
茉子站在原地,拿着手機的手早已凍得失去知覺,原來在他這裏她已經只是一個陌生人,還有其他的女人昂着主人的姿态這樣鄙夷她。高中那會兒,喜歡陳沐風的人不少,他曾經在一個追他的女孩面前拉着茉子的手說“能站在我身邊的永遠只可能是于茉,就算你想送我禮物,也得問她同意不同意。”她只想問問陳沐風,現在你身邊的位置是不是已經屬于別人了,自己這樣一廂情願的悲歡喜樂是否太過可笑。
洛靖遠的腳步越來越匆忙,畫展已經結束,人群正在散去,偌大的展廳他已經來回走了幾遍依舊沒找到于茉。而他心裏的魔鬼就要呼之欲出了,他只好一個人躲在樓道裏讓自己冷靜下來。洛靖遠靠着牆面,微微弓起身體,他仿佛看見以前的自己正血淋淋地走過來,他痛恨自己竟有那麽一刻居然猶豫了,難道是想再一次忍受那落入冰湖裏的刺骨寒冷和深入骨子裏的荒涼嗎?茉子站在洛靖遠幾步開外,就這麽呆呆的看着他,一向不可一世的洛靖遠原來竟有如此自卑悲哀的一面。像是一顆發光發亮的星星落在了地球上,才發現原來不過是一塊千瘡百孔的石頭。茉子覺得他們就這樣守着各自的落寞固執地看着彼此,沒有安慰才是最大的安慰。
洛靖遠擡頭時才發現茉子,她沖他微笑,如同冰封的雪山頂上開出的一朵紅花,帶着的光華并不熾烈卻在平靜中灼人眼球。洛靖遠向前走了幾步将茉子抱緊在懷裏,茉子什麽也不問任由他抱着,倒不是為了溫暖他,更是為了溫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