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物是人非(二)
茉子也是第一次坐火車,但沒想到會這麽慘烈,她居然暈火車。她一直在一種眩暈的狀态之下,什麽也不吃什麽也沒喝也不敢動,只要一動就混身難受。茉子想想就悲摧,二十個小時之後如果只變猿都是輕的,她應該不能再活着見到老家太陽了。茉子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她在睡夢中夢到了帶着洛靖遠回家将會遇到的後果,她看見媽媽露出久違的笑臉,對她說,茉子,你終于和陳沐風分開了。她看到老于板着一張站在教室黑板前,手裏拿着一盒粉筆,他把粉筆捏成一小截一小截砸向茉子,那是茉子童年裏最害怕的懲罰,她吃的粉筆太多了,都可以靠氣味分辨出粉筆的顏色。茉子看到老于夾雜着血絲的眼睛盯着她,他一定很難過,但是不管他再怎麽難過也不會說給她聽,他會用眼神讓她知難而退繳械投降。她在天臺上遇見了陳绮阿姨,那裏空無一人,她站在天臺邊緣向茉子伸出了手,她說,茉子,你是我和沐沐唯一的親人,可是你卻抛棄了我們,你是帶着你的新歡來示威的嗎?茉子吓得一路後退,她拼命的搖頭,這不是她想的,不是這樣的。她退無可退從天臺邊緣倒下去,冷風從四面八方吹透她的身體,她看到了灰暗的天空,一片一片有白色花瓣飄落下來,不,那不是花瓣,那是雪花。她在空中轉過頭,透過緊閉的窗戶看見了陳沐風的臉,如清澈溪流一般純淨的眼睛,他在朝茉子微笑揮手說再見。茉子猛然驚醒,再睜開眼睛看到對面坐的已經不是洛靖遠,他跟自己旁邊的人換了位置,并且讓她靠在他懷裏。
洛靖遠見茉子醒了,遞過來暈車藥,并且喂她服下。茉子很好奇“你哪裏來的藥?”
“這點本事都沒有怎麽當赤腳大仙,你再睡會兒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接下來的那麽長時間洛靖遠就一直摟着于茉,手麻了就動動手指頭,中間于茉就只起來過兩次上洗手間。洛靖遠雖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已接近支離破碎的邊緣,但他的心卻很滿足。這是被人需要的滿足感,特別那個人是自己心愛的人,他想如果這趟列車一直這樣開下去,他也心甘情願這樣一直抱着她到終點。
列車終于不緊不慢到了站,茉子一出車站感覺神清氣爽好了一大半了。這邊沒有下雪,卻下着雨,清冷清冷的。茉子和洛靖遠并排行走在江南小鎮青灰色的石板路上,撐着一把傘,頗有些詩意。茉子站在中學學校門口,明明每年都會來,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今年卻無端生出一種陌生來,多了一些離別再見的愁緒。茉子并不是喜歡傷春悲秋的人,只是那些柔弱的傷感像是一股泉眼在心裏不停的冒出來,越是去堵越是洶湧,她想最好的辦法就是任它流淌,畢竟它不是真的泉眼永遠潺潺不停,茉子相信,它總有一天會幹涸。茉子帶着洛靖遠去找老于,她跟老于介紹,說洛靖遠是新認識的朋友,他爸媽出門旅游了他也沒地方去就帶他回來過年。
老于看洛靖遠神情很複雜,茉子都看不懂他是什麽意思。洛靖遠和茉子坐在沙發一邊,老于坐在一邊,桌上放着三杯茶,然後老于和洛靖遠就這麽幹坐着,彼此對視。茉子覺得他們的潛意識裏可能正在交鋒,面上不動聲色,其實不知道已經過了幾百招了,不管哪方輸了受的都是內傷。家裏已經知道了她跟陳沐風分開了,茉子也深思熟慮過她帶洛靖遠回來會遭遇的後果,她一直覺得老媽那裏很好搞定,估計她早就巴不得茉子跟陳沐風分開,只是心疼茉子才一直隐忍着。而老于不一樣,老于是從骨子裏是把陳沐風當成了他兒子的,所以老于對洛靖遠的到來肯定充滿着敵意,長痛不如短痛,茉子覺得過了老于這一關,她以後的日子才能順風順水波瀾不驚的在于家過下去。
茉子略顯尴尬端起茶杯喝茶,這時候老于終于開口問了“小洛,你多大了?”
“今年31歲!”
茉子哇一聲一口茶從嘴裏噴出來,她再去看洛靖遠,他并沒有半點說謊的不好意思,皺着眉盯着茉子,好似在說,他說的就是實話茉子反應有些過頭了。
老于也看着茉子“燙着了吧,慢點喝!”
相比洛靖遠茉子就顯得太不淡定了,她點着頭又看了一眼洛靖遠的臉,怎麽老于看起來沒有懷疑,這張歷經滄桑的臉哪裏看起來只有31歲。而且老于一樣标榜自己看人挺準,這回栽得有點兒徹底。
接下來就是提問環節,但是洛靖遠的每一個答案都會讓茉子震驚。比如說老于問他幹什麽工作的,他說他是助理會計師。比如問他跟茉子是怎麽認識的,他說是在一間圖書館認識的,因為看中了同一本書所以互相留了電話,說好一人看完再給另一個人看。洛靖遠把每個謊撒得恰到好處,并且沒有一點臉紅的意思,如果不是茉子親身經歷,肯定也會信了他的鬼話。而且洛靖遠還給老于準備了禮物,是一個墨玉色的硯臺,老于看着似乎還十分滿意。
茉子不敢讓老于再問下去,要不然可能洛靖遠會說出自己其實是蜘蛛俠之類的話來也不奇怪。茉子果斷打斷老于“老于,你改行查戶口了也不通知我一下。趕緊做飯吧,我快餓死了!”
洛靖遠說“做飯太麻煩了,我們去外面吃吧!于叔,你覺得呢?”
“那行,現在還早,我去練會兒字,你會不會寫字?寫完字還可以下兩盤棋,象棋會不會?”
茉子以為他壓根不會,卻震撼聽到洛靖遠說都會一點兒,然後跟着老于一起進了書房。難道他為了來她老家還特意去練了書法和象棋,可是幾天時間能練出什麽來。茉子好奇地跟着他們一起進了書房,給老于研墨。結果出乎意料的是洛靖遠他還真會寫毛筆字,他拿着大筆刷刷在紙上用行書寫了一幅字。老于也寫了一幅然後叫茉子看看誰寫得好。茉子湊過去一看,老于寫的正楷,字字端正沉穩,力道重而不沉。而洛靖遠寫的是行書,卻也是行雲流水,字字若翩鴻游于紙上。老于住在學校宿舍,從開着着窗戶看出去正好是學校的人工湖,湖邊種着一排紅豆杉,又正好是黃昏,洛靖遠寫了兩句極應景的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看得出來,老于對他的字十分贊賞。若非常年功力也很難達到這個水平,但是茉子很難将洛靖遠與練字這兩件東西聯系到一塊兒。
字寫完了兩個人又開始下象棋,而且正逢對手殺得難解難分,茉子等得都在沙發上睡着了。一覺醒來已經晚上了,他們倆個還沒盡興。茉子餓暈了頭,沖過去把他們的棋給攪了。
老于有些不悅的說茉子“怎麽一點禮貌都沒有,這棋逢對手就跟酒逢知己一樣,難得遇到!”
洛靖遠又說了一句讓茉子的下巴幾乎掉下來的話“叔叔,我也餓了,我們先去吃飯。得空我再陪着您下個一天一夜!”
老于立即眉開眼笑,茉子還沒弄明白洛靖遠是怎麽就排除了她以為的艱難險阻成功俘獲了老于的心,俨然還成了老于的知己。
茉子稱着洛靖遠上廁所的空當忍不住問老于“你對于我跟陳沐風分開的事情是不是太淡定了一點兒?”
老于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看着茉子“既然你想讓我看到你過得很好,那我就當做你真的過得很好!”
茉子再問“你很喜歡洛靖遠嗎?”
“我只是覺得跟他沒什麽代溝,而且有很多共同愛好!”
然後茉子只能嘆息一聲,問了也白問。
吃完飯老于問“是睡我這兒還是住酒店?你媽不在家,沒人收拾。”
茉子狡黠的看了一眼洛靖遠“沒事兒,回家睡吧,正好有些人把搞衛生當樂趣呢,我們這是做好事呢!”
洛靖遠瞟了一眼茉子,眼睛的裏抑着怒火迫于面子卻又不敢暴發,看着還有些萌。
回去的路上茉子忍不住問洛靖遠“我爸問你個年紀你為什麽要撒謊,似乎沒這個必要!”
洛靖遠一臉淡定“你沒聽過人言可畏嗎?我這是不想找麻煩也杜絕有麻煩找我的機會。”
茉子歪着頭想了一會兒“那你應該每年去一次醫院,将所有新出的疫苗都打一遍,看能不能杜絕生病。”
洛靖遠“······”
茉子把洛靖遠帶回家,打開自己房門就聞到一股子黴味兒,再看洛靖遠一臉的嫌棄樣兒。茉子也不管他“我睡我媽那兒,你睡我這房間。一年沒住人了,你要受不了晚上要搞衛生的話,拖把抹布都在衛生間呢,還有就是小點聲,別吵我睡覺。”
茉子美美地睡了一覺,天剛蒙蒙亮她就醒來了,她走出房門洛靖遠果然已經将她們家打掃得一層不染了,以前老媽弄的只能算是整齊,現在看起來似乎整個家都在閃閃發光。茉子在客廳裏站了一會兒,凍得發抖。南方不像北方,屋子裏都裝了暖氣,她都有些受不了,何況是常年住在北方的陳沐風。茉子翻出家裏的電暖爐挪到自己房間,看到洛靖遠還安安靜靜睡在她的床上,黎明的微光從半透的米色窗簾透進來。茉子插上電暖爐,蹲在地上看着他睡得安穩的樣子突然覺得心裏感到無比的安心。這是失去陳沐風之後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平靜得像個湖不再波濤洶湧,讓她翻騰得不能自拔。難怪說家是每個人的避風港,一點都不假呢。不管你在海面上經歷了怎麽風雨波瀾,回到這裏都能踏踏實實,平靜安穩。茉子蹲在床邊欣賞洛靖遠的睡顏,他不再緊皺着眉頭,安靜得像個孩子,需要人愛的孩子。
洛靖遠半眯着眼睛“我怎麽覺得你像是在跟遺體告別?”
茉子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本來快要流出眼眶的眼淚也瞬間收了回去“你什麽時候醒的?”
洛靖遠從床上坐起來,睡眼惺松說“你剛進來的時候。”顯然他昨天衛生搞得挺久的,加上南方和北方不一樣,屋裏沒有暖氣,他縮在被子裏沒怎麽睡暖和,所以也沒怎麽睡。
茉子看了一眼窗外,雨沒下了倒是在下冰碴子,估計明天就得下雪了。不知道在外地的人回不回得來呢。
洛靖遠的手在茉子眼前晃了晃“你還不走是想看我換衣服的意思嗎?”
茉子翻了個白眼“我好像一直跟你說要做飯給你吃,今天正好兌現!”
洛靖遠想了想問“可以點菜嗎?”
“可以,得點我會做的!”
“粉蒸排骨”
“不會”
“清蒸鲈魚”
“不會”
“紅棗肉丸湯?”
“不會”
“椒鹽蝦,會嗎?”
“不會”
“紅燒肉,總會吧?”
“還是不會。”
“那你會做什麽?只會火爆腰花?”
“會,就做這個,這可是你自己點的。”
洛靖遠翻着白眼倒在床上,只差沒口吐白沫“于茉,上輩子你肯定是我們家奴隸,而我是地主天天虐待你不讓你吃飯,所以這輩子你跟我在吃的上面這麽過不去!”
茉子走到門口回過頭燦然一笑“也可能上輩子你是我養的一頭寵物豬,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又不長肉,我又舍不得宰了你結果好好一個地主之家給你吃垮了,所以這輩子我是來報仇來了!”
洛靖遠“······”
茉子早知道帶着洛靖遠回來會讓她成為衆矢之地,她也并沒有打算解釋,但那些目光仍舊像是帶着毒的利劍射向她,避無可避。
剛一出門正好遇見了另一棟樓的李老師,她是老爸的同事,是看着她和陳沐風長大的,對于這對在她眼皮底下犯規早戀的兩個小破孩她是又愛又恨。當她第一次發現苗頭不對的時候,她本着慈悲為懷的心對茉子和陳沐風進行長達幾個小時的思想教育課,羅列了早戀的十大條二十四小條的罪狀。最後茉子和陳沐風經不住疲勞轟炸,做了保證不會早戀,李老師也就放了她們一馬沒将這件事情告訴老于。在茉子22歲的時候她還笑話茉子和陳沐風說,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請她去喝酒,感謝她當年的手下留情。她的近視眼鏡鏡片厚得跟五花肉一樣,她聽到茉子的聲音認出了茉子還以為她身邊站的陳沐風。茉子見她走過來叫了聲李老師,她一邊走一邊說“陳沐風啊,別以為當了畫家就把眼睛翹天上去了,連句招乎都不打,看我今天怎麽教訓你!”她說完一巴掌拍在洛靖遠屁股上,洛靖遠當時那個表情呀,能用五味雜呈精彩絕倫來形容。李老師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可能是手感不對,于是掏出了她的眼鏡戴上,戴上之後盯着洛靖遠看了半晌然後呵呵兩聲以飾尴尬。問道“你是誰啊!” 洛靖遠沒有理她拉着茉子就走了。
八卦消息在婦女們之間有着比網絡更加發達的傳播系統,茉子清楚知道她們出門的時候遇到了李老師,回來的時候估計小區所有的婦女都知道了于茉跟陳沐風分手帶了一個新男人回來的消息。
茉子帶着洛靖遠行走在她熟悉的小鎮上,接近年關,街上每一天都如趕集一般熱鬧,沿街各式鄉音叫賣聲此起彼伏。洛靖遠平時那麽潔癖的人居然也被這熱鬧吸引了,沒有嚷嚷着要回去。茉子帶洛靖遠去買糖畫,那是一個在那裏擺攤擺了有将近二十年的男人,從中年擺到了滿頭花白。他拿着一個大鐵勺,裝一勺糖漿,然後在燒熱的鐵板上面如寫毛筆字一般揮動手腕,動作極快,力道卻不重,糖漿勻勻灑在熱鐵板上,很快便成了一幅畫。他是茉子心中第一個偶像,他作的糖畫惟妙惟肖,茉子想他肯定是個大畫家。糖畫都能畫得這麽快,如果用筆畫還得了。
茉子買了一朵玫瑰花和一只蝴蝶形狀的糖畫,遞了一個給洛靖遠。茉子以為洛靖遠最多拿着看看肯定不會吃這種路邊攤的東西,誰知他接過去就舔了兩口,還誇贊味道不錯。茉子跟看到太陽打西邊出來一樣訝異的盯着洛靖遠,自己頭發粘到糖畫上也沒發現。洛靖遠笑着伸過手來拂掉茉子粘在糖上的頭發給她撩到耳後,茉子看見洛靖遠的眼睛,溫暖得如春風拂柳。
茉子就在人聲鼎沸的街頭遇見了她唯一的好朋友,小雅。她先是看見了茉子和洛靖遠行為親密,又看了看最近養得身材越發圓潤的茉子,再看了看站在她身邊的陌生男人,她看起來比自己種的白菜讓豬拱了還要難過。
洛靖遠看着也呆呆盯着她的茉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手指着前面的酥餅鋪子“我去那裏看看,在那裏等你!”
小雅等洛靖遠一走開快步走近茉子,她們的談話在喧嚣的大街微不可聞,在茉子的世界卻是一陣狂風暴雨。小雅語氣質問“你不是說你這輩子都只會愛陳沐風嗎?當初從我這裏搶走他的時候不是說他比你的生命還重要嗎?畢業才多久就都變了,你的誓言還真是不堪一擊!”
小雅知道茉子和陳沐風有點小矛盾,那些小矛盾在她眼裏并不是問題,她寧願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也不會相信陳沐風和茉子會分開。茉子沒有跟她說過陳沐風不要她了,所以她不怪她,她朝她微笑“小雅,你也回來過年,真好,有時間我們可以聚聚。”
小雅仍舊一臉憤憤地盯着茉子“于茉,時間是淘沙的水讓我終于看清了你,我以為你辭了工作是為了和陳沐風在一起,盡管你沒有跟我告別我不怪你,可原來你是為了投入別人的懷抱。”
茉子低着頭看着手裏被冷風吹得僵硬的糖畫“小雅,我找時間跟你解釋。”
“有什麽好解釋的嗎?當初你冒我之名寫了那封情書追到陳沐風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你睡着了什麽都不知道,我要跟你絕交可是陳沐風卻求我,他不想看到你難過,他一直跟我道歉,他平時那麽高傲的人卻那麽低聲下氣求我,我看在他面子把一切都忍了。于茉,你總是輕而易舉搶走我最寶貴的東西,卻不知珍惜,我只希望,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小雅終于帶着茉子的友情絕決的離去,茉子站在原地,有一滴眼淚流出來滴在糖畫上面,化了一小塊,那一滴糖如一滴血淚沿着竹棍流下去,直到茉子手指上,茉子猛然松開手,糖畫掉在泥水裏,看不清原來的樣子。
茉子心想,在北京的時候每個人都在提醒着她,她跟陳沐風已經是過去式了,她不依不饒絞盡腦汁想要挽回陳沐風可是沒有一點效果。而當她終于決定放開的時候,又有人來提配她,放棄陳沐風是她永不能被原諒的錯誤,那她到底該怎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