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噓!皇帝兇猛,衆卿避
“誰主持的審訊?”顏珏陰沉着臉問獄吏。
“啓禀皇上,是吏部侍郎黃千總大人。”
“噢?黃千總……”淇國公的老友,其女還嫁給了淇國公的侄子。“淇國公人在哪裏?叫他來見朕。”
話音未落,淇國公已親自來請罪了,還帶着西域神醫的三十一名手下及學徒,已全部被折磨地不成樣子。
淇國公下跪領罰:“老臣誤信庸醫,導致太皇太後病情加重,臣罪該萬死。遂帶這些罪民一道負荊請罪。這庸醫曾在臣府上為老臣治病,老臣以為多年不治的寒疾已經痊愈,這才推薦給太皇太後,哪知這兩天卻又複發,而且更甚,也是拜這庸醫所賜。”
看來淇國公也急了,生怕西域神醫供出什麽不利于他們家的事情,便早早動了手。
他因胡謅了以血喂藥的法子心虛了,顏珏心想,但倘若他只是胡謅了法子而未有加害太皇太後之心,便是為真正的幕後黑手當了脍子手。
“人已死了,若是真有人借這庸醫之手加害太皇太後,你叫朕從何查起?”顏珏望了一眼庸醫手下,“相信他們口中也已吐不出什麽話了是嗎?”
“這……老臣一時心急,未曾想那麽多……老臣有罪,還請皇上責罰。”淇國公這才發現事有蹊跷,又補充道,“皇上,那庸醫的方子和藥材,都是臣幾番找人驗證過的,絕無毒害,您可以找禦醫查明,說不定,真有幕後黑手。”
畢竟你也不是那麽清白,心虛使然,你當然想不到那麽多,顏珏心想,可叫朕如今如何治你的罪?一來相幹人等全部說不出有效證供,二來你又擺出這副受害人的姿态,三來你擁兵自重,朕不能在全無罪證的情況下冒然治你。
顏珏若無其事道,“沒想到淇國公寒疾複發,還一夜之間為朕做了這麽多事,朕感激還來不及,趕緊回去歇息。”又吩咐太監,“起駕禦書房。”
禦書房裏,禦醫們已帶着雲菇庵剩餘的藥材和他們的結論等候聖駕。
“有什麽發現?”顏珏風風火火地進來,坐在桌前睨着臺下衆人,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老禦醫,顏珏吩咐過将藥物仔仔細細研究清楚,一錢一厘都不能出差錯。
太醫們商量了一番,告訴顏珏,并不是哪一味藥有問題,早先也有以血喂藥的事例,也并非用血用地不對。太皇太後病情惡化,是因為她服的那一劑草烏不可予陰虛火旺及熱症者服。
太皇太後不知怎的,明顯是陰虛火旺的脈相,但查遍了她近日以來的所有膳食,全是清淡的簡單食材,不占葷腥,佐料也加得少。伺候的下人都知道這每一味藥的禁忌,哪敢做味重上火的食物給太皇太後吃?因此查到了這裏,就斷了頭緒。
顏珏雙手交織,撐在颌下,眼神由問詢變為驚訝,進而終于變得堅定。屏退禦醫後,他叫來侍衛,“殷貴人,将她關押起來,竹苑餘下人等全部封鎖在院內,不得出入。”
“關……關押在哪?”衛公公聲音有些顫抖。
“慎刑司。”
此時已近黃昏,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照得皇城一片凄涼,萬籁俱寂,只有老鴉偶爾聒噪得兩聲鳴叫。顏珏沒有立馬去慎刑司,而是去了太皇太後寝宮。這時去找殷然,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憤怒,更怕自己控制不住心軟,但最怕的,還是她的仇恨,她的控訴。
皇後依然在太皇太後的寝宮,只不過沒有跪在宮門口,而是被請進了前廳坐着,她想去卧榻前伺候,被荀安回絕了。
此時殷貴人入獄之事已傳遍後宮,皇後因自己脫罪而高興不已,但仍想表現地殷勤一些,畢竟事情最早,是她挑起的。
盡管如此,顏珏還是未留半分情面,“朕不想見到你。”他灰色的眼睛裏透着寒意。
皇後又驚又恨地擺駕回宮,一旁的衛公公心想,誰叫她撞槍眼子上呢?皇上現在心情,比昨兒還差。
太皇太後依舊沒有醒,但禦醫說她脈相已經平和下來,病情已然穩定。顏珏沒說什麽,在床邊陪到深夜,才起身前往慎刑司。
慎刑司一片肅殺,血腥之氣蔓延。值班的獄卒在打瞌睡,見到皇上深夜來訪,不禁吓地滾下了桌子。
顏珏不理任何人,徑直走進關押殷然的牢房,她坐在地上,表情平靜,衣褲布滿血痕。黃千總是淇國公的人,皇後不發話,他也知道該怎麽利用這次機會。
殷然臉上沒有半點痛苦的神色,看着顏珏布滿血絲眼睛,她說,“我來告訴你真相,還是你來告訴我?”
無須誰來告訴誰,他兩人的真相,彼此都清楚——殷然從綠昭口中得知了真正的殺父仇人,而顏珏從禦醫口中推斷出是殷然借血殺人。
“你是如何知道的?”顏珏問。
“我的宮婢綠昭是皇後派來的細作,現已被我策反,她還曾是是徐松堂的女人,這點你可能還不知道。她将一切都告訴我了,我的父兄,是太皇太後下密旨,淇國公的人動手殺的,我說的沒錯吧?”
顏珏凝眉閉目,因疲勞而深陷的眼眶愈發顯得憔悴,他又想起當日領兵趕到福興會的情形,他已跟殷然的父親和哥哥商量好,各自率領人馬分別從內外夾擊,但當他領兵深入時,卻看到他們和他們的部下早已躺在血泊之中。
他質問先于約定之間到來的淇國公,淇國公直言不諱——太皇太後給他下的密旨。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該怪誰?養育自己的皇祖母,還是衷心部下淇國公?
根本沒時間多想,敵人一波一波不要命地沖上來,他只有紅了眼地不停地殺。
思緒拉回現在,他睜開眼,“哪又怎樣?殷素玉朕問你,你殺了太皇太後,你父親,你哥哥,就會活過來嗎?即便你不動手,太皇太後又能活多久?”
“我這人可沒有佛心,但太皇太後也沒有。”殷然道,“即便為成大業而犧牲無辜可以原諒,那殺人者絲毫沒有愧疚,對死者沒有半點尊重,只當他們是蝼蟻,該如何原諒?顏珏你幫她隐瞞真相,因為她是從小撫養你的祖母,可她殺的,也是從小撫養我的父親和哥哥。”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但還是努力顯得平和,“你我也許有宿世的緣分,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但這緣分,也有可能是孽緣。事到如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請你看在曾今……曾今娶過我的份上,饒我的宮婢們一條生路,她們全部毫不知情。”
“不錯,是孽緣。”顏珏的聲音與其說憎恨,不如說悲傷,“朕要你在這牢中為太皇太後祈禱,若她能醒來,朕遣你去雲菇庵閉門思過直到死,竹苑下人們一并削發為尼。若她病情惡化,一病不起,朕親自送你與父兄團聚。”
說完顏珏走了,他走了殷然才覺得渾身上下的傷痛一并襲來,真痛得讓人涕泗橫流啊。
她知道太皇太後一定會醒,不用禦醫告訴她,她也知道。進而她也知道顏珏事到如今還對自己手下留情,對深宮知之鳥殷素玉來說,山重水遠永不相見,豈不是最好的結局?
謝謝你顏珏,她不禁想,你是個鐵腕皇帝,但直到最後,你給我的,仍是溫柔。
從慎刑司折返後,顏珏又去了皇祖母床前陪伴,禦醫雖然說過老人家醒來只在須臾,但他還是不放心,或者更确切地說,他于心有愧。
皇祖母已脫離生命危險,那麽殷然償命的幾率亦是小之又小。送殷然遠離宮廷,她的罪和皇祖母的罪都自己來扛,便是顏珏最終的決定。
而去雲菇庵的路上必定有山匪劫車,護衛必定守護不力讓殷貴人被其擄走。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皇帝的殷貴人,只有在哪個不知名的山野裏,自由生活的殷素玉。
如果說一切罪孽是由他強娶殷素玉造成的,那麽最後還她自由,便是他所能給的全部。
也許是太累了,他趴在皇祖母床頭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一只枯瘦的手撫過他的肩頭,将他喚醒——皇祖母醒了,一絲克制的笑容從他面頰劃過,“傳禦醫。”
經禦醫診斷,太皇太後已徹底轉危為安,禦醫離去,屋裏又只剩下顏珏和太皇太後兩人,顏珏将殷然如何謀害太皇太後,又為何要謀害太皇太後的種種一一說來。
想來出兵去福興會剿匪後,他先是昏迷多日,醒來後又忙于國喪和登基,沒有好好跟太皇太後說說密旨的事情。當然,人已經死了,拿此事責怪太皇太後也是無益,顏珏便默默替她扛下了下來。
沒想到太皇太後聽了,卻另有一番說法,“叫殷貴人也來,”老太太道,“讓她也聽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