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回
人一吃飽就總覺渴,一坐下,程曦便端起桌上的紫砂壺,擡膀子準備往嘴裏灌,一仰頭瞥見小翠瞪大的眼睛,忙尬笑了幾聲,轉手就給羅晶沒動過嘴的茶盞裏又澆了兩滴,險些溢出來。
程曦尬咳了一聲,便問道:“翠兒姐,剛才話可有說完?”
既然主子都已發了話,小翠也是無了遮掩,自搬入華穆苑來,羅晶屋中的熏香,都是紀元纾親做,原今晨她去尚食局,找紀元纾讨香時,聽到宮人們議論,紀元纾被劉尚食敲了手,貶為典藥。
“昨日主子能平安無事,也多虧了紀女官,可如今紀女官卻被劉尚食如此……”小翠與紀元纾一來二回也是熟識,心中難免抱不平。
程曦也是不忍:“話雖如此,但昨日太後卻是定了尚食局的過錯,回去了劉尚食免不了要懲處她的,咱們旁人是不好說什麽……”
小翠鼻中一哼,撇嘴道:“那劉尚食與玉妃就是姑侄倆,玉妃總明裏暗裏的擠兌咱們主子,昨日殿上就沒說半句好話,這下紀女官與咱們華穆苑往來多了,在尚食局恐也難熬。”
原來劉雲香與劉尚食還有這層關系,程曦今日才知道。
羅晶自是了解,往常就屬程曦點子多,便皺起眉瞅着程曦。
程曦一看便知,羅晶在求她主意,眼珠子一轉便道:“雖她是個尚食女官,在您面前還是得自稱奴婢,不如就光明正大罩着紀元纾,她怎麽也得賣主子的面。”
小翠那邊眸子一動,連連點頭,羅晶卻有些躊躇道:“這樣會不會被說閑話,比如勾結女官?”之前她就不喜歡拉關系,除了和欣貴妃偶爾閑聊兩句,連月妃都甚少接觸,平日裏就慈安宮,華穆苑兩點一線,不是說她不願幫紀元纾,而是她着實不願在後宮強出頭。
程曦無語,這半年不知羅晶的藍妃是怎麽當的,這樣畏畏縮縮,怨不得被人欺負。紀元纾昨日公然幫了藍妃一把,若反被尚食局懲處,那日後,還有誰敢替藍妃道句一二,所以必須得重賞紀元纾,做給旁人看。
“紀元纾那香薰甚得藍妃的心,藍妃娘娘大方打賞些,這有何說不過去,再說了,您是主子,誰人說閑,您收拾她便可。”
這一番話聽的小翠簡直想對程曦起立鼓掌,她早覺得主子太過不争不搶,自己又不曉得該如何去說,太後果然沒有指錯人,還好有索吟在身邊出出主意。
見羅晶沒有吱聲,程曦又道:“昨日瞧那燕貴妃,玉妃,娴妃,咄咄逼人之勢,我們若再是這般忍讓,下次,下下次,恐沒昨日幸運了。”
程曦這一句,直接倒出了真相,即便你羅晶不願出頭,可你別忘了,你現在是大安國後宮的藍妃,你容得了別人,別人未必容得了你。
見羅晶那眉頭漸平,似是被說動了,程曦又輕聲補了一句:“還記得堅硬與柔軟麽?”
這是很早以前程曦就同羅晶分享過這麽一句話:“想保護這顆柔軟的心,就得先給自己做一個堅硬的外殼。”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不去害人,但我們得讓敵人知道,我們的強大。
羅晶終于緩緩點頭,心裏也釋然了。便命小翠取來她的仙鎏金銅薰爐、流金鑲寶杯、白玉金盞杯……統統裝進了一個三尺高的四方紅木箱中,眼看要裝不下了,羅晶還往裏塞了盒陛下賞的珍珠,小翠在一旁也是滿面興奮,待裝好了,便同兩個宮人,樂悠悠的去了尚食局。
程曦在一旁直嘆氣,我家晶兒真是太實誠了,要麽一毛不拔,要麽就出手如此闊綽,簡直不像送自己的東西,還有那個小翠,一件一件捧着往羅晶眼前送,生怕給的少了。唉……
“昨日和你講那太後身邊的眼線,便是這紅霞。”可算把小翠打發走了,程曦端起那紫砂壺,仰着脖子便往嘴裏灌了,咕咚咕咚幾大口,那茶便見底兒了。
羅晶一時沒轉過彎:“太後身邊伺候的人多,何以見得是她?”
程曦無奈道:“該說你是單純還是傻呢?”
她将紫砂壺放下,轉過身拉起羅晶的手,語重心長道:“我說了你別害怕,紅霞是太後下令處死的。”
羅晶心中一驚,手不自覺得發抖,程曦寬慰地輕輕拍了拍她手背。
“縱然她是眼線,可萬一是燕貴妃逼迫她呢?你不是說燕貴妃也逼迫你了麽?”羅晶還是不敢相信那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會做這樣的事。
“你別忘了,她雖然逼我,可我沒做半點對太後不對的事,而那紅霞背主忘義,還對太後下毒,昨日太後皆是看了通透的,所以她難逃一死。”
羅晶還是怔怔,她接着道:“還是那句話,她是太後,你是藍妃,我們是在大安國的後宮,你我雖要不忘初心,但不可我為魚肉……”
一時屋內又是幾聲嘆息。
這日飧食後,林楓益從知意軒一路疾步來永軒宮。去了欣貴妃的藍翊殿,被宮女告知,欣貴妃去了園子,便又忙趕來聽竹園。
瞧着離園子還有幾步,他退去了肩上的貂絨,挂在二寶手上,命他躲去一旁,還刻意松了松腰間的錦帶,并将那錦帶像一邊拉了拉,這才滿意的邁步向園子走去,沒走兩步便聽園子裏傳來陣陣笑聲。
林楓益沒急着進去,而是駐足在園口的石牆邊朝裏面張望,一眼便望見亭中的梨花長凳上,母妃正言笑晏晏,在他的記憶中,母妃從未對他這般展顏歡笑過,他好奇的順着母妃眼神望去,怎會是她?
四方亭中,欣貴妃身旁的宮女蓮樂,忙探頭搶話道:“是三毛!”
欣貴妃一時失笑朱唇露齒,忙擡起那碧色煙水絹帕掩嘴道:“不對……蓮樂又被索吟框進去了。”
程曦也樂得眉飛眼笑,蓮樂這丫頭看着挺水靈,沒想這麽好忽悠,提了提調門道:“是小明的父親生了三個兒子,小明的哦!大毛,二毛,三兒子不是小明嗎?怎麽會是三毛?!”
蓮樂這下恍然大悟,愧得忙雙手遮面背過身去,這一回身,從指縫間瞟見了園口的林楓益,趕緊向欣貴妃禀報:“娘娘,二皇子到。”
欣貴妃回過臉來,伸手招呼他過來。程曦心裏一怔,這欣貴妃是二皇子母妃,怎把這茬忘了,急忙低下頭,向後挪了兩步。
羅晶雖在永軒宮待了幾月,可與欣貴妃之子,還是頭次碰到,今日一見,他眉宇間同欣貴妃幾分相似,鼻型與輪廓又與林胥年十分神似,生得極為俊秀,真真是取了父母的精華,不過據傳風評不甚好。
來到亭中,林楓益先是向欣貴妃行了跪拜禮,又向羅晶俯了俯身,道了聲安。蓮樂拿出帕子将一旁的梨花杌凳擦了擦,向前一挪請林楓益坐下。
欣貴妃望了一眼穿着單薄的林楓益,将自己的青雲手爐遞到他手上,淡淡道:“近日功課如何?”
“前兩個月太傅說兒臣進步了。”林楓益低頭把弄着雲青手爐敷衍道。
問他近日,他卻言之前,這林楓益着實是個奇葩,程曦斜眼看了看欣貴妃,欣貴妃面色無異,繼續道:“近日太傅怎麽說?”
林楓益擡手抓了抓耳朵,有些局促:“他被兒臣氣病了,最近都沒來……”
羅晶險些将剛剛送進嘴裏的竹葉茶噴出來,程曦也是對林楓益的誠實無比佩服,二人悄悄對視了一眼,目光中皆感震驚。
欣貴妃擡眼望了一眼林楓益,随後輕嘆一聲:“對太傅要多些尊重。”
林楓益卻滿不在乎:“太傅授課時太過啰嗦,兒臣就回了他幾句,便告病不來了,一點也不知尊重書堂。”
欣貴妃非但不動怒,還端起竹葉茶嘬了一口,程曦看見他吊兒郎當的樣,就着急,打呀,拿茶水潑他,拿那手爐拍他腦袋,不好好學習還怪老師!
一時亭內無語,羅晶也待得尴尬,正準備借口溜了,卻見欣貴妃先她起身:“妹妹,姐姐乏了,先回了。”
林楓益忙起身,将青雲手爐遞還給欣貴妃,欣貴妃搖了搖頭道:“你拿着吧。”
随後又幫林楓益将腰上的錦帶端正并緊了緊,便回了藍翊殿,羅晶也帶着程曦向華穆苑走去。
見園子人都散了,林楓益翹着個二郎腿,坐在母妃方才坐的梨花長凳上,二寶則弓着個腰,蹑手蹑腳地跑到園子裏,忙将懷裏抱着的紫貂絨搭在他肩上,關切道:“今日怎麽這麽久,二寶還擔心凍壞了殿下。”
林楓益沒回話,将下巴抵在紅木桌上,兩手向上一搭,籠着青雲手爐,撅着屁股似趴狀。
二寶瞧着二皇子不說話,不知是喜是愁,待看到那青雲手爐時,便恍然大悟:“這手爐是娘娘給的?”
林楓益對着手爐兩眼放空,喉中“嗯”了一聲。
往日裏欣貴妃很少給主子物件,怨不得主子這會兒狠勁兒的瞧這麽個手爐,二寶也是替他高興,嘴角向上一提,那滿臉自肉堆的看不到了眼睛:“那今日說了幾句?”
林楓益擡手沖着二寶豎起四個指頭,二寶見了拍腿笑道:“就說等了這麽久!”
林楓益臉上忽地綻開了笑容,眸子一閃一閃道:“今日趁着母妃高興,便多聊了兩句!”
又在亭中坐了會兒,見起了風,天色漸暗,主仆二人才起身回知意軒。
路上,林楓益一直将那已經涼掉的青雲手爐緊緊揣在懷裏,眉眼中笑意甚濃,嘴上還哼着小曲兒,宛如一個七八歲孩童得到了心愛的玩具一般。
二寶在後面也是跟着樂,只是不經意間用那肥厚的手抹了把淚,這麽些年來,不管是日常請安,還是逢年過節,就連二皇子生辰,欣貴妃對她這個兒子,都是惜字如金,今日,卻道了四句,難怪二皇子如此欣喜……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五歲那年
林楓益:母妃!看我畫的好看嗎?
欣貴妃:嗯
八歲歲那年
林楓益:祝母妃生辰快樂!
欣貴妃:嗯
十一歲那年
林楓益:母妃,昨日兒臣在教樂坊喝了壺酒,感覺甚為暢快!
欣貴妃:日後少飲些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