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回

慈安宮內寝的梨花妝臺前,李嬷嬷輕輕幫太後上着藥,此時屋外夜闌已深,主仆二人又将白日的事細細道來。

太後神色黯然,眉頭端起:“今日之事,你怎麽看?”

李嬷嬷沉吟了一會兒道:“老奴并不覺得主子的臉,是二物相克所致。”

太後喉中“嗯”了一聲:“旁人不知,你定是知道的。”

昨日的木樨花油,李嬷嬷才剛打開蓋,不知是一直不喜燕貴妃的緣故,還是這發油香味太過濃郁,太後聞着這香味兒就難受,便讓李嬷嬷擱置在一旁,所以這木樨花油,她是一滴未用。

李嬷嬷有些不解:“那為何主子今日沒在查下去?”

“唉……”太後淺嘆一聲,直起身子,李嬷嬷将藥膏蓋好,伸手來扶,二人慢悠悠往床榻邊去。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後宮粉黛三千,從不缺勾心鬥角的主兒,燕貴妃那伎倆,哀家若瞧不出,豈能坐上這太後之位?”

當年先帝林靳,登基時年五十有餘,對後宮既是無心也是無力,便一門心思在朝野之上,膝下的三子一女裏,林胥年排在老四,要論立嫡,輪不上他,若非太後精明睿智,再加上林靳對她始終有愧,這立賢恐怕也不到林胥年頭上。

來到榻邊,太後靠在仙鶴祥雲金色被上,李嬷嬷拿起邊上的蟠龍飛鳳繡絲衾,搭在太後腿上,自己坐在了榻下的紅木幾上道:“主子說的是,雖說這不出五日便可痊愈,但燕貴妃太過膽大,竟敢向您下手。”

“哼”太後輕哼一聲,蔑道:“哀家不是老了,怕她梁氏,而是哀家得顧忌皇上,今年朝中多變,皇上能倚重的老臣,梁國便是頭一個,況且這事那賤人做的幹淨,真是查的話,一雙雙空口白牙無憑無證,縱然哀家曉得,也難立她罪。再言皇上在哀家面前道過幾回了,藍博邢衍江立功之事,哀家也怕今日連累了藍妃。”

李嬷嬷這下明白,晃着身子搓着腿,随後又有一事想說,擡起眼皮剛想開口,又怕過于逾越,便垂下眼來。

太後一瞧便看出她心思:“你我近六十年了,有何事便開口,這老了老了,身邊總得有個唠話兒的人。”

太後“我”字一出,李嬷嬷驀地眼圈子一紅,她四歲便進了孟府,當時六歲的太後便在一衆新奴中挑中了她,這一晃二人都已是耳順之年。

想至此李嬷嬷兩手揉着帕子,一臉不甘道:“奴婢就是想着主子好不容易到了這個身位,卻還要受了這份委屈,便咽不下這口氣。”

太後伸手輕輕拍了拍李嬷嬷肩膀,寬慰道:“哀家都不急,你這是急了哪般?”

李嬷嬷這打了半天眼圈的淚,終是落下,忙用帕子擦着。

“多大歲了還如孩般抹淚,丢不丢人!”太後笑責了兩句,随後斂容道:“可有瞧見,今日殿上,哀家把那房索吟指給華穆苑時,燕貴妃的臉色?”

李嬷嬷是沒留意,木木地搖了搖腦袋。

太後又是一聲冷哼:“哀家看人沒走眼過,那丫頭與其在瑞德宮被作踐,不如給了華穆苑,藍妃若日後想成事,身邊得有幾個忠心的,哀家這一指,眼瞧那賤人就是一怔,那是她明了哀家知道這彎繞都是她導的。”

見李嬷嬷怔怔的在想這番話,太後便接着道:“哀家與那梁氏還有舊賬,今日這賬再記一筆,他日一并還了,總之,只要哀家在一日,梁家就莫想做後宮的主。”

李嬷嬷道:“可是母憑子貴,奴婢聽宮裏人說,大皇子今日在朝上,還得了衆臣的稱贊。”

太後不喜燕貴妃,但對這個大孫子,還算是滿意,便道:“志兒倒是□□的很不錯,就怕日後,有梁氏那樣狠毒的心。”

李嬷嬷又道:“主子覺得二皇子呢?”

一提起這二皇子,太後就頭疼,欣貴妃是那樣知書得體,怎□□出個這樣的兒子,便連連哀聲道:“益兒啊,骨子裏不壞,就是沒個正行,以後怕成不了大器。”随後又是一嘆:“唉,這都半年多了,怎麽這些個女人肚子還沒動靜!”

李嬷嬷忙嘴甜道:“主子莫急,陛下還年輕呢,以後定是多子多福。”

太後凝了凝神,悵然所思,一時聲音小如雨滴,似是自言自語來:“可是哀家不年輕了,後位之事得提前盤算好了啊……兩位貴妃,燕貴妃不用去提,她是梁家人,絕不考慮。那欣貴妃,心思不在後位上,哀家知道。新進的這些妃裏,玉妃憨傻被那燕貴妃做槍使。娴妃出身富甲,若不是她那京城首富的爹,趁着衍江水患捐出巨款,自古以來官瞧不上商,她恐也封不上個妃來。”

太後連這個也說了出來,不知是糊塗還是專講給她聽,李嬷嬷不敢出聲,繼續揉着帕子。

“哦對……”太後一呼,記起一人來:“還有那寶貝荷淋的生母月嫔,本宮倒是挺喜歡她,可這月嫔性子太軟,今才說了一句,便被燕貴妃頂的不敢在開口,再加上她又是前朝舊臣之女,不妥不妥……”

李嬷嬷本以為今在大殿上,太後是身子不舒服,所以沒有多言語,原是在打量這些子娘娘們,還是主子慧心,這又記起年輕時的太後……

太後斜眼瞧李嬷嬷正望着自己出神,便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诶!你覺得藍妃如何?”

李嬷嬷回過神來,眼角皺紋不知疊了幾層,眨巴眨巴眼皮道:“老奴覺得藍妃娘娘年齡不太,卻遇事沉穩,是可成事之人,這眉眼之處同主子還有幾分相似。”

太後一聽便起了精神,展顏道:“是啊,你同哀家想到一處去了,這孩子很對哀家眼緣,頭次見哀家便瞧着喜歡,只是她這才入宮不到一年,想要争過那些子女人,還得些時日。今日便算是給她上了一課,總是讨哀家的好,可是不行,得會自己謀事。”

瞧着太後這些話,早是在心中對藍妃有了打算,方才卻裝模樣問自己,李嬷嬷想那藍妃真是好福氣,這才幾日,便讓太後相中了。

又聊了會子,見太後開始丢起了盹兒,李嬷嬷忙伺候着太後歇下,剛掖好被,太後倏地睜開眼捏住了她的手,聲不大,卻很是冰冷:“紅霞那丫頭,棄了。”

子時的梆子已落,夜闌更濃。

白日裏慈安宮散了後,程曦便回了瑞德宮收拾包袱,畢竟同屋了半年,與風鈴還是有些感情的,這一走,怕是再也不願回這兒了,便将太後之前打賞的物件,一俱給了風鈴,從今起有了閨蜜藍妃的庇護,何愁不能吃香喝辣。

睡了大半年土炕的程曦,第一次感受到身下的厚褥,是如此綿軟,身上的錦繡絲被,是多麽的舒适暖和,頭下繡花帛枕另一端的閨中密友羅晶,也是全然無睡意,從屏退了宮人到現在,她們足足聊了三個時辰,這期間又是抹淚又是笑。

程曦也終于搞清楚了一件事,那日在KTV喝到斷片兒的她,在羅晶的攙扶下,二人是被一輛行駛風速的渣土車,直接撞來了大安國。

如果是半年前知道了這樣的真相,程曦定是難過的無法言喻,可此時,只是些許唏噓,許是已經接受了穿越而來的事實。

經過今日之事,羅晶也不敢在掉以輕心,她本以為只要安分守己,不去得罪別人,就難有禍端。

程曦直怪她想的簡單,如今後位未決,她又因救欣貴妃而得寵,燕貴妃等人豈能坐視不管,今日她雖未得逞,但往後定還會有所設計。

真是應了那句,一入宮門深似海。好在從今後,身邊多了一個相知相熟,可以信任的這麽一個人,便也覺少了份孤寂,添了些溫暖。

這幾日太後因紅疹之事,免了請早,華穆苑這二人,一覺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程曦很久沒有睡過自然醒了,心中直嘆,這才是穿越應該有的命啊!

到了飧食時,華穆苑堂內的小葉紫檀八角桌上,足足滿了八盤子飯菜,玉兔模樣的琉璃珠玑,味色俱全的鳳穿金衣,外酥內甜的雲河段霄,還有那正中擺着的龍銜海棠,這龍銜海棠程曦曾聽紅紅提起過,這裏包含了魚茸、大蝦、馬蹄、還有金華火腿……

羅晶剛才提起那金三鑲玉箸,便聽立在邊上的那位直咽口水的聲音,瞧見程曦這副嘴饞的模樣,忍不住低頭含笑:“你們都出去吧,索吟留下伺候就行。”

見木門一閉,程曦迫不及待騰地一下坐在那五開光炫紋坐墩上,拿起了一塊琉璃珠玑就往口中塞。

“诶媽呀!”程曦雙眼一閉,待那桂魚清香與蝦茸肉沫在舌尖中盡情舞蹈時,不住地搖頭贊嘆,雙丫髻上的粉色發繩也跟着搖擺起來。

羅晶見了心中一酸,念起昨夜程曦道來的種種,這半年也着實委屈她了,擡起手用絹帕輕輕幫她拭了拭嘴角,二人相視一笑,這頓飯菜便更覺可口。

今日收拾的宮女們進門瞧見那一桌美味,被風卷殘雲了一番後,便覺主子昨日在慈安宮必是受了苦,所以今日才胃口大開,殊不知程曦已肚子鼓鼓,心中暗笑,只要我在,你們主子以後就不會食欲差。

酒足飯飽,二人院中小憩,羅晶坐在屋外透着日光看會子閑書,程曦肚漲坐着憋得慌,只敢四處走走晃晃來消食,這以後的日子若都如現在這般惬意,那該多好呦,然而小翠頂着一張微僵的臉,出現在院子的時候,二人無奈對視了一眼,便知準是又出事了。

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經過昨日那事,話兒也不敢在院裏講了,待三人回了屋,将那門關了緊,程曦又去将窗子都落下,小翠這才敢開口。

“主子,如今後宮都已傳遍,今晨在冷華殿北側的枯井裏,發現了慈安宮宮女紅霞的屍首。”

羅晶一疚心,忽覺胃裏翻江倒海,幹嘔了幾聲,程曦忙提起桌上的紫砂壺,滿了杯暖茶遞到面前。

羅晶惴惴手捧茶盞,卻遲遲未飲。紅霞她見過面,是跟在太後身邊伺候的,年歲将二十出頭,人也機靈,卻不知怎的遭了這罪,想到這麽一個她相識的鮮活生命就這樣沒了,心裏又是一陣難受,神色黯然道:“可知是中何人之手?”

小翠與那紅霞也道過幾次話,這會兒子心裏也不痛快,輕嘆道:“說是失足了……可那冷華殿是冷宮,好端端夜裏,她怎會去哪兒……”

望着站在對面若有所思的程曦,小翠聲也是越來越小,雖昨日主子有驚無險,但她也曉得,先前她們疏忽大意,險些着了道,如今得小心行事,處處提防着點,眼前這宮女,也不知是否可信,這本還想說的話,便卡在了喉中不知該不該道來。

然這半年程曦的粗使宮女可沒白當,別的是沒學會,甚會瞧人眼色,探人語氣。見小翠望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心中猜到七八分,這丫頭看來挺有心,還知道要防着她。

昨夜裏,二人榻上談起過小翠,是同羅晶在柳清殿吃過苦的,一路來盡心盡責的照顧,算是個可靠的人兒,程曦也不打算掖着了,便直接道:“奴婢鬥膽道幾句,翠兒姐姐可別盯着索吟瞧了,昨個兒是太後親調奴婢來華穆苑伺候藍妃娘娘的,夜裏也是奴婢在內寝守了主子一夜,若不是個可說話的,這會兒主子也不能讓奴婢在屋裏站着。”

羅晶心會,便沖着小翠點頭道:“索吟所言甚是,要說與她,在新秀宮便已熟識,日後有事但說無妨,華穆苑中,我信你二人。”

小翠頓了頓,聽得主子這番話,心中一動,直接落膝于地,道了番表忠心的話,程曦見着,也學着模樣,對羅晶一拜,所謂忠心護主,誓無二志之話,道出來一大通。

羅晶令她們起身說話,還給看了座。

作者有話要說:

敲黑板:

根據朱熹《集注》記載“朝曰饔,夕曰飧”

據記載,隋唐之前,古人基本一日兩餐

從隋唐開始,午餐漸加入貴族中

但清宮依舊一日兩餐制

本文也乃兩餐制

本文架空,切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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