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回

羅晶提着裙子便向殿內跑來,只見程曦回過臉時,滿眼淚痕下卻是充滿希望地揚起了嘴角。

她頓時像瘋了一般,哭喊着将身邊的宮人推開,緊緊抱住跪在地上的程曦,淚如泉湧地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我連累你了……”

殿內衆人看得目瞪口呆,這藍妃竟會對一個宮女如此貼己,兩邊行刑的宮人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翠顫着那紅腫滲血地十指,膝行過來與二人歪在一起痛哭。

殿內又是一陣唏噓,欣貴妃與月妃也是看愣了神。

這時隔間劉嬷嬷神色有些倉皇地走了出來:“主子,這丫頭不經打,斷氣了。”

“什麽?”燕貴妃還指望那丫頭供出一二來,沒想竟死了。

羅晶只覺懷中之人先是一怔,接着便如那無魂的軀殼一般向下沉去。

“是誰?”羅晶輕顫道。

程曦動了動那幹裂的白唇,一時竟發不出聲來,只是喉中隐隐傳來一聲“紅紅”。

燕貴妃臉色鐵青,再也不想看這殿下演繹的主仆情深了,揚了揚手厲聲道:“哪裏還有主子的樣,還不快将藍妃拉開!”

“誰也不許碰我!”羅晶紅着眼沖身旁的宮人冷聲道。

那幾個宮人剛動了動又停住了,不知所措地望着燕貴妃。

燕貴妃眉眼間寒意更深:“藍妃若是再不端正儀态,莫怪本宮不念及後宮姐妹之情了。”

欣貴妃頻頻沖她使眼色,羅晶這般護着奴婢确實不妥。

此時羅晶絕美的面容上,露出了與往日那嬌柔毫不相匹地決絕:“若要碰她們,就先沖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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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貴妃轉身來到殿正中,面容上盡顯威嚴:“堂堂一宮之主,竟抱着個奴婢跪在殿下,成何體統,本宮今日便要以正宮規!”

欣貴妃知道大事不妙,正準備上前勸阻一番,卻見劉嬷嬷遞上那金色的鳳印。

燕貴妃鷹眼尤利,殿下之人皆看着心生寒意:“惠仁宮藍妃儀态盡失,亂了宮律,禁足三月,罰抄戒律百遍。”

這樣的懲罰羅晶并不畏懼,她緊緊攥着程曦的手。

燕貴妃稍作思量,接着冷聲道:“禦膳房粥房的宮人,皆罰半年俸祿。”

畢竟錢財乃身外之物,這樣的懲罰總好過皮肉之苦,這些宮人忙磕頭謝恩。

“至于你們兩個……”燕貴妃細細眯起了眼,似是在忖個最妥當的說辭,畢竟紅紅已死,死無對證,而殿上之人的供詞均不足以将她們謀害玉妃小産的帽子扣實。

只見她嘴角冷冷一提:“惠仁宮這兩個,皆有謀害玉妃小産的嫌疑,且大殿之上毫無宮規宮律,既然惠仁宮教不了你們,便去那永巷好好學學如何做宮女的本分!”

永巷……

三人心跳皆是頓了一拍。

欣貴妃月妃卻也無法與這手捧鳳印之人去抗衡,她句句在理又有實權,對藍妃的處罰也并不過分,只是苦了殿下的兩個奴婢了。

……

羅晶已是不記得那日她是如何被嬷嬷們拉扯開的,也不記得她究竟哭喊了些何話,只是記得回到這空蕩蕩的惠仁宮時,對程曦小翠的歉,對自己無用的怨,對燕貴妃深深的恨,對林胥年不助的落寞……

她兩日未曾進食,未曾入眠,任那白芝如何哭勸,她只是如行屍走肉般呆呆坐在榻上。

又是一輪日月交替,羅晶眼前一黑,重重歪倒在榻上。

擡眼時又回到了瑞德宮的曼音殿上。

燕貴妃帶着陰笑端坐在殿上紫檀羅漢椅正中,旁邊擺着的,是那閃爍着刺眼金光的鳳印。

而她直挺挺地跪在殿下,殿內僅她二人。

燕貴妃冷笑一陣後,漫不經心道:“那寵冠六宮的鄭歆伊即便生了皇子,都鬥不過本宮,你哪什麽和本宮争?”

“我從未想過和你争。”殿下傳來羅晶淡淡的回應。

“哈哈哈哈。”殿上燕貴妃長笑一陣接着道:“怪不得你這般無用,既不想争,便不陪坐在這惠仁宮的主位上,既是坐在上這個位子,你若不争,便只能被本宮死死踏在腳下。”

羅晶怔怔地垂下了眼,縱然對燕貴妃充滿狠意,可這番話卻無錯!

她不陪做藍妃,她确實無用,不管是白玉脂,上元節,雲山,玉妃小産……

事事皆因她出,而化險卻總是求靠他人。

沒有這些人,她恐怕早已是後宮無數冤魂中的一個……

羅晶還在回憶着往日裏的種種,眼前出現了一雙雀飛牡丹的金靴,那燕貴妃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前。

“啪!”只見燕貴妃一揚手,羅晶面上一熱,兩行清淚緩緩滑出,她驚慌地垂着眼角,不住地向後退去。

“瞧,你連看都不敢看本宮,更別提還手了,你,永遠贏不過本宮,你就是一個懦弱的廢物。”

是,她是廢物。

“你的年輕貌美,也抵不過區區十年,本宮縱是人老珠黃,卻依然母憑子貴,你呢?”

燕貴妃勾起羅晶那精致的下巴笑得更深。

是,她什麽都沒了……

羅晶心裏默默念着燕貴妃字字誅心的話,淚眼婆娑地抱着雙腿在殿下瑟瑟發抖。

忽然殿內莫名吹起了一陣清風,耳邊傳來一男子淡漠的聲音:“莫怕。”

這聲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羅晶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聽過,擡起臉來四處張望,卻未見到聲音的主人,似乎随着那陣輕風一般,飄出了殿外。

再看時,殿內已無了燕貴妃的影蹤,偌大的殿只剩她一人。

羅晶緩緩直起了身,口中喃喃自語着這兩個字“莫怕……莫怕……”。

不知不覺來到了這閃着金光的鳳印邊。

這鳳印也不如之前看着那麽刺眼,仿佛有種魔力在吸引着她。

就在她觸碰到那四方金底上昂頭展翅的鳳凰時,眼前瞬間一片光亮。

“主子,你可算醒了……嗚嗚……”

眼前是再也熟悉不過的月白色羅帳,身旁的白芝哽咽地捧着盞溫茶。

“主子,多少喝口吧……奴婢求您了……”

羅晶動了動唇,氣若游絲:“本宮要用膳。”

白芝先是一怔,随後望見榻上的主子雖瞧着身子依然嬌弱,可那眸中卻閃着莫名的光亮。

白芝擡起手來抹了把淚,那嘴角興奮的向上揚起,應了一聲後,忙跑了出去,張羅膳食。

榻上羅晶輕抿了一口溫茶,那幹裂滲血的薄唇一陣刺痛,她面色淡然,擡起玉指,那中指的指腹在唇上緩緩掠過,那煞白的薄唇,瞬間染成了猩紅。

程曦對永巷只有耳聞,未曾見過。

她與小翠被嬷嬷領進來時,甚至不能相信,富麗堂皇的皇城中,竟會有如此陰暗潮濕又狹窄的這麽個地方。

她一直不是一個肯服輸的人,這般被陷,她已做好了不會在此久待的打算,可越往裏走,這念頭便越淡。

嬷嬷将她們帶到了一個巴掌大的屋中,勉強容得下兩人橫躺,頂上瓦礫殘空,可見夜上朗星,四面的牆上已爬滿了厚厚的黴菌,土灰地上僅放着幾個破的不成樣的草席,屋內還飄着一股刺鼻的惡臭,程曦一時忍不住幹嘔了幾聲。

嬷嬷丢了一句話便走了,還好她們今日來得晚,沒安排苦役,明日便會有宮人來吩咐做活。

二人見這境況皆是默不作聲拉了個席子盤腿而坐,小翠面如死灰,淚早已落完,那腫着的手指還在滲血,程曦抹了半天沒找到自己的絹帕,使勁在裙擺處扯下一條布來,小心翼翼幫她将指纏住。

本是想強忍疼痛,可還是不争氣的叫出了聲來。

這時身後角落裏卷着的草席中,傳來一沙啞低沉的聲音:“躲開!”

二人皆是吓了一跳,忙回過臉來。

許是太過黑暗,又無半點燭光,方才進屋時竟沒發現這兒還有個人。

小翠害怕的向程曦這邊挪了挪,草席緩緩被打開,又揚起了一陣土灰。

二人嗆得忙捂住口鼻。

那人默嘆一聲,坐起了身子,沒好氣道:“這邊,都是我的,你們倆擠那邊!”

不知她從何處摸出一個石頭來,拱了腰在地上劃了一道痕。

就這樣,二人抱着膝蓋靠了一夜,無論如何也睡不着,而那席上的,卻早已沉沉入睡。

每日的寅時三刻,天還正黑,便要起身做活,每日的活是安排好的,若是做不完,便不許回去歇息,做的慢了還會挨嬷嬷的鞭子。

第二日程曦被叫去舂米,而小翠那手舂不出米來,嬷嬷撒氣地抽了幾鞭,便叫她去清理馬糞了。

每日僅放的一頓飯,只是一碗馊了的稀水,姑且叫它粥吧。

程曦只聞了一下,酸水便在胃中翻滾,嬷嬷瞧見她這樣,狠狠抽了兩鞭:“不吃如何幹活!”

背後火辣辣地疼,她秉氣閉眼,一下将這馊粥倒進了肚中。

程曦在這裏完全收了性子,見小翠挨打也不敢吱聲,因為她知道,一旦有任何頂撞,只會被打得更慘。

第二夜兩人便不在撐着,白日裏累得渾身酸軟,一回小地兒,就歪在那發黴的牆上睡了過去。

第三日,到己時天色大亮,嬷嬷才來叫她,見她時雖是冷漠,卻不似前兩日那般眼裏帶着兇意,還給她安排了一個永巷裏最為輕松的活——埋屍。

死的宮人多了,這活就辛苦,有時候一天不見死一個,程曦便不用做活,這樣的活,确實是最輕松的。

程曦知道,定是羅晶找人幫她做了打點。

而小翠卻是照舊。

原是這嬷嬷收了明月堂的好處,玉妃已經将害她滑胎的事算在了她們頭上,要她務必嚴加管教她們。

而惠仁宮那邊,羅晶自是不會吝啬,嬷嬷見了白芝給的東西,一度都不敢去接。

這貪心的嬷嬷一下收了兩邊好處,一琢磨,這剛巧是兩個宮女,便狠狠管教一個做給明月堂看,再稍加照拂一個做給惠仁宮看。

程曦曾是掌事姑姑,自然是受照拂的那個了。

這後宮,活到那把歲數的,有幾個不是人精呢

作者有話要說:

破繭成蝶的過程都如此艱辛,更何況浴火重生的鳳凰呢?

我們的主角要開始脫變了~羅晶,程曦,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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