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四回

林胥年倒了,一連三日未曾上朝,第四日醒來時,他面色白如霜雪,發絲間不知何時多了捋蒼白。

他醒來時第一句話,便是在問羅晶,見于公公抹着淚搖頭,他喉中又是一股血腥的氣息彌漫開來。

“陛下也要注意龍體吶。”于公公憋着淚,忙遞上一撐着褐色湯藥的金碗。

林胥年知道,他倒下是因為動了大氣,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便冷冷地望着跪在一旁的太醫們,喘着粗氣道:“滾去惠仁宮!”

有了他這番話,太醫院傾巢出動,不論是太醫、院判,還是那主簿、醫官,為了保命,各使其法,使出渾身解數,也只是将将能讓羅晶存住一絲,那時斷時續的幽氣。

直到第七日子時,忽然天降大雨,雷電轟鳴聲聲震耳,将白日裏實在挺不住暈倒的程曦猛然驚醒。

她着了魔似的,只是穿着內衫,便翻下炕,赤着腳,顧不得傾盆大雨在身上不斷地拍打,徑直沖向了羅晶的正寝。

一個姜姓的太醫院院使,正在準備再度施針,被突然闖進來渾身濕透的程曦,一把推開。

程曦捧着羅晶那幾乎沒了生氣的慘白面龐,戚戚地哀求着:“別走,別丢下我,求你了……”

她已是不知那面上是雨是淚,流進口中的皆是前所未有的酸澀。

王嬷嬷咬了咬牙,狠着心上前将口中不斷乞求的程曦拉開。

姜院使憂心地嘆了口氣,伸手去號脈,這指尖剛一碰到脈搏,如觸電般怔了神,半晌又是探了一番,只見他抖着袖子抹了把淚,顫聲道:“藍妃娘娘,沒了……”

轟的一聲響雷炸裂天際,屋內屋外頓時哭聲一片。

程曦不信,不信她會這樣輕易的離開,在衆人皆哭地昏天黑地時,她卻收住了哀聲,緩緩來到榻邊,緊緊将羅晶那冰冷的手握在胸前,凄婉地笑着:“別睡了,小騙子,你騙得了她們,騙不過我,你說過,我們還要一起回家呢,你說過今後要來保護我的,你為何要騙我……”

她越說聲越抖,可眼前之人依舊紋絲不動,程曦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地撲在了羅晶身上。

“我何時騙過你……”

這時,如一縷青煙般的聲音緩緩飄入了耳中,程曦還以為是出現了幻覺,可随後她掌中,羅晶那冰冷的指尖輕輕顫了顫。

她瞬間醒了腦,屏住氣直起身來,怔怔地望着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只見那羅晶慘白的唇輕輕顫動了一下。

“不會錯了,我沒有聽錯!白、白、白芝,去把姜院使,喊回來!”

程曦激動地舌根不住地打結,再扭頭來看時,羅晶纖長的睫毛亦是抖了抖。

這下跟前的王嬷嬷也瞧見了,立馬轉身幾個大步便将門推開,沖着院中大喊一聲:“哭什麽!主子醒了!”

剛才走到廊口的姜院使又急忙折了回來,見羅晶渾身無力地靠在軟墊上,他驚得一度說不出話來。

再去望聞問切一番後,姜院使更是瞪直了眼,大月份滑胎再加七日暈死,竟脈象不浮不沉,從容和緩,除了久未進食,身體虛弱些,真真是起死回生了!

姜院使連連稱奇地點了點頭,只是這藍妃這一遭,傷及了胞宮,日後恐是難在要得子嗣了,想至此,姜院使又是一陣嘆息地搖頭,見藍妃剛醒,便将這話憋了回去,還是先禀明聖上吧。

又是叮咛了幾句,姜院使便與王嬷嬷出了正寝。

羅晶昏沉的腦袋愈加清醒,心中很是奇怪,在她眼中,自己不過只是睡了一覺,怎得醒來後,屋內的人皆是一副淚眼婆娑的模樣,忽然,羅晶覺得心裏很是不安,下意識去撫摸那靜靜的腹部……

怎麽回事?為何本該隆起的腹部,會是如此平坦!?

第一次,這是她第一次感到極為害怕,心驚。

轉臉來看屋內立着的白芝與程曦,她聲音已經顫得語調全無:“本宮的孩子……”

從程曦那哀傷的眼神,白芝別過臉去偷偷抹淚的樣子,她似乎找到了答案,只是她不信,她不信!

“我的孩子呢?”怔住的面上滿是茫然,她死死拉住身旁程曦的衣袖,那指尖中隐隐透出血跡:“求求你告訴我、告訴我、我的孩子去哪兒了……”

她一聲一聲皆是在極力地哀求,不住地期盼。

可卻見程曦嗚咽地搖着頭,跪在榻邊,回握住她冰涼的手,滿眼憐惜得極力安撫着她:“你已經暈了整整七日了,能活着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不、不。”這不是她要的答案,她不要聽下去!

羅晶驚慌失措地不停搖頭,忽然那暗沉的眸中閃出一絲希冀:“七個月了,應該是可以早産的,對不對?他是不是在奶娘那兒?”

她一把将面上的淚抹去,激動地沖着白芝道:“去叫奶娘把孩子抱來,我要看一看!”

“主子……”白芝撲通一聲雙膝落地,面上已是泣如雨下。

“你們怎麽了?為何不讓我……見我的孩子?”羅晶那雙大眼驚恐地掃視着屋中的二人。

程曦再也忍不住,直起身來将她緊緊抱住,哀泣道:“孩子,沒了……”

啊,她的孩子,真的沒了……

她怔在程曦懷中,頓了一拍後,忽然放聲大哭,整個身子都在劇烈顫抖。

在一聲極度撕心裂肺地哭喊聲後,由于太過虛弱又傷心過度,那雙已被淚水浸染的眸子,不甘地緩緩阖上了。

恍惚中,她看到一片雲間山水,一個模糊地小人影子,向她輕輕地招手,可那身影卻愈來愈遠,別走!她想提步去追,可身子猶如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得,最終,那小人消失在了茫茫白霧……

……

自那日醒來後,羅晶在榻上又躺了整整三日,不言不語。只是在程曦拼命地勸說下,才肯喝上幾口粥水。整個人猶如被扒皮抽筋了一般,只剩下一副軀殼。

程曦之前各種勸說皆不能讓她那失了神的眸中有所亮動,但她不能就這樣任由羅晶消沉下去。

這夜剛至亥時,程曦支開了其他宮人,舉着燭光放到了榻邊的炫紋坐墩上,她一聲不吭,猛一下将那緋紅色軟錦襁褓從羅晶懷中抽出。

“還給我!”羅晶撐起身子發瘋般要奪強回去。

她狠着心又退了兩步:“你想陪你腹中的孩子一起死?便拿了那燭火,将整個帳子點燃,讓作惡的繼續逍遙快活!”

程曦見羅晶忽然靜默,便繼續道:“還是想替小寶報仇?”

一聽小寶二字,羅晶顫着那雙已經哭幹的眸子,絕望地動了動唇:“我無用,報不得仇。”

程曦見她肯回話,便知還有希望,一時軟了口氣,來到榻邊握住了她的手:“你還有我,我可以幫你。”

卻見羅晶依然那副心灰意冷地模樣:“幫我?你自己都是去過永巷的人,拿什麽幫我?”

“我是去過永巷,可我堅持的活下來了,因為我相信我會回來,我相信你!”程曦緊了緊那握住羅晶的手。

“相信我?”羅晶冷笑一聲:“我連自己腹中的孩子都保護不了,僅憑你的相信,根本不能報仇。”

程曦加重了語氣道:“沒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你自己好好思量一下,究竟想,還是不想。”

話畢,程曦将搭在臂彎上的緋紅軟錦又遞回給羅晶,起身便向屋外走去,在手剛碰上那紅木門闩時,榻上傳來沉穩堅定的一聲:“想。”

第二日羅晶開始下榻用膳,太醫囑咐的湯藥,也皆是喝盡,程曦說,只有如此,林胥年才肯來見她。

程曦果然沒有說錯,在第三日的申時,終将他盼來了。

林胥年不是對她不聞不問,而是在她自憐自棄時,他心中有愧便不願露面,如今她強撐起來,林胥年定會來看。

那廊上明黃之色映入眼簾時,她正微笑地坐在院中,曬着秋日和煦的陽光,他一時失神,他以為,她會柔弱地哭腫雙眼,沒想這清瘦的女子,竟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

屏退了院中之人,林胥年疼惜地伸手去摸她有些疲倦地臉龐:“對不起,朕……還是讓你失望了,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羅晶淺淺提了提嘴角,反來寬慰他道:“陛下莫要太過傷心,命中自有定數。”

林胥年有些怔神,随後狠狠道:“放心,朕定會查出究竟是何人下毒!”

放心?

羅晶心裏嗤笑,面上卻依舊溫婉:“季太醫說,臣妾是中了水仙花根之毒,陛下可知後宮哪裏有水仙花?”

林胥年眯起了眼:“賞花閣,百花園。”

看來這幾日林胥年已是查過。

“賞花閣上月僅有的十盆水仙,皆搬去了瑞德宮的百花園,陛下可知?”這是昨夜,程曦告訴她的。

林胥年聲音漸冷:“朕會派人查,你如今要好好休養身子才是。”

羅晶嘴角揚得更高了,聲卻依舊:“好,臣妾,便放心的将此事,交由陛下處理。”

放心二字她刻意加重了語氣。

如果不是程曦提前與她做了交待,她一定不會這般淡定的與林胥年說話,她恨他,恨他一次次出爾反爾,恨他沒有保護自己的孩子,恨他明明已經知曉兇手是誰,卻依然到現在都未有所動!

作者有話要說:

未來五章內有糖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