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回
那日靜心殿外,不光是大皇子林楓志,後來連梁丞相也去了,只是梁丞相很聰明,拿着本關于玉京國的折子,說是有要事求見,并未提及燕妃之事,但梁丞相的這番舉動,不正是在暗示林胥年,燕妃是動不得的。
林胥年自是不會傻到真的将燕妃處死,只是剛好借這個機會,将她徹底拉離後位的争奪,雖說劉嬷嬷一口擔下了所有罪責,但燕妃也難逃責難,林胥年後來下旨,将她降位貴人,禁足于曼音殿,而那劉嬷嬷,當晚便被淩遲處死。
這樣的結果,多少還是看在了大皇子與梁丞相的面上。
惠仁宮。
程曦從屏風那邊過來時,見羅晶趴在榻上,癡癡地望着榻邊小木杌上立着的那瓶藥油出神,嘴角微微上提,面上還泛着紅暈。
蹑手蹑腳地來到她身旁,俯在她耳旁輕聲道:“這是哪家的女子紅鸾心動呢?”
羅晶吓了一跳,回過神來時,見程曦正似笑非笑的挑眉看着自己,那面上紅暈更重,急忙別過臉去,有些局促道:“瞎說什麽!”
程曦輕輕一笑,将她衣衫向上撩起,把那瓶藥油倒入掌心,邊給她上藥,邊道:“你這後背好的差不多了,也該是時候去趟永軒宮了。”
“嗯。”羅晶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一想到這次驚心的遭遇,不過死了一個劉嬷嬷,而那人依舊好端端在瑞德宮裏,免不了心中郁結。
羅晶來永軒宮時,欣貴妃正與楊貴人在堂中閑聊。
欣貴妃傷勢雖不大,但從未有過如此遭遇的她,面色看起來憔悴了許多,有氣無力地倚在玫瑰椅上。
楊慧見是羅晶進來,忙起身行禮,羅晶對她去年在上元節晚宴時的出口相助,還是心存感激的,溫婉地笑着上前拉她一同落座。
楊慧樣貌頂多算是清秀,連精致都算不上,父親是朝中的四品文官,家世爾爾的她,能坐上貴人的位子,便是因為選妃大典時那親繡的那幅觀音坐蓮,讨得了太後的歡心。
她雖不及在坐二位相貌驚豔,卻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的聰慧之人,見欣貴妃一見羅晶時,眼中有着一絲不明的情緒,便找了個緣由先退下了。
楊慧前腳一走,這正堂內的人都被欣貴妃驅了出去。
欣貴妃招手示意羅晶坐來跟前,柔聲道:“姐姐要恭喜妹妹了。”
羅晶有些糊塗,問道:“妹妹不知,所為何事?”
“看來妹妹還不知,只是陛下已問過姐姐,關于後位之事了。”
羅晶蹙了蹙眉,一時心中思緒萬千。
欣貴妃見她沒有出聲,便接着道:“陛下已定,是妹妹。”
羅晶整個人都頓住了,半晌才緩緩道:“這怎麽可以,妹妹進宮不過兩年半,輪資歷品級,也應是姐姐,再說……”
羅晶眸子一沉,語調也降了下來:“妹妹,也沒有子嗣。”
欣貴妃面上本是挂着笑的,一聞羅晶此言,搖着頭輕嘆了一聲。
“更何況,陛下最鐘情的便是姐姐,這後位非姐姐莫屬。”
這些都是羅晶的真心話,可擡眼看欣貴妃時,她神色也逐漸暗了下來,眸中無神的望着桌上的那盞花茶,不知怎地,堂內氣氛忽然添了一抹憂傷。
二人在堂內靜坐了一會兒,欣貴妃才收回了神色,整個人瞧着比之前更加疲憊:“有些事,在姐姐心中壓了許久,從未與旁人提起過,但妹妹不同,你我是共患過生死的,在姐姐心裏,你比親妹妹還親。”
羅晶點了點頭,亦是真誠的望着她道:“妹妹也是如此覺得。”
欣貴妃又是長長出了口氣,不緊不慢道出了那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時林靳還在位,欣貴妃的父親是當朝太傅,負責輔佐太子林胥生。
一次偶然的相遇,讓林胥生與正值及笄之年的欣貴妃暗生情愫。
情投意合的二人私定了終身,他曾說過,要她做他未來的皇後。
可就在那時南風國來犯,林胥生答應她,凱旋而歸時,便求林靳賜婚。
欣貴妃說至此時,眼眶已紅,身子也開始輕輕顫抖起來,羅晶輕輕拍了拍她後背,她穩了會兒情緒便繼續道來。
聽到林胥生打了勝仗時,她心中懸着的石頭才安穩落下,滿心歡喜只等他回京。
林胥年也奉命前去迎太子林胥生回朝,只是沒想在回京的路上,遭遇敵方突襲,林胥生,死了。
林胥年說,遭遇埋伏時,林胥生是為救他而死的。
林胥生在臨終前死死抓着林胥年的手,再三囑咐林胥年,幫他照顧,那個被他辜負的女子,面對哥哥彌留之際的請求,林胥年必須答應,因為他欠他一條命。
林胥年回來時,她恨他,怨他!
為何當時死的不是他!
她一連三月未出過房門,整日只是呆呆地望着林胥生送她的那串翡翠珠鏈。
欣貴妃頓了頓,輕輕撫摸着腕上的那抹溫熱的翠綠,當年的痛瞬間浮在眼前。
羅晶見她這般動情,也不由得濕了眼角,看來欣貴妃與林胥生是真的相愛至極,以至于時隔這麽些年,她依然忘不了他。
三年後,林胥年行太子冠禮,在百官宴請時,鄭太傅不忍自己絕貌的女兒再這樣消沉下去,便強将她一道帶了去。
周邊歌舞升平,而她卻面如死灰,只是靜靜坐在桌旁。
忽然,遠處緩緩走來的身影,令她心中一顫,是林胥生?
是那個她日思夜想之人麽?
她欣喜的幾乎忘記了呼吸,就在那身影來到了面前時,她終究還是看錯了,是與林胥生長得極像的,林胥年。
林胥年望見她時,眸中也是噙滿了淚水,帶着對她的抱歉,對哥哥去世的那番托福,他求了一道聖旨,賜婚。
她無力去抗旨,并且隐隐想要再次見到那雙細長深邃的眼睛,因為那會讓她想起林胥生。
“可這對陛下,是不公平的……”羅晶聽得入神,不知不覺輕聲道出這麽一句。
“可這對我公平麽?”欣貴妃無奈苦笑,這個中酸澀一時半會兒有誰能明了。
“陛下對我,有責任在,有愧疚在,這麽些年,終究也是有情分在的,只是我與他之間,永遠是隔着那個人。”
聽到這裏,羅晶懂了,林胥年對欣貴妃不是愛,是情,是一份需要一生償還的情。
原來這才是林胥年一直待欣貴妃極好的原因。
欣貴妃端起桌上的花茶,抿了幾口,放下時神色又恢複了往昔:“那日我回宮,陛下在永軒宮守了一夜,知道他說了何事麽?”
羅晶搖頭不知。
“陛下在求我,求我原諒他,他說,他想讓你坐在那個位子上。”
欣貴妃并沒有半分不悅,見羅晶一時愕然,便接着道:“陛下曾暗示過我多次,待解決了朝堂之事後,便封我為後。”
“是應如此的。”羅晶并不想去和欣貴妃争搶。
“可我不想。”欣貴妃又低頭去看腕子上那串翡翠:“我答應過,只做他的皇後。”
羅晶知道,這個“他”是指誰,望着眼前這位年過三十,卻依舊絕色的女人,羅晶頗為感慨,這麽些年過去了,欣貴妃即便是為林胥年生下一子,也依然不忘林胥生。
欣貴妃擡眼看着羅晶,嘴角勾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與陛下一起的十餘年裏,我是頭次見他,這樣要緊一個人。”
如果是剛進宮那年,聽到這樣的話,羅晶定是會羞紅了臉,可如今經歷過那些事後,她如何能對林胥年再有那般的心動。
欣貴妃見她暗下的神色,不由詫異,思忖了一下便道:“妹妹可還記得上元節王美人之事?”
羅晶垂着眼點了點頭,她當然記得,那是她第一次因林胥年的不信任而感受到失望。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陛下當時只是打算先将你禁足,随後再在你那宮裏,尋個宮女給益兒。”
羅晶可不覺得,那時大殿上,林胥年猜忌的眼神,她如今都還記得。
欣貴妃說着又是打量了她一番,不由面露難色,一度想說什麽,卻張了幾次口,都沒出聲。
羅晶也瞧出來了,直接道:“姐姐還有何事,但說無妨。”
欣貴妃點頭時默嘆了一聲,神色依然有些不自然:“是你……滑胎之事。”
羅晶渾身一緊,下意識握住了拳。
欣貴妃見她未有不想聽的意思,語氣輕了許多:“可有怨過陛下?”
“怨我自己無能。”條件反射一般,欣貴妃話音剛落,羅晶便倏然接話,待她回過神來,話已出口多時。
欣貴妃顯然也楞了一下,頓了頓又試探道:“那陛下……”
怨,怎麽會不怨呢?
如果上元節那次是失望,那這次便是絕望。
羅晶嘴唇輕顫,眼神也開始閃爍,她說服自己,去告訴欣貴妃,她不怨,可她做不到。
這時耳邊又傳來了欣貴妃柔和的聲音。
“那夜陛下提及此事時,心中有的不僅是愧疚,還有對你和孩子得疼惜,對自己的埋怨。”
欣貴妃沒有說謊,那夜林胥年得知羅晶已無性命之憂後,趕到永軒宮時,二人聊了許久,談到藍妃滑胎之事時,他痛哭的如同孩子一般,令欣貴妃心頭一震,第一次心疼這個男人。
羅晶紅着眼別過臉去,只留了一個顫抖的背影給她,欣貴妃寬慰地拍了怕她的背。
“後宮的女人,沒有幾個是容易的。”
這句話,既像是說給羅晶聽的,又像是對自己說的。
“陛下,亦有他的苦衷吶……”欣貴妃長嘆一聲。
是啊,陛下有苦衷,欣貴妃有苦衷,可她的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