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午的靜态寫生桑萸畫得不是很滿意。

午間靜谧, 桑萸端坐在畫架前, 思索着怎麽修改得更好。

13:45分, 陳露盈打來電話。

桑萸放好調色盤,不慌不忙接聽。

“桑萸你快來展覽館。你還記得雕塑系的蘇霂嗎?展廳有好幾尊他的作品,全是你的雕塑像,有一尊蘇霂直接起名叫《喜歡的人》, 我也是服了。旁邊有好多人說藝術家就是浪漫,還有的人舉着手機頻頻拍照呢。”

桑萸愣了愣:“既然這樣,我好像更不合适過去。”

“也對哦。”

挂斷電話,桑萸盯着畫板出神。

本以為蘇霂已經放棄了。

卻沒想到,竟又出現這種局面。

走到安靜的走廊盡頭,桑萸深呼吸兩次,給蘇霂撥通電話。

“那個, 我有男朋友了。”電話甫一接通,桑萸便鼓起勇氣說。

對面沉默, 許久,久到桑萸心底敲起了鼓, 蘇霂才開口:“你喜歡我的作品嗎?”

桑萸有些尴尬:“抱歉,我沒看。”

電話裏又安靜片刻:“桑萸,暑假所有時間我都花在了這上面,我本想向你傳達我的心意。”

桑萸不知該說什麽。蘇霂這番話令她倍感壓力:“對不起蘇霂, 我這個人,沒什麽特別的,你不必喜歡我。”

蘇霂很快回複, 語氣頗為嚴肅:“請你不要妄自菲薄。桑萸,你不喜歡我沒關系,不用貶低你自己。”

半晌,蘇霂的聲音再度響起,此時卻多了幾分自嘲:“我知道很多人都笑我是呆頭鵝,除了每天擺弄雕塑,什麽都不會。但那個雨天,你看我的眼神很幹淨,沒有憐憫,沒有取笑,好像只是簡簡單單遞給我一把傘。所以我便想親近你,卻又不知該怎麽同你親近,所以……你是讨厭了我對嗎?”

她對蘇霂究竟有厭惡嗎?桑萸不确定。

蘇霂最後苦笑道:“先前給你帶來困擾我很抱歉,還有,桑萸,你若感興趣,可以來看看我的作品,謝謝。”

桑萸頓了頓,回了句“好”。

通話至此結束,比桑萸想象中要幹脆利落得多。

不知為何,桑萸突然有點難過。

她好像在蘇霂身上,隐隐約約看到了曾經的孤單落寞的自己。

開學不久,學院便開始組織新學期的寫生之旅。

桑萸所在工作室要去的景地是皖南古村落,名叫畫鄉村,美術生常去的寫生聖地之一。

因桑萸所在的系工作室主任與大二第四工作室的主任交好,所以兩個工作室的學生,是同去的。

說來也巧,林嘉樹恰好是大二第四工作室的學生。

午間的女生宿舍分外熱鬧。

韓月潔拆開快遞,把新買的零食分給大家。走到桑萸身邊,韓月潔突然暧昧地問:“桑萸,你同大二小學弟處的怎麽樣呀?”

另兩人聞聲,紛紛将灼熱視線投來。

桑萸愣了下:“林嘉樹嗎?我同你們講過呀,他就是學弟。”

“你倆就沒機會再發展發展?”

“我覺着林學弟比蘇霂好!雖然蘇霂有才情名氣大,但明顯林學弟的性格更适合你。”

“對對對,我也站林學弟。”

“投林嘉樹第二票。”

“跟票。”

“……”

桑萸望着熱心室友三人,極無奈道:“我跟他不可能的。”

韓月潔尤不死心:“跟你講實話!林嘉樹暑假同我有聯系,特地找我打探你的喜好脾性呢。我順便幫你探了探底,他人品家世都不錯。小桑萸呀,大三了,就你一人悶頭學習,說好的談戀愛請大家吃飯,你可都蹭了我們四五回飯了,什麽時候還人情?”

剛分手三個月的林宜立即舉起手:“就是就是,我想蹭桑萸的戀愛飯。”

求饒地望着三位室友,桑萸軟糯糯講:“那我這周請你們吃大餐呀。”

陳露盈立馬拒絕:“不要,我們要花的是你男朋友的錢。”

男朋友嗎?桑萸突然聯想到顧寅眠,她臉頰生出些燙意,眼尾泛起桃花似的粉暈:“要不……你們再等等?”

三人眼神一亮。

桑萸連忙掩飾:“我的意思是我再努努力,争取畢業前讓你們吃上吧!”

三人:……

桑萸有些讪讪,她們都見過顧寅眠,卻是以她兄長的身份。

桑萸不知該怎麽同室友解釋,比起室友,她更擔心的是顧家人。

偶爾桑萸會猶豫,她不知道她與顧寅眠這樣究竟是對還是錯。

戀愛結婚是兩個人的事,也不單單只是兩個人的事。

哪怕他們因為爺爺才走到一起,但爺爺和伯父母,還有棠梨二哥,他們會作如何感想呢?若他們不願意,那她與顧寅眠還有必要繼續嗎?

傍晚六點,顧廷尉推着輪椅上的顧老爺子,在庭院散步。

顧寅眠未歸,顧家二公子如今升級成大忙人,只餘顧氏夫婦與兩個小姑娘在家。

顧棠梨神秘兮兮同她們說:“我上周參加高中校友聚會,意外得了些大哥意中人的消息。”

桑萸還沒反應過來,蘇小燦便興奮不已:“然後呢?”

顧棠梨笑道:“我有個朋友在她表姐的生日會上見過大哥,說大哥與她表姐之間看起來有些暧昧。她表姐與大哥高中是同學,後來他們考上同所大學,又去了同座城市留學。但是吧,中間他們可能出了些問題,兩年前女方訂婚,可最近又取消了婚約,所以我那朋友才朝我打探消息,問她表姐退婚是否同大哥有關聯!”

蘇小燦聽得神情變幻:“信息量這麽大?”

顧棠梨點頭:“難怪大哥當年那麽匆忙去留學,分明他之前還拒絕爺爺,說不想去的。”

蘇小燦目瞪口呆:“竟有這種事?寅眠性子冷淡,居然也會做出為愛遠走他鄉?”

顧棠梨暗暗點頭:“是啊,哥哥真悶騷。”

蘇小燦問:“你朋友的表姐,我們認識嗎?”

顧棠梨搖頭:“似乎沒什麽來往,我下次再打聽打聽。”

……

暖風吹來不知名的花香,霞光籠罩着樹木與草地,暮色催促盛放的花兒們合攏身軀。

前一秒生動美好的景象,下秒卻黯然失色。

桑萸腳步戛然而止,眸光呆滞。

顧寅眠曾有個意中人嗎?還曾為她遠走異國他鄉嗎?

那晚顧寅眠與伯母棠梨說的意中人,究竟是誰?

一切的一切。

突然都變得不确定了。

夜裏,桑萸失眠了。

她看到汽車燈光掃過窗,應該是顧寅眠的車。

鬧鐘時針指向21:09,桑萸沒有下樓。

或許她該找顧寅眠問個清楚明白。

但是桑萸不敢。

她需要時間調整和梳理情緒。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顧寅眠。

假若顧寅眠當真舊情難忘,又或許他始終不曾忘掉曾經的意中人。

她該怎麽辦?

他們一拍兩散嗎?

可分開之後呢?就算裝作若無其事,還是好尴尬。

她要離開顧家嗎?

可爺爺病着,他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她怎能在此時抛下對她關愛備至的爺爺。

桑萸思緒如同打了死結。

她很慌。

她後悔了。

如果她之前沒答應顧寅眠的要求,他就只是她的大哥而已。

這樣反而更好不是嗎?

輾轉反側,桑萸睜眼到天明。

特地比平時起得更早,桑萸避開顧寅眠,坐公交去學校。

路途中接到了顧寅眠的電話。

他問:“怎麽沒等我?”

桑萸望着公交車窗外的車水馬龍,憋着難受說:“學校今天有點事,要早些去。”

顧寅眠追問:“什麽事?”

桑萸随口答:“有社團組織的報紙義賣活動。”

顧寅眠:“下次若有事提前同我說,我送你。”

桑萸鼻子似乎被堵住了:“好。”

顧寅眠:“聲音怎麽回事?”

桑萸低聲道:“沒什麽,許是起得太早,喝杯溫水就好了。”

顧寅眠:“行,照顧好自己,我今晚有事,你自己坐車回家,若晚上嗓子還沒好,記得吃兩片潤喉糖。”

桑萸“嗯”了聲。

收了電話,桑萸把眼中苦澀壓下去。

她不知道,顧寅眠對她的關心究竟是出于習慣性,亦或是真的對她上了心。

把手機扔進包裏,桑萸将頭倚在玻璃窗。

很快,眼前便是一片模糊。

桑萸用力揉了揉。

她搞不懂自己,她現在的傷心又算是哪種傷心呢?

是因為顧寅眠,還是為這尴尬的局面?或者只是純粹的害怕?

渾渾噩噩過完這一天,桑萸本不想回家,但想到爺爺,她還是努力調整好情緒。

晚飯不久,顧寅眠來電。

桑萸正同伯母散步,她猶豫着挂斷,還未編輯好簡訊,顧寅眠竟又撥來。

擔心他有要緊事,桑萸看了眼身側的伯母蘇小燦,惴惴不安地接聽。

“嗓子好些了嗎?”

“嗯。”

“在做什麽?”

“散步。”

“身旁有人?沒關系,你不用感到拘束,該怎麽同我講話就怎麽講。”

“好的。”

“……”

碧塘餐廳長廊,顧寅眠輕笑着搖了下頭,拿小姑娘實在是沒有辦法。

他正要開口,背後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

“顧總,您怎麽在這兒。”半醉男人挺着啤酒肚,滿臉谄笑着說,“顧總,劉總王總都在雅間等您呢。他們說您不來,大家都,嗝——”

顧寅眠幾不可察地蹙眉,他用手捂住聽筒,淡淡對胖男人說了句“稍等”,待走到無人處,他才重新開口:“抱歉,桑萸,你還在聽嗎?”

“在的。”

“我這邊有事,你早些休息。”

“嗯,你少喝酒。”

“好。”顧寅眠輕笑,在挂斷電話前,他隐約聽到那頭傳來蘇小燦的聲音。

“寅眠的電話嗎?”庭院小徑盡頭,蘇小燦詫異地問桑萸,“他打來做什麽?”

“說晚點回家。”

“哦,怎麽給你打?”

桑萸壓下心頭慌亂:“我今早沒有坐哥哥的車上學。他打電話問我原因,聽出我嗓子有些嘶啞,所以剛又打來問我情況。”

蘇小燦失笑:“難怪龍鳳胎總在背地裏稱呼他管家公,真是管的挺多挺寬的,我看你聲音現在很正常,還難受嗎?”

桑萸彎彎唇:“不難受了。”

陽臺茉莉花日益開得繁密,距離外地寫生還有最後三天。

桑萸在日歷的出發日期畫了個紅色圓圈。

顧寅眠依然很忙。

每每聽出他語氣裏的疲累,桑萸想問的話就問不出口。

又或者,她本身就喜歡拖延與逃避。

周六桑萸在家打包行李。

蘇小燦為她備了不少零食,讓她帶去外地吃。

“桑桑,你知道棠梨最近在忙些什麽嗎?”

“不太清楚。”桑萸好久沒同顧棠梨談心了,也很少在家見到她。

“這孩子,成天不知在做什麽。”蘇小燦又道,“桑桑,不如你今晚陪我去參加晚宴?”

“我、我不習慣這種場合的。”

“以後總要習慣的。”蘇小燦溫柔地走到桑萸身前,她仔細端詳面前的小姑娘,笑說,“我們家桑桑真是出落得越發/漂亮了,在學校一定很多男生追吧,有沒有中意的?”

桑萸尴尬地搖頭。

“沒關系,你還小!可以慢慢挑。從前我就想帶你出去多交些朋友,爺爺卻不放心我和你伯父。”蘇小燦朝桑萸調皮地眨眨眼,“可你現在大了,爺爺肯定沒了意見。”

桑萸能感覺到蘇小燦對她的疼愛,顧家每個人待她都是真心實意的好。

縱然曾想獨立,不想再依靠顧家,可桑萸從未想過與他們疏遠關系。

她永遠都眷念這個家。

無法拒絕蘇小燦的熱情,桑萸妥協地陪她赴宴。

蘇小燦兼職珠寶設計師,偶爾會同品牌合作推出系列珠寶,眼光與審美都很獨到。

穿上蘇小燦特地為她挑選的金色拽地禮服,再配戴系列珠寶,桑萸像是徹底變了個人。

她仿佛是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只差最後的南瓜馬車,就該去參加王子的舞會。

蘇小燦眼底俱是滿意,她輕輕擡起小姑娘的下巴,兩人齊齊望着面前的鏡子:“桑桑,不要害怕,眼神再自信些。”

“可惜今晚出席宴會的多是女眷,若是普通宴會,我們家桑桑恐怕是要驚豔四座了。”

“不會的。”

蘇小燦輕笑:“怎麽不會,不相信伯母的眼光?伯母見過很多美人,你呢,同棠梨是截然相反的類型,她明豔,你素雅,但你們都是耀眼的令人窒息的美。所以,要自信點,知道嗎?”

不忍拂意,桑萸赧然地點點頭。

出發前,蘇小燦特地給桑萸拍了數張照片。

路途中,蘇小燦迫不及待把照片發到家人群。

蘇小燦:【瞧我們家的小美人兒。】

顧廷尉很配合自家夫人:【我們家小女兒真美。】

顧以凜竟也在:【我們家妹妹真漂亮,呵呵,也不知以後便宜哪家小子[鄙視]。】

顧廷尉:【夫人要帶桑桑參加宴會?】

蘇小燦:【沒錯,以前的閨蜜邀我去認識幾個朋友。】

過了會顧棠梨冒泡了:【媽你該不會是預謀給桑桑介紹對象吧?桑桑我同你講,別去,誰去誰尴尬[呵呵]。】

蘇小燦:【[怒]棠梨你瞎說什麽呢?】

夜幕初初降臨,華燈閃耀。

不夜城彌漫着紙醉金迷的氣息。

桑萸一路心情忐忑,并未看手機,自是不知群裏的狀況。

晚宴設在私人湖畔別墅。

偌大豪華宴廳,桑萸被蘇小燦牽着介紹給大家。

棗紅色禮服的夫人握住桑萸的手,同蘇小燦道:“這就是你同我說過的桑桑吧?果然長得伶俐,學的什麽專業?”

蘇小燦笑答:“油畫。”

附近夫人們紛紛捧場。

這個說:“難怪,一身氣質遮都遮不住。”

那個說:“可不是嗎?人長得就像一幅畫兒。”

還有的說:“這乖巧模樣真真是招我喜歡……”

站在熱鬧中心,桑萸有些無所适從。

伯母的用意桑萸先前沒想明白,但此刻卻懂了。

她所謂的多認識幾個朋友,可能是有深意的。

但,伯母确實是為她好。

像闖入仙境的愛麗絲,桑萸全程恍恍惚惚的。

她明白自己的價值。

不過是承蒙顧家的厚愛罷了。

“桑桑,你看那兒,”片刻後,蘇小燦眼神指向東南邊,低聲向她傳話,“穿黑色禮服的那個姑娘。”

桑萸盡量自然地望去。

着黑色禮服的女人在人群中很顯眼,她身材高挑纖細,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優雅高貴。

外表雖高冷,但盈盈一笑時,便又多了幾分平易近人。

“裴雲月,”蘇小燦饒有興致地說,“她就是棠梨口中的那個女人。”

“……”

“吓到了?”

“沒,沒有。”

“我私下打聽許久,總算了解到裴雲月的個人信息。都怪寅眠,藏得那麽嚴實。桑桑,我們過去同她說些話,你表現自然些,權當不知道他兩的事。”

“對不起伯母,我想先去趟洗手間。”

……

匆促離開宴廳,桑萸站在空寂寂的長廊,渾身力氣仿佛都被無形的手抽走。

暗淡的光籠住她蒼白的臉,那雙杏眼空洞而無神。

許久許久,桑萸終于找回些理智。

她疲憊地挺直脊背,正欲回宴廳,手提包裏突然傳出悅耳的手機鈴聲。

是顧寅眠。

怔怔盯着屏幕上的三個字。

桑萸一點兒都不想接聽。

但她最終不會那麽任性的。

指腹輕觸按鍵,桑萸麻木地把手機貼在耳邊。

“你出來,”顧寅眠嗓音頓了頓,是篤定命令的語氣,“我現在就在別墅外。”

沒想到上章竟然會被鎖QAQ,加更一章吧,算是補償~以後還是十二點中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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