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從卧室出來, 顧以凜一眼便瞥見角落裏的小姑娘。
“二哥, 我能和你談談嗎?”桑萸小心翼翼地瞅他。
顧以凜頗具深意地“嗯”了聲。
望了眼緊閉房門, 桑萸壓下對顧寅眠的擔憂,快步跟上顧以凜。
顧以凜卧房色彩比顧寅眠卧室更明亮些,也亂些。他電腦桌堆滿文檔資料,幾件T恤襯衫歪歪斜斜搭在椅背, 打開的薯片還擱在飄窗。
都是見慣了的。
不會不好意思。
桑萸複雜地打量顧以凜,想從他此刻的情緒中找出答案。
她不知兩兄弟的這場“談判”是以“圓滿”收場,還是越來越糟糕。
坐到飄窗,顧以凜順手抄起沒吃完的薯片,往嘴裏塞了兩片,斜眼看桑萸:“吃嗎?”
桑萸搖頭。
顧以凜顧自吃得嘎嘣脆:“你要說什麽?”
桑萸辨不清顧以凜的态度:“二哥,你生他氣了嗎?”
顧以凜動作頓了半拍,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她,挑起眉梢:“他是誰?”
還能有誰?
這不是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嗎?
“二哥, 我知道你生氣。但你能不能不要那麽生氣了,雖然這件事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但他不是故意的。”
“你也知道這種做法很難讓人接受?”
“他也知道的,只是關心則亂。”
“是嗎?”顧以凜從飄窗上跳下來,嘴角輕扯,“好一個關心則亂。”
“……”
薯片已吃完, 顧以凜把包裝袋丢進垃圾桶,送客道:“我準備洗澡,你還有話說嗎?”
桑萸語氣焦切:“有的。”
顧以凜開始翻找睡衣, 無所謂的态度:“行吧,你說。”
額頭沁出薄汗,桑萸掌心開始發熱。
她有些緊張。
因為房間裏的氣氛不知不覺變得局促了。
但有些話她應該要說的。她喜歡顧以凜,也……喜歡顧寅眠。
她讨厭他們之間存在任何誤解。
“二哥你知道嗎?大哥他曾經是想學醫的。”桑萸站在燈下,刺目的光讓她眼睛生出些不适,不一會兒就水潤起來,她斟酌着組織語言,“幾年前那個夜晚,他同爺爺在書房争得十分激烈,誰都不肯讓步。自從來到這個家,大哥給我的感覺始終是冷淡的,除了對你和棠梨唠叨些,對爺爺溫順些,他待旁人都很漠然。但那晚他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仿佛全身都豎起利刺,很可怕。”
顧以凜深鎖眉頭,學醫?
他看了眼緩緩敘述着的桑萸。
“這世上大多數人想做什麽,便去做什麽。大哥不一樣,他性情本就極克制,再加上爺爺一直對他抱以很高的期望,所以我覺得,他好似活在囚籠裏,既想好好照顧你們,又不想讓任何人對他失望。”
“他想學醫?”顧以凜匪夷所思,“可他最終還是遂了爺爺的願,繼承了公司。”
“不然呢?”桑萸苦笑着望向顧以凜,“爺爺的身體早就撐不住了。”
緘默蔓延。
顧以凜煩躁地坐在床邊,幾縷發梢遮擋住眼睛。
原來他知道的事情果然少得可憐。
所以他剛剛憑什麽理直氣壯地質問顧寅眠?憑什麽質問他是不是人長大就意味着向這個惡俗的世界妥協服軟?
大哥并不是向世界服軟。
他是向他們,向這個家妥協。
桑萸擡起眼眸:“對不起二哥,我說這些并不是為他開脫的意思。錯了就是錯了,但他真的很在乎你和棠梨。還有,我雖然不清楚事情的具體經過,但我相信大哥,他不會毫無分寸濫用職權,想必你設計的項目也是很好很好的。”
顧以凜垂着頭,沉靜片刻,忽地輕笑:“你倒是很了解他,比我們家誰都了解。”
桑萸愣了愣。
收起玩世不恭的笑,顧以凜偏頭嘆氣說:“小桑桑,你知道嗎?我和大哥方才打了賭,我說你定會毫不猶豫站在我這邊,看來這場賭,是我輸了呢!”
打賭?他們怎麽還拿她打起了賭?
顧以凜起身拍了拍桑萸的肩,狀似傷心地捂住胸口,一副備受打擊的樣子:“看來太過自信不是好事,我仗着咱們從小站在同一戰線上,我又待你那般好,比那顧寅眠待你可好多了,所以你定會掏心掏肺回應我。結果呢?”顧以凜攤開手,“你雖是最先來找我,但字裏行間都在為大哥說話,果然感情比不上衣食父母重要!小桑桑,你可真是咱們家看得最透徹的人,知道錢財大權都把持在顧寅眠老狐貍手上,硬碰硬只會讓咱們自己遭殃。厲害厲害,佩服佩服,我和棠梨都得向你學習,忍辱負重才是上上之策。”
桑萸:“……”
雲裏霧裏被顧以凜請出房門。
桑萸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她是不是被套路了?
送走桑萸,顧以凜站在空蕩蕩的房間。
他想起大哥方才的囑托。
暫時別讓桑萸知道,他已經知曉他們的關系。
女孩子面子薄。
顧以凜搖搖頭,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摔到大床上。
愛情就是一筆亂糟糟的糊塗賬。
偏大哥還要迎難而上。
讓他們折騰吧。
反正他想攔也攔不住。
桑萸默默在走廊站了會兒,才去敲顧寅眠的房門。
篤篤——
兩三秒後,房門從內打開。
小姑娘似乎害怕被別人發現,眸光閃躲。
顧寅眠無奈又好笑:“正想去書房找本書,一起?”
桑萸點頭。
他們行在長廊,誰都沒有開口,氣氛卻是那種讓人很舒适很松弛的感覺。
顧寅眠淺笑着握住桑萸的手:“跟以凜都聊了些什麽?”
驚訝地睜圓眼睛,桑萸掙紮起來,他怎麽能在公衆場合牽她的手?
顧寅眠挑眉,顯然是在說,這裏空蕩蕩的,并沒有旁人在場。
桑萸掙紮不開,只好加快步伐,匆匆走進書房。
“哥哥你找什麽書,”桑萸率先開口,只為掩飾方才的尴尬,“我幫你找。”
“《Z理論》。”
“喔。”
很快便尋到了位置。
顧寅眠把桑萸為他找到的書放到桌上,朝她靠近:“知道我和以凜打賭了嗎?”
他眼底浸着笑意,如春風略過,帶走了夜的寒氣。
桑萸随手拿了本書翻開,心思卻不在書上:“二哥說了。”
“我輸了,你先去找的他。”
“……”
可他卻說你贏了。
桑萸忍不住擡眼瞧他。
目目相觸,空氣變得暧昧。顧寅眠俯首望着她溫柔的眉眼,聲音委屈又低啞:“拿什麽補償我?”
桑萸不想告訴顧寅眠,就事論事,其實她本該站在二哥那邊的。但最終天平還是傾斜了些,就真的稍稍傾斜了那麽一點,所以她實際是站在了他這方。
彼此的氣息融成起伏的心跳聲。
顧寅眠在桑萸漆黑的瞳孔裏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雖然小,但此刻她的眼底只有他。
隔着她捧在胸前的書,顧寅眠緩慢傾身,極其柔軟地将唇輕輕印在桑萸唇上。
沒有輾轉厮磨,只是再無間隔地貼着。
他們誰都都沒有動。
“砰”的一聲,桑萸懷裏的書忽然摔落在地。
可他們誰都沒有聽到。
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紗簾婀娜拂動。
躺在地上的書被風翻過幾頁,正巧落在第二十三頁。
為首那行字寫着:我是愛你的,看見就愛上了。
是王小波寫給愛妻李銀河書信裏的告白。
這天天氣不錯。
陽光燦爛,氣溫不算太高,秋風送爽,頗為惬意。
按照原定計劃,顧家全體集合,去醫院接老爺子歸家。
所有人臉上都洋溢着高興的笑容,包括顧老爺子,他那消瘦還未養紅潤的臉龐透出一陣陣喜悅。
回程車上,桑萸與顧棠梨分坐老爺子身側,昭示着受寵的地位。
副駕駛上的顧以凜哼唧兩聲,表達不滿。
可再看看還在開車的大哥顧寅眠,他瞬間治愈多了,顧家果然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從醫院歸家的顧襄伯仿佛給家裏注入一股鮮活的能量,家裏變得熱鬧起來。
如果他們一直都能這樣開心團圓,那該多好?
看着一張張熟悉的笑臉。
桑萸既開心,又難免有些傷感。
九月初的秋色裏,高校陸續開學。
桑萸抱着新領的課本,與三位室友同回宿舍。
女孩子将近兩個月未見,叽叽喳喳交換着彼此的新鮮事。
桑萸耐心聽着,當室友們問她爺爺狀況如何時,桑萸便笑着答了句“好多了”。
開學的第一個周末,蘇小燦接到顧寅眠電話,說是有份合同昨晚遺落在書房,央她幫忙翻找,再送去公司。
蘇小燦挂斷電話,朝桑萸吐槽說:“寅眠向來仔細周到,居然也會落下文件,真是近墨者黑,越來越像丢三落四的龍鳳胎了。”
正切水果的桑萸怔了怔,心虛地埋低頭。
“桑桑你熱嗎?”
“不熱。”
“那你的臉怎麽那麽紅?”
“……”
蘇小燦從果籃拿了顆草莓,邊吃邊說:“桑桑,我去書房給寅眠找合同,剩下的水果就拜托桑桑你了,切好幫忙給爺爺送到樓上。”
桑萸應了聲“好”。
目送伯母身影遠去,桑萸輕吐出一口氣。
她臉紅了嗎?
脫下手套,桑萸摸摸臉,果然好燙。
想到昨晚那些旖旎的畫面,桑萸的耳廓都暈染成了緋紅的霞。
昨晚,顧寅眠在書房辦公。
她也在的。
起先他們各自忙碌,桑萸很專心在練習畫畫。
可鬼使神差的,她竟對着顧寅眠畫了張他的肖像。
“你以前好像沒畫過我。”不知何時,顧寅眠出現在她身側,他骨節分明的手抽走她膝蓋上的素描本,低笑道,“原來我在你眼底長這樣。”
“……”
“臉紅什麽?”
“我沒有!”
顧寅眠輕啧了聲,明明紅得像小櫻桃。
沒有拆穿小姑娘的倔強,顧寅眠問她:“你曾經給爸媽爺爺畫過像,也給棠梨以凜畫,就從不給我畫。”
桑萸弱弱指着他手裏的素描本:“這、這不是畫了嘛!”
顧寅眠不太滿意,他擡手輕捏她下巴,讓她看着他:“晚了,為什麽以前不給我畫?”
桑萸支吾:“因為你經常不在家。”
顧寅眠挑眉,眼尾拉長,模樣性感得不得了:“是吧?我比那對成天飛來飛去的顧氏夫婦在家的時間都少呢!”
這就是名副其實的反話了。
講道理,他比伯父伯母在家的時間還是多多了。
否則龍鳳胎也不會給他取外號叫“管家公”。
桑萸:……
其實她偶爾會情不自禁把他那雙清冷的眼睛複制在紙上的。
但,從未明目張膽的畫過。
“因為怕我?”顧寅眠嗓音不知不覺近了些。
桑萸不知如何答。怕嗎?是有些的。
“現在還怕?”顧寅眠将桑萸鬓間的碎發拂到耳後,目光對上的剎那,男人傾身吻住她唇,他細碎嗓音從豔麗的唇中溢出,透着微微的無奈輕嘆聲,“桑萸,別怕我。”
他們的第二次接吻還是在書房。
漆黑的夜,星辰都仿佛睡着了,男人鴉羽般的睫毛輕顫着掃過她臉頰,他冷白皮膚在燈下充滿了誘惑力,那雙海一般深邃的鳳眸,不複以往的平靜,泛起層層漣漪。
他仿佛要拉着她一起往下墜,墜入無邊無際的粉色之中。
心髒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耳畔仿佛有絢爛煙花炸開。
她有些害怕,雙手不自覺揪住沙發流蘇,覺得自己似乎不是自己了。
這種感覺讓她沒有安全感,更不知該如何回應。
但是她相信顧寅眠。
就算他們是為了爺爺,他們是因為合适才在一起。
顧寅眠會對她好的,因為他就是這麽這麽好的人,所以她!可以的!
今後還是恢複老時間,十二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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