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晚風缱绻, 水池裏盛着一輪彎月。
桑萸像只小八爪魚, 黏在了顧寅眠身上。
“哥哥, 我們去哪兒?”
她水濛濛的眼睛清亮,裏面只有他一人的模樣。
顧寅眠屈指蹭了下她臉頰:“我們散會兒步,好不好?”
桑萸腦袋點了點。
她軟乎小手也去撫摸顧寅眠的左臉,似乎是回禮。
顧寅眠笑着捉住她的手:“老實點。”
夜幕下的畫鄉村美如畫, 如同一副展開的古老水墨畫卷。
而他們是畫中人。
桑萸步履紊亂,需要顧寅眠幫她穩住重心。
桑萸知道她意識有點兒糊塗,此時最好保持沉默,緊緊閉住嘴巴,什麽都不要講。
可桑萸忍不住,她的答案還沒向他讨着呢。
“你騙我對不對?”桑萸仰頭看着顧寅眠,粉唇微微嘟起。
兩人站定在橋的一端, 蜿蜒的河上星光點點。
醉酒的小姑娘難得任性,顧寅眠攫住那雙如絲媚眼, 心裏如同過了電。
小姑娘一定不知道她這樣的表情很像是在索吻。
顧寅眠嗓音黯啞:“我騙了你什麽?”
桑萸控訴說:“你不是來出差的對嗎?”扯住男人袖擺,她一聲聲地嘟嚷, “你不是來出差,你是來找我的,你就是來找我的,對不對?”
她潋滟眸光直直投入他眼中。
早秋的風怎會比酷暑的風都燥熱?
顧寅眠難耐地輕笑了聲:“我當然是來找你。”
不辭辛勞, 跨越千山萬水,只為站在你眼前。
“我感冒好了。”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顧寅眠突然說。
桑萸看着顧寅眠, 呆愣愣“哦”了聲。
喝了酒的身子輕飄飄,桑萸有些難受,但她并非完全神志不清。
酒真的不是好東西,讓人很難控制住言行。
慢半拍回神的桑萸好懊惱,她為什麽要問顧寅眠這麽敏感的問題?好尴尬!
趕緊閉嘴吧。
遠處傳來悠揚笛聲,橋邊有花燈店鋪,一盞盞做工精致的花燈挂在木架上兜售。
桑萸注意力被轉移,她昨晚很想買兩只花燈來着。
那時林嘉樹也在,林嘉樹問她喜歡嗎?桑萸搖頭,說不喜歡。
“喜歡嗎?”顧寅眠視線随小姑娘的眼神望去。
喜歡嗎?桑萸遲疑地看着那些花燈,點點頭。她不說話,就點頭,應該是可以的吧?
顧寅眠好笑地牽着桑萸來到琳琅滿目的花燈架前,問她:“喜歡哪只?”
桑萸視線游走一圈,指了指最左處的錦鯉花燈,以及第二排中間的一對小黃鴨花燈。
顧寅眠示意老板取下來。
花燈到手,桑萸終于滿足地露出笑容。
他們徐徐走在畫鄉村的街頭巷尾。
小姑娘專心把玩新得的花燈,如同天真的孩童般。
顧寅眠低眉看腕表,21:25,他記得桑萸的作息,比龍鳳胎規律多了。
“還記得回宿舍的路嗎?”顧寅眠問身旁沉默下來的小姑娘。
桑萸輕點小黃鴨花燈的動作停下,她看了眼顧寅眠,颔首。
顧寅眠漫不經心地笑說:“行,考考你,如果你能成功走回宿舍,哥哥給你獎勵。”
桑萸思考着。
她想說不要獎勵。
但算了吧,她有點醉了,還是少講話比較好。
他們一行入住在三層樓的小農院,庭園植有枇杷樹,栅欄上攀滿了牽牛花。
很雅致也很靜谧安和的地方。
吹了一路冷風,桑萸神智清醒了些,她難為情地掙開顧寅眠的手。
捧着兩盞花燈,桑萸站在院子裏開口,像朗誦課文般說:“哥哥再見,哥哥晚安。”
顧寅眠挑起眼尾:“晚安前你首先得告訴哥哥,想要什麽獎勵?”
桑萸搖頭:“我不要獎勵。”
顧寅眠:“那可不行,做人要信守承諾,我既答應給你獎勵,怎能說話不算數?”
桑萸嗫嚅粉唇,很想求他別作數算了。
“送我一朵牽牛花吧。”眼神不經意落在附近的栅欄,桑萸敷衍說。
顧寅眠何嘗聽不出她的漫不經心?他骨節分明的手觸碰到栅欄,忽笑道:“小傻瓜,你自己看,牽牛花都睡着了。”
“……”
藤蔓間,一朵朵牽牛合攏花瓣,蔫蔫的。
桑萸欲言又止,其實睡着了的牽牛花也是可以的。
她只求他快點給獎勵然後就晚安。
“明天摘給你,”顧寅眠眉眼彎起,“如果主人沒有意見的話。”
“你,明天什麽時候走?”
空氣安靜半瞬,顧寅眠俯身靠近桑萸,他低沉的腔調含着濃厚鼻音,仿佛不太高興:“誰告訴你我明天走?”
桑萸往後閃躲,手裏的花燈撞到了栅欄,顫巍巍地搖晃不停。
他明天不走,留下來做什麽呢?
“那個,我有話同你說。”下意識繃緊足尖,有句話桑萸早想同顧寅眠講,卻一直沒有勇氣。眼下她似乎是醉了,借着醉意将藏在心底的話說給他聽,挺好的不是嗎?
“我真沒關系的。”
鼓起勇氣,桑萸仰頭望向顧寅眠,她眼底湧動着赤誠,以及若有似無的委屈和難過:“哥哥,那晚我同你講,我希望你滿足爺爺願望的同時,也能找到屬于你自己的幸福。所以,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我會替你高興,真的。”
皎潔月光籠罩住兩人。
桑萸聲音軟軟細細的:“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今年八月的事情,明年八月我就不記得了,我這個人,記性不太好的。”
周遭空氣結冰,顧寅眠面無表情地看着桑萸,直至她閃躲地錯開視線。
“真的沒關系?”男人嗓音凜冽。
“嗯。”
顧寅眠哂笑一聲,他忽然攥住小姑娘的手,蠻橫将她扯入懷中。
“這個八月不一樣,”伴随他陰沉的語調,顧寅眠吻住她唇,嗓音嘶啞說,“這個八月我抱過你,也曾像這樣親過你,你說忘,就能忘了嗎?”
桑萸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和親吻吓傻了。
她空茫地望着顧寅眠,一時有些反應不及。
顧寅眠自嘲地扯唇:“明年八月,我娶了別人,我同別人擁抱,同別人親吻,你也覺得沒關系?”
他說話好難聽。
桑萸心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她眼眶快要湧出熱流,偏逞強道:“你找了別人,我也可以去找個別人,這樣大家都能沒關……”
“你試試?”顧寅眠冷聲打斷她。
“你不能這麽不講道理的。”桑萸委屈極了地看他,“你不能這麽欺負人。”
氣極反笑。顧寅眠無奈又苦澀,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發:“故意氣我呢是不是?”
重新俯首,顧寅眠輕吻小姑娘柔軟的唇,唇間溢出一聲無可奈何的輕嘆,“你現在醉了,我不同你講,明天我們再好好算賬,知道了嗎?”
桑萸本就鼓足勇氣才說了這番話。
原以為是結束,可事态卻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明日他還要與她算什麽賬?
講道理,要算賬也是她同他算的。
是他說需要她配合他,可最後不需要她配合的也是他。
桑萸眼睛都紅了。
這個八月九月一點都不好,像是要把她這些年在顧家攢下的眼淚都掉光了。
顧寅眠實在對小姑娘沒轍。
“拿你怎麽辦才好?”顧寅眠指腹擦過桑萸濕潤的眼角,“是我錯了,不該同你說重話。”
桑萸偏過頭:“不要你敷衍認錯。”
顧寅眠失笑:“我哪有敷衍?你冤枉我。好了,明天我們再好好談,你今晚先回去睡個好覺,什麽都別想,成嗎?”
顧寅眠嘆聲氣,他翻找出桑萸的手機,給陳露盈打電話。
右手牽着桑萸不許她亂動,顧寅眠對電話那頭說:“你好,我是桑萸哥哥,桑萸她有些醉了。抱歉,能麻煩你下樓接應她嗎?”
不過片刻,陳露盈“蹬蹬蹬”跑來。
她笑容滿面地與顧寅眠打招呼,向他表達請客的謝意。
顧寅眠把桑萸交給她,眉眼浸着淡淡笑意:“一頓便飯而已,不足挂齒。”
陳露盈攬着微醺的桑萸,哄了句“桑萸乖啊”,便同顧寅眠告別:“桑萸哥哥你回去休息吧,我會照顧好桑萸的。”
“有勞。”
小樓樓梯是木質結構,人踩在上面,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桑萸腦子迷糊一團,一不小心,險些踩空。
“小姑奶奶您慢點兒走,您要是摔跤跌倒,您家哥哥還不拿我是問呢。”
陳露盈攙着纖瘦卻極有料的桑萸往上走。
橘燈散發出朦胧薄光,桑萸臉上像是被灑了層細膩的金粉,襯得她眉眼如畫。
陳露盈與桑萸貼得近,能感受到她姣好的身材。
低頭再看,桑萸那喝醉了的眼眸汪汪如含清澈的水,缱绻得不行,同為女生,陳露盈都覺得一陣心跳加速,難怪蘇霂和林嘉樹都會喜歡她,如果她是男生,當然也會喜歡小桑萸啊。
農家庭院在月色下有種古典寧靜的韻味,顧寅眠擡腳跨出小院門檻。
“先生請等一等。”
嬌甜女聲在秋風中響起,似有幾分刻意為之的細弱。
顧寅眠眉頭不自覺蹙起,側眸回首。
“先生還記得我嗎?”與桑萸年齡相仿的紫裙女孩立在路燈下,瑩潤的光紛紛落在她優越的五官輪廓,襯得那雙眼睛是如此的妩媚多情。
男人背光而立,孫柔看不清他具體的神色。
根據經驗,孫柔露出迷人的笑容,思及什麽,又刻意将自信收斂幾分,自我介紹道:“你好先生,我叫孫柔,是與桑萸同工作室的學生。”
顧寅眠辨不清意味的“嗯”了聲。
他的音色很性感。
像是古剎鐘聲,透着穩重與成熟。
孫柔嬌滴滴道:“冒昧問一句,先生您不姓桑吧?”
顧寅眠氤氲在暮色中的眼神冷了冷:“是。”
“果然如此呢。”
“你是你們學校的校花?”
孫柔驚喜且詫異:“先生你知道我?”
顧寅眠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他記性不錯,上次關于桑萸的那出校論壇BBS事件,這位校花便是當事人之一。
“什麽校花啊,都是那些人随便叫的,”孫柔将額發捋到耳後,狀似窘迫,“我們美院既漂亮又有才情的女生很多,我糊裏糊塗被評為校花,其實怪不好意思的,我明明很一般的。”
顧寅眠嘴角笑意深了些,眼底卻是一片涼薄。
俗世多龌龊,顧寅眠不是沒經歷過類似的事。
但這位校花的道行明顯不夠深,顧寅眠轉身往前,涼風裏,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不留情面的話:“确實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