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是夜, 月光星辰勾勒出浪漫的氛圍。
站在路燈下的孫柔仿佛被人兜頭潑了盆涼水。
什麽叫……不過如此?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道離去的英挺背影。
腳底攀起刺骨的寒意, 它們纏繞住她五髒六腑, 最終都化為屈辱與不甘。
從小到大,孫柔收到的全是鮮花與掌聲,男人眼中的觊觎驚豔更是見怪不怪。
此刻,她的自尊卻被那個男人狠狠踩在腳底。
他憑什麽輕賤她?
男人已踱出庭院。
古韻濃郁的巷口, 他輪廓逐漸融入黑暗。
孫柔冷笑一聲。
裝什麽禁欲矜貴?
當她方才什麽都沒看見嗎?
花架下,他與桑萸親昵擁吻,表現得既主動又急不可耐。
桑萸究竟哪裏比她強?
像桑萸那種女生,不過是刻意營造出幼弱無辜的模樣惹人垂憐罷了。
愚蠢的男人,偏偏上了勾。
孫柔在夜裏站了許久。
直至月亮被雲遮住半角,她才步履沉沉地走回宿舍。
兩個工作室加在一起的女生不多。
桑萸陳露盈,還有孫柔許韶靜, 她們四個同班女生被安排住在一間房。
孫柔帶着一身寒意回來。許韶靜與陳露盈正用艾草足浴包泡腳,寫生是體力活, 每天得走不少路,必須好好保護雙腳。
許韶靜同孫柔關系不錯, 便笑着主動打招呼說:“孫柔,你要加入我們快樂泡腳的養生隊伍嗎?”
孫柔拒絕:“不用。”
陳露盈雖不喜孫柔,也談不上鬧崩的地步,她開玩笑道:“仙女怎麽能泡腳呢?”
許韶靜哈哈笑:“也是, 那畫面太美了,我不敢看。”
一句句調侃莫名像極諷刺。
孫柔面色微變,站在梳妝臺翻找東西翻得嘩啦啦響。
那邊說話的兩人交換個眼神, 沉默了。
寂靜無限蔓延。
把倒在桌面的化妝品扶起來,孫柔擠出笑容,她盡量恢複到平常的狀态,溫聲對陳露盈許韶靜說:“我剛在外面吹了風,眼睛有些不舒服,急着找卸妝水去盥洗呢!”
許韶靜配合道:“那你找到了嗎?沒有的話可以先用我的。”
孫柔說:“已經找到了,就在手邊,是我一時沒留意到。”
陳露盈:“……”
經過桑萸床鋪,孫柔臉上笑意盡褪,眼神變得陰冷。
女生埋在草綠色被子裏,她雙眸緊阖,似是睡得酣甜。那張臉粉撲撲的,特別無辜嬌弱,水潤的唇在燈光下富有光澤感,像個任人揉捏也不會反抗的乖巧洋娃娃。
果然是那種能輕易激起男人保護欲的樣子。
孫柔再僞裝不住。
她收回陰暗的視線,沉着臉走進盥洗室。
倘若不是蘇霂,孫柔當真要小瞧了桑萸。
她原以為她是那種老實的有自知之明的女孩子。
原來她很有手段,很聰明。
不過那又如何?
看着鏡子裏這張漂亮無暇的臉蛋,孫柔露出志在必得的笑。
那個男人說她不過如此?
可笑至極。
等着瞧吧。
既然桑萸可以,她孫柔,自然更可以。
陽光鑿破晨間濃霧,像璀璨的鑽石般,迸射出幾縷耀眼的光芒。
畫鄉村傍山,常年霧氣缭繞,尤其秋冬季節。
桑萸昨晚睡得沉,今早不到六點就醒了。
她翻來覆去又躺半小時,魂不守舍地起床刷牙。
呆滞的眸光望向木窗外,關于昨晚的記憶,桑萸七七八八都能記起。
顧寅眠承認他是來看她的。
他抱她,親她,吻她。
還自稱是哥哥……
渣男,桑萸吐掉嘴裏的泡沫,心底說不出的難過,以及失望。
顧寅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為什麽還要招惹她呢?
可是,她的大哥才不是渣男。
誰都可以是。
他不是。
早餐時間,桑萸蔫蔫咬着豆沙卷,大家陸續吃完,桑萸手裏的豆沙卷還剩大半。
林嘉樹關切地問:“不舒服嗎?是不是昨晚喝了酒的原因?”
桑萸勉強露出笑:“沒有,我不餓。”
林嘉樹與她隔了兩三個位置,此時坐在桑萸旁側的陳露盈去買水,他便坐了過來:“昨晚,你那個哥哥……”
提及顧寅眠,桑萸格外敏感。
不待林嘉樹說完,桑萸猛地擡起頭,目光直直盯着他看。
她眼睛像是落了雨的世外桃源。
那麽純淨那麽的旖旎。
讓人好想住進去。
林嘉樹突然就忘了要問什麽。
小庭院擺了三張桌,他們每日早餐都在這兒吃。
桑萸視線穿過眼前的男生,驀地落在不遠處的栅欄上,翠綠藤蔓間,藍色牽牛花争相綻放。它們開得可真早,好多人還沉浸在睡夢裏,它們卻已綻放得那麽絢爛。
昨夜的一幕幕畫面重現在眼前。
顧寅眠說,哥哥給你獎勵——
她回,送我一朵牽牛花吧——
可哪朵才是她的牽牛花?
苦笑着收回那些不該有的思緒,桑萸輕聲說:“林嘉樹,我想先回宿舍整理待會出門寫生的東西了,再見。”
半晌林嘉樹才反應過來。
可惜佳人已遠去。
懊惱地注視着那抹倩影,林嘉樹眉眼間盡是複雜。
他早早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桑萸與那位姑且算是她哥哥的那個男人,不對勁。
昨晚他的預感更甚。
所謂的哥哥,真的只是哥哥而已嗎?
可這位哥哥昨夜看他的眼神,分明充滿了敵意與警告。那是雄性之間無聲的戰鬥,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孫柔将一切都盡掃眼底。
先是蘇霂,再是林嘉樹,桑萸的胃口倒是不小。
“林學弟。”孫柔施施然經過林嘉樹身旁,笑得別有深意道,“學姐好心奉勸你,有些人啊,千千萬萬不能只看外表,不然你會受傷的。”
女人踩着曼妙的步伐遠去,那股濃烈的香水味卻遺留在風裏。
林嘉樹抽了抽鼻尖,不喜地扇去那股味道。
霧氣逐漸散盡。
桑萸背着包下樓,同陳露盈結伴走出小庭院,尋找合适的景點寫生。
陳露盈像是久在樊籠返自然的鳥兒,歡快地在她耳旁叽叽喳喳:“桑萸,你哥哥住在哪家客棧呀?他是專程來看你的吧?我就沒見過這麽好的哥哥诶,他是妹控嗎?”
桑萸下意識否認:“他只是來附近出差。”
陳露盈恍然,又不解:“這裏有什麽能出差的啊?桑萸你們家生意做得挺廣嘛,居然連這邊都有業務诶。”
桑萸不太自然地僵笑。
昨晚顧寅眠同她這般解釋,當時,桑萸也在心裏這麽腹诽來着。
這裏有什麽差可出?
他分明就是來尋她的。
腳步戛然而止。
桑萸盯着遠方那輪紅日,扭頭問陳露盈:“那個,我可不可以想向你咨詢一些事,關于……戀愛方面的。”
陳露盈努力把張成“O”的嘴型收回去,吞咽口水:“突然好緊張,你、你問。”
“……”
桑萸抱着速寫本,沿着蜿蜒胡同徐徐走路:“我們邊走邊說吧。”
陳露盈還是第一次見小桑萸為情困惑的模樣,縱然心中有萬般好奇,但她還是克制住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沖動。
“我用ABC代替人物行嗎?”
“行行行,用DEF都可以。”
“你別代入我,”桑萸有點心虛地挪開視線,“真不是我的事。”
“……”
桑萸整理着來龍去脈,将事情簡化道出:“那我開始講了,事情是這樣的。A有個初戀,暫稱作B,A和B他們應該是校園戀情,從高中到大學,再後來兩人前後奔赴國外留學,感情想必是很好。但中途因為某些事情,他們分開了,B與別人訂婚,A後來回國,有了新的女朋友,新女朋友就是C。”
“然後呢?AB舊情複燃?渣男賤女?”
“你先別激動。”桑萸不由自主替A說話,“其實A與C之間的感情并不單純,但兩人的态度都很認真,可……”
“可是B橫插一腳?”
“不能這麽說!反正B取消訂婚了。”
陳露盈氣得跳起來:“不要替小三說話。”
桑萸黯然垂眸:“她不是小三,感情不該分先來後到嗎?B才是A真心喜歡過的人。”
“那又怎樣?AC已經展開新的戀情,B就是小三。”
桑萸不想再被陳露盈打斷思路:“目前C決定祝福AB兩人,但A的言行舉止卻讓C看不懂。他還是對C很好很好,但那種好分明不是出于責任感,他總是做出一些讓C心生漣漪的事,還說讓她誤會的話。你說,A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清新的風吹來笑鬧聲。
陳露盈顧忌地觑了眼臉色不太好的桑萸。
莫非桑萸就是C嗎?
那該同她怎麽說才好?
撓撓脖頸,陳露盈委婉且小心翼翼道:“首先吧咱們要弄清楚,A究竟當B是過去式,還是留戀不忘的現在進行時。若是第二種,A鐵定就是渣男無疑,他兩邊都舍不得放下,他不渣誰渣?但如果是第一種,A對C就是真的動心了吧,他喜歡C。”
“他是……”第幾種呢?
桑萸步伐明顯錯亂了,她視線沒有焦距地望着迎面行人。
都說旁觀者清,陳露盈的話像是鑿開了個洞,有光亮滲透進來。
桑萸悶頭想,是她太自卑太怯懦了嗎?
她從未問過顧寅眠的選擇。
她替他認定了答案。
可真的會有其他答案嗎?
如果沒有,又怎麽解釋顧寅眠昨晚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