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蔣妤一行人住的這家人姓周,帶他們來的那個大哥叫周信,蔣妤他們喊周大哥。
周信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喜歡赤着腳,一副嘹亮的嗓門能從這個山頭喊到另一個山頭,五官周正,笑起來很是憨厚。
幾人走進堂屋,堂屋的中央一張高桌上,放着一個不知是何神話人物的瓷雕,上面擺放了祭品與香火。
将希望寄托于神靈,是國人千百年來文化的延續。
延續至今,也會延續至以後。
即使在現代人看來,神靈是虛構的。
周信引着幾人去了堂屋右側的兩個房間,蔣妤與陶蓁蓁一間房,陳軻與徐甘一間房。
幾個都是常年在外跑新聞的人,什麽環境惡劣的地方都去過,嬌生慣養的習性早在那些地方磨滅得一幹二淨,周大哥家裏雖然簡單樸素,但勝在幹淨,又累又困的幾人将随身行李放好後,躺床上閉眼,無力再動彈。
山裏的晚上伴着星光和月色,過堂的山風吹來,是草木清新,涼爽的味道。
這兒遠離城市的喧嚣,安靜的只餘蟲鳴鳥叫聲。
與世隔絕,似乎什麽煩惱都沒有。
讓人心靜得,只想到呼吸這一件事。
翌日一早,蔣妤醒了,她站在窗前,望着仍然坐在門口的老人家。
昨天他們一行人進門時老人家坐在那,早上還是坐在那,一動不動,像一座雕塑,眼神透過朦胧的霧氣,虛虛凝望着遠處巍峨的大山。
大山安靜的矗立,任世間千變萬化,它綠水青山,一如當年。
周信推開門,“蔣記者你醒了?早飯好了,你們過來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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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妤轉身笑道:“多謝。”
陶蓁蓁迷迷糊糊醒來,洗了把臉來到堂屋。
陳軻與徐甘兩人圍在堂屋中央的高桌上,新奇的打量桌上的瓷雕,陳軻職業病起,還想拿起攝像機拍個照。
“你們幹什麽!”老爺子聲音中氣十足。
陳軻讪笑着,“我從沒見過這個模樣的瓷雕。”
老爺子沉着眉,怒氣沖沖過來,站在瓷雕面前拜了拜。
“這是山神,保佑我們的山神!”
陳軻嬉皮笑臉的笑,“山神肯定也希望我們把它帶出大山,讓更多的大山子民供奉它。”
“不需要!”老爺子上了一炷香,眼神虔誠地望着香火後的山神像,“它只是我們大山的山神。”
陶蓁蓁小年輕忍不住,“這是迷信,老爺子,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山神。”
“在山神面前,不要胡說!”老爺子怒斥陶蓁蓁。
陶蓁蓁憋得臉色通紅,最終還是憋着氣,不說了。
陳軻與陶蓁蓁是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崇尚科學,反對迷信,對周老爺子口中所說的山神不以為意,心高氣傲,仿佛是覺得,我一個知識分子,你是大山深處愚昧崇尚迷信的老爺子,咱們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誰也別說服誰。
“不管有,還是沒有,很多文化和傳承不需要個人承認,但是咱們需要懷有敬畏之心。”蔣妤學着老爺子的樣,在山神面前鞠躬拜了拜,“老爺子,很抱歉,他們還年輕,請不要介意。”
老爺子拿着抹布擦拭高桌,多看了蔣妤一眼,卻并不說話。
周信笑着暖場,“爹,吃飯了。”
吃過早飯,蔣妤一行人在周信的帶領下,去到那幾個山上發現的屍骨的家屬家裏輪流采訪。
就他們提出來的那些問題,家屬個個無奈道:“蔣記者,你問的那些問題,我們回答了好多次了。”
記者來了一波又一波,能問的,不能問的,都問了個遍。
蔣妤當即收了本子,笑着說謝謝。
既然問題都問過,那麽他們也無須再做無用功,浪費時間。
臨走時蔣妤看着堂屋裏供奉的山神的瓷雕,問道:“我能拜拜山神嗎?”
村民有些驚訝,“行啊。”
蔣妤在山神像面前恭恭敬敬拜了幾拜,姿态到位,像一個信仰多年的信徒。
事後陶蓁蓁問蔣妤,為什麽要拜山神。
蔣妤說,求心安。
陳軻笑她這個媒體人,二十一世紀新青年,竟然崇尚迷信。
蔣妤卻沉默了片刻,說,“不知道,只是覺得應該拜一拜。”
徐甘比蔣妤還要年長,跑新聞那些年,見多識廣,對此也說:“你做得對,入鄉随俗,這個地方不需要個人的承認,但是需要懷有一顆敬畏之心。”
蔣妤看着遠處大山,天際白雲滾滾,突然說:“我們去大山那看看吧。”
一側的周信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那個地方很難找的,而且這個時間,爬上去肯定是晚上,晚上山裏路難走又難找,不一定能下得來。”
“連你都覺得路難找,那麽那些死者是怎麽上去的,據我所知,其中有幾名死者,腿部有殘疾。”
周信嘆氣,“我真不知道,這幾年村裏很多老人陸陸續續的失蹤,我們這些年輕人也到處找過,那座大山也翻遍了,就是從來沒發現過。”
“那個山洞,從來沒有被發現過?”
“沒有。”
天色也晚了,一天毫無所獲,幾人只得回去,等明天一早,再去大山看看。
夜深人靜,蔣妤坐在窗前,看着遠處的大山,也看着坐在大門口凝視着遠處大山的周老爺子,倏然,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影從門外風風火火的跑進,是周信十歲的兒子。
蔣妤起了心思,走到堂屋口,朝他招手。
周信的兒子叫周年,正是調皮的年紀,渾身上下就沒個幹淨的地方,滾得一身都是泥,赤着腳丫子,站在院子裏用引下來的山泉洗腳。
蔣妤将一顆大白兔奶糖遞到他面前,“周年,姐姐問你幾個問題,好不好?”
“大白兔奶糖!”周年撕開包裝,往嘴裏塞,“我小叔每次從大城市回來,都會給我帶大白兔奶糖,我可喜歡吃了!姐姐你要問什麽?”
蔣妤看着門口那個背影,将周年拉到了房間裏,“周年,姐姐問你,你爺爺有沒有給你講過什麽故事?”
老人家喜歡給小孩子講故事,一般不會是太過荒誕的,會講一些親身經歷,不想被人遺忘的事情。
用故事的形式講給孩子聽,希望這個故事能得到傳承,不會被人忘記。
“說過啊!”周年說:“爺爺說,咱們山裏很多年前山神曾經發怒過,咱們村子裏本來有一百多戶人家,因為山神發怒,所以只剩下這五六十戶了,爺爺叫我們要好好供奉山神,否則的話,山神會像五年前那樣,再次發怒的。”
“五年前?”
“是啊,五年前山神再次發怒了,不過還好,山神這次沒有傷害我們,爺爺說,是警告,警告我們要更好的供奉山神。”
蔣妤想起家家戶戶都供奉的山神像。
“年伢子,睡覺了。”屋外傳來周信的聲音。
周年應了一聲,跑了出去,屋裏只留下一串濕漉漉的小腳印。
睡不着,蔣妤搬着個小凳子坐到門外,老爺子身邊。
遠處山是山,可在夜色下,卻不如白天巍峨高大,像是隐藏着無數魑魅魍魉,夜色一吹,寒氣直逼得人心慌。
“大爺,您在看什麽?”
老爺子木然望着遠處大山,看那座被夜色勾勒出來的輪廓,一聲嘆息,“看山啊。”
“您連着看了好多天的山,看不膩嗎?”
“我看了幾十年。”
蔣妤低低地問:“您知道山上是怎麽回事,是嗎?”
老爺子渾濁的眼球微微轉動,他看向蔣妤,飽含滄桑與看透塵世的起伏,“蔣記者,你們應該離開這裏。”
“我想弄明白這事,您難道不想讓大家知道真相?讓村民永遠銘記這事嗎?”
“你們觸怒山神,是會遭天譴的。”
“山神有靈,不會譴責好人。”
老爺子嘆了口氣,“是,你是好人,山神不會怪罪你的,是我們作孽……”
“您告訴我真相,我幫您一起祈求山神的原諒。”
老爺子搖搖頭,“娃娃,你們都回去吧,你們是查不出什麽來的,查不出來的,山神也不會原諒我們的。”
老爺子起身,拿着凳子扶着牆,聲音蒼老而顫抖,“查不出來的,回去吧……回去吧。”
老人佝偻的背影在夜色裏越來越遠,絮絮叨叨的聲音被山風一吹就散,她聽到老人不穩的腳步聲,步履沉重,搖搖晃晃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然而,遠處的大山依然矗立,在那無盡的夜色和繁密的山林深處,依然埋葬着不為人知的過去。
山神發怒……天譴……
蔣妤快步走進屋內,對陶蓁蓁與徐甘說:“徐大哥,明天你和蓁蓁回城裏,查清楚這座大山前五十……不,前六十年發生過的嚴重地質災害,陳軻你留下,明天跟我一起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