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蔣妤就這期節目召集全組成員開了個會,探讨這期節目的主題。

會上各抒己見,說什麽的都有。

以陳軻陶蓁蓁和徐甘一派,堅持要揭露大山裏的真相,而另外一方,則選擇明哲保身,認為迷信與愚昧也很有看點。

陳軻一派認為,記者就該将自己看到的事實說出來,寫出來,報道出來,讓民衆知道,讓政府重視,讓上級改正。

可另一派卻認為,不該與國家政策作對,真相周刊只是個剛做一期的小節目,臺裏上下那麽多雙眼睛看着,随時都有被取締的可能,節目承受不起這滅頂之災。

雙方各執一詞,相持不下。

蔣妤坐在上頭,聽着吵得不可開交的言辭,始終不曾發表任何意見。

雙方吵了有兩個小時,蔣妤起身,會議室裏的人看着蔣妤,靜了一靜。

“今天先到這,散會。”蔣妤一言不發離開會議室,衆人面面相觑。

陳軻追了過來,低聲告訴蔣妤,還有辦法。

只要蔣妤能在節目上将這件事披露,直播的節目,沒人能夠阻止她。

一腔熱忱,多麽熱血。

放在以前的蔣妤,她一定毫不猶豫這麽做,先是和上級領導虛與委蛇,然後在直播節目中,徹底披露這座挖空了的大山。

可後果一定是,她被停職,節目整改,節目組成員開除的開除,停職的停職。

陳軻說,他想當個英雄,伸張正義,披露黑暗的英雄,為此,他能為理想抛頭顱灑熱血,不計較個人得失。

可古往今來,哪個英雄輕而易舉就是英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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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妤淡淡說,“你這是個人英雄主義,空有一腔熱血,不計後果的,不是英雄,是莽夫。”

陳軻呆在原地,他朝着蔣妤的背影喊:“蔣主播,新聞不死,總要有人前赴後繼,這是你說的!”

蔣妤腳下不停,像是倉促的離開,又像是逃似得。

她始終記得陳文洲對她說的,要溫和,不要尖銳。

她到陳文洲辦公室裏問他,是她的問題,還是電視臺制度的問題。

陳文洲放下筆,看着蔣妤失魂落魄的臉。

蔣妤這期節目的事情,一層一層往上報,臺裏領導個個都一清二楚,上面也認真交代過,盯緊蔣妤,決不能讓她亂來。

“你知道,臺裏的檔案室,壓了多少不能播的新聞嗎?”

陳文洲又說:“你知道,單單是經過我審核下來不能通過的稿子,退回了多少嗎?蔣妤,并非是你的問題,也并非是電視臺制度的問題,而是在這個大環境下,衍生出來的無奈的制度。”

“蔣妤,我很高興你沒有不計一切後果任意妄為,或許你可以承擔後果,但是,你的節目不能承擔這個後果,你的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後果,這個節目,我的看法是,要麽播,要麽不播,不存在什麽掐頭去尾只播一半,要麽,就告訴大衆所有的真相,要麽,就當自己沒去過那個地方,你自己想想吧。”

蔣妤沉默。

許久,之後才說:“我知道了。”

她只是個小主持人,沒有那麽大的力量,可以和整個電視臺抗衡,更無法和國家政策相對。

她曾斷定,星光電視臺,不會以卵擊石,不會以蜉蝣撼樹,不會公然和國家政策唱反調。

可是那時,她怎麽沒想過自己。

她敢和電視臺單打獨鬥嗎?

她可以為了當下環境學會沉默,可沉默的時間多了,心底的吶喊,總有一天會如一把銳利的劍,刺破喉嚨,暢快淋漓的叫喊出聲。

蔣妤離開陳文洲辦公室,拿着文件,半路上,她遇到了蔣嫣。

蔣嫣正容光煥發迎面走來,與蔣妤打了個招呼。

“蔣妤,你還好吧,我聽說,你在貴州遇險,沒事吧。”

蔣妤面無表情,幹巴巴的吐出兩個字,“沒事。”

“你臉色不好,還是要好好休息,節目的事,我也聽說了,既然臺裏下了決策不能播,你也別太難過,以後說不定政策變了,總會有辦法的。”

以後?

她等得起,小山村裏的山民可等不起,被掏空了山腹搖搖欲墜的大山等不起,還有六旬的老人等不起,還有那些懷揣着新聞理想,高舉新聞不死旗幟的人,等不起。

“哦對了,爸爸最近一直在念叨你,還說,想見見你的兒子,等閑下來,有時間,你帶孩子回家看看爸爸吧,我們都挺想你的。”

很奇怪,蔣妤看着蔣嫣臉上的笑,很不明白她為什麽能笑得這麽從容,這麽開心。

而她,臉上緊繃繃的,扯不出一絲笑意。

蔣妤想,這或許就是女人和女人之間的區別吧。

事實證明,像蔣嫣這種愛笑,有女人味的女人,都會比她更受歡迎。

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

“沒什麽事,我先走了。”蔣妤目不斜視經過蔣嫣身邊時,聽到了蔣嫣的一聲短促的笑。

鬼使神差般的,她停下了腳步,看着蔣嫣的背影,突然問道:“蔣嫣,你為什麽要放棄兩大品牌的贊助,轉而選擇一個三流的汽車品牌呢?”

蔣嫣一愣,但又飛快回過神來,笑道:“你別多想,我可不是故意要搶你的贊助。”

蔣妤淡淡一笑,“我知道,哪有人會放棄眼前的利益,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對嗎?”

面對蔣妤的笑,這是蔣嫣第一次慌了神。

刺出了心裏那把劍,蔣妤心底既舒服,又暢快。

她大步朝着臺長辦公室走去,手上拿着的一疊文件,至始至終,還未翻開過。

林主任不看,陳副主任對當下無奈,她最後能一試的,只有最終能決定這個節目播不播的星光電視臺臺長。

蔣妤站在臺長辦公室門前,擡手敲了敲門。

秘書請她進來,很巧的是,今天許薄蘇也在。

相比于許薄蘇在臺長面前的拘謹與恭謹,臺長看起來和氣得多。

臺長一見蔣妤來了,似乎早有準備,笑着問她,是不是為了節目的事情?

蔣妤這才瞧見,放在臺長和許薄蘇之間的茶幾上的資料,正是有關真相周刊節目組在貴州山村的報道。

蔣妤誠實點頭,單刀直入,“是,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我希望得到領導的批準,能讓我在節目中公開報道這個事件。”

臺長臉上笑容逐漸散去,沉眉望着蔣妤,“煤礦業一直是國家扶持的對象,也是國家經濟的重要支柱,你現在播這個新聞,報道這個事件,是在打國家的臉,你想過播出節目後的後果嗎?”

“想過,所以我不敢貿然在節目中報道這個事件。”

“所以你想得到我的批準?”

“是,得到一個能讓我播出節目的正當理由。”

臺長的意見,不可謂不是最正當的理由。

臺長将目光望向了許薄蘇,“薄蘇的意見呢?”

蔣妤了解他,在公衆與領導面前,許薄蘇向來謹言慎行。

其實以許薄蘇的手腕與能力,能得到臺長的看重并非是難事,當初也不是非她的牽橋搭線不可。

有句話這麽說的,是珍珠,在哪都會發光。光芒足夠大,即使深埋地底,也能劃破黑暗,從泥土縫隙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這個節目,我持同意态度。”

出乎蔣妤的意料,許薄蘇竟然與她站在同一邊。

許薄蘇繼續說:“據我所知,現如今國家對于煤礦業并非如十幾年前那般熱衷,已經有其他的經濟産業替代煤礦業,更何況,環境污染的問題也逐漸形成,國家對于環境保護的問題也開始重視,而煤礦産生的環境污染越來越重,取締或是減緩煤礦業的開采,我覺得國家暫時只是缺乏一個時機。”

很多時候,無論何時何地,無論是任何一個話題,許薄蘇總能和你侃侃而談,引經據典,或是拿出自己的論證,說服你。

臺長沉思片刻。

“薄蘇,你先回去吧。”

許薄蘇笑着起身,“我先走了。”

許薄蘇不曾看蔣妤一眼,蔣妤也不曾給他一個目光,兩人眼神平行得像兩個陌生人。

臺長看到這一幕,無奈搖頭嘆息,“還是和四年前一樣的倔。”

蔣妤倔強的将資料遞給臺長,“我希望您能批準這期節目的實施,我想試試。”

臺長沒有結果資料,凝眉看着蔣妤,“許薄蘇說的是一方面,但你又沒有想過,一旦估計錯誤……”

“您在害怕?我猜,您應該有聽到一些風聲,許薄蘇都知道的事,我不信您看不透。”

上頭政策可大可小,但沒有文件正式确定下來,始終是個變數。

蔣臺長嘆了口氣,将資料接過,在文件背後簽上自己的大名後,遞還給蔣妤,低聲道:“晚上回家吃飯。”

蔣妤接過文件,淡淡道:“等節目結束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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