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咚咚。”
牧川那側的車窗被敲了兩下,他卻毫無反應。
冬苗探過頭說:“你那邊……”
她這才看到,他白着臉,一動不動地靠在座位上。
“牧川?”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仍舊一動也不動。
這是被吓住了嗎?
冬苗探過身子,上半身懸在他的腿上,垂下來的襯衫衣角滑過他的他的西褲,他的腿抖了一下。
她将玻璃搖了下來,外面站着一個大叔,穿着草綠軍大衣,帶着皮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冬苗。
冬苗蹙眉:“有事?”
大叔抄着手咳嗽一聲,“你們車怎麽停在這裏?”
冬苗往旁邊看了看,“地面結冰,坡上不去,這裏是哪兒?”
大叔倚着車門,斜瞄冬苗,“這裏是岚花山風景區,冬天這裏只有光禿禿的樹和光禿禿的山,哪裏都沒有人,遇上我算你們走運了。”
他朝旁邊撇了撇嘴:“我是這旁邊的廟裏看大門兒的。”
冬苗一臉驚喜說:“寺廟嗎?那可太好了,這裏還有和尚嗎?我想請人幫忙推推車。”
大叔直搖頭:“哎喲,這大冬天的進山的人少,更別提去廟裏的了,都臨近年關了,誰還肯在這裏啊,廟裏的和尚都回家去了,只留下我一個。”
“你說你們大冬天的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還開進這坡底,唉,你們這上去可就難了,這車動力也不行啊,坡上又都是積雪,又濕又滑的……”他的眼神又開始往冬苗身上溜。
牧川往前一傾身,直接擋住了他的視線,牧川冷淡地盯着他:“你要多少錢?”
大叔“嘿嘿”一笑,直接伸出了五根手指,“小兄弟,這麽冷的天我出手也不容易,你看我都這麽大歲數了,還要幫你們推車,我……”
“你在坡上倒水,讓坡地結冰,把車困住,然後,再站在這裏提供幫助,漫天要價。”他說的篤定無比。
冬苗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的嗎?”
車外的大叔當即就怒了,他的手從窗中伸進來,似乎要抓住牧川的領子,用蠻力好好跟他理論理論。
然而,牧川行動的甚至比他還要早,他伸出手,面無表情地搖上玻璃,剛剛好将他的手臂卡在了玻璃與窗框間。
“草!”大叔朝雪地吐了一口濃痰,瞪着兩人罵:“你個小兔崽子,草你媽,我好心好意幫你,你還不領情,我告訴你,我現在就賴上你了,你要是不給我個幾千我就非不讓你們走!”
牧川面色更冷了,“嘴真髒。”
大叔死命地掙紮着,想要抽出手臂,還想要去抓牧川。
牧川身後的椅背突然往後一倒,他也跟着躺倒,躲過了大叔卡住手臂後到處亂撓的手指。
牧川淡淡說:“你打算的真好,只可惜遇上了我。”
大叔氣呼呼抻着脖子,還想要再罵他,卻見他突然掏出一個小本子,打開,抵在玻璃上。
大叔看了一眼,整張臉都白了。
牧川盯着他的臉說:“你還未看清證件就先變了臉色,看來你對這個很熟悉,原來是慣犯。”
大叔脖子上爆出了青筋,厲聲争辯:“你、你胡說什麽!”
他的眼神左一撇右一撇,人也哈下腰,笑呵呵說:“小兄弟,這一切都是誤會,誤會啊,我方才是着急了才會胡言亂語的。”
冬苗對牧川突然爆出的職業感到十分好奇,還是先問起了眼前事:“怎麽回事兒?這是他的騙局?”
牧川收起警察證,輕聲說:“是啊,他将經過的車困在這裏之後,再借着推車的名義跟車主要錢,拿到錢後,他不會讓推車成功,随後,便會提出另外一條路。”
“另外一條路?”冬苗不由望向大叔。
大叔忙否認:“你血口噴人,我從沒提錢的事兒!是你先提的!我、我就是好心幫忙!”
牧川沒理會他,一雙眸子望向冬苗,他指着寺廟牆邊的兩扇緊閉的側門說:“從這個門進去,就是寺廟中一處廣場,順着一道緩坡往上就是寺廟正門,從寺廟正門出去,就是咱們來時的路了。”
大叔吃了一驚,“你來過這裏?”
牧川看向他,“看來你是承認騙人了?”
大叔搖頭,矢口否認:“不是!沒有!我只是守門打更的,根本就沒有大門的鑰匙!”
“是嗎?”
牧川雙手枕在腦後,恹恹地看着車頂,不緊不慢說:“如果我猜的沒錯,你大衣右邊的口袋裏就放着這扇側門和大門的鑰匙。”
大叔徹底傻了眼。
牧川觑了他一眼,聲音平平:“很不幸,看來我又猜對了。”
冬苗拍了拍手,佩服的五體投地,可她仍舊納悶兒:“咱們兩個人明明坐在一輛車裏,看到的聽到的都一樣,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牧川摸了摸頭發,輕聲說:“我是學這個的。”
冬苗緊緊盯着他。
牧川低下頭小聲說:“剛才你從坡上溜下來的時候,車燈照在路面上,我通過路面反光看出了路面結冰,這條小路是風口,臨近坡上的積雪都被吹到了坡下,雪都沒了,冰又是怎麽來的?”
“而且,這位叔叔的反應也未免太快了,”牧川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人在遭遇未知情況都是傾向于觀望,尤其你說這附近只有你一個人,你該更加謹慎才是,可你在兩分鐘內就沖了出來,可見你一聽到車打火的聲音就跑出來了,若不是在這裏安排下陷阱,你這麽着急出來做什麽?”
大叔梗着脖子:“我、我那是熱心腸!”
牧川瞥了大叔一眼,手機屏幕亮起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睫毛上像是挂了一層銀霜,他無情地揭開他的謊言:“撒謊,你一聽到車聲就跑出來,熱心什麽?熱心于尾氣嗎?”
大叔被他嗆了一跟頭。
冬苗忍着笑容又問:“然後呢?你又是如何看出寺廟裏有路的?”
牧川手指摳了摳脖頸上的圍巾兒,低聲說:“你開到坡頂上的時候,我就看到了。”
“厲害,那鑰匙呢?你怎麽知道他的鑰匙在左邊兜裏?”
牧川将下巴往圍巾裏藏了藏,“心理學研究表明,人在提起某物的時候,傾向于看向或者觸摸那物。他一提起鑰匙,就看向自己右邊的口袋,還把手放了進去,最重要的是我還聽到了鑰匙碰撞發出的聲響。”
所有的伎倆都被看穿了,大叔的臉色一下子灰敗起來,他試圖努力拉關系說:“小兄弟你放我一碼吧,我今兒個這是頭一次這麽幹,我也沒法兒啊,家裏有人生病住院了,我是真的缺錢……”
牧川冷淡地從圍巾中露出臉,“到現在,你的嘴裏還是沒有一句實話。”
他指着大叔被夾進玻璃裏的手說:“煙味兒,新撲克牌的味兒,你沒錢恐怕是因為輸光了吧?”
大叔的臉色一下子兇狠了起來,“你這個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罰酒,荒郊野嶺就你們兩人,看老子怎麽收拾你們兩個!”
他沖着門內大喊一聲,一幫膀大腰粗的漢子突然沖了出來,團團圍住了冬苗可憐的小車。
冬苗迅速搖上了車窗。
大叔洋洋得意:“沒用了,早說你這個小車不頂事兒了!”
牧川的目光頓時冷了下來,他環顧衆人,把玩着手機問:“你們确定要襲警?”
那幾個大漢躊躇了。
大叔兇狠說:“別信他說的,他手裏的證件是假的,小孩子在網上買着玩兒的東西還想騙老子?”
“看他的臉!一副高中都沒畢業的模樣,毛還沒長齊,奶都沒斷,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小兔崽子!我呸!”
冬苗舉起手,擡了擡自己的眼鏡,一本正經說:“這樣說就過分了啊。”
雖然他的臉的确很嫩。
冬苗一手将牧川護住,一手捏着自己的手機朝衆人展示,眼鏡鏡片閃過一道寒光,她對着大叔笑眯眯說:“不好意思啊,我報警了。”
話音剛落,震天響的警笛聲便從坡上響起,緊接着,警車就因為輪胎打滑,一個接着一個從坡頂上溜了下來。
“條子來了!快跑啊!”
圍住小車的漢子見了這陣仗立刻扭頭,撒丫子就跑,卻還是被從警車上沖下來的警察一個個逮了回來。
外面混亂一團,小車空間內卻安靜一片,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紅藍色的警燈不斷閃爍,投在他眸底。
他眸光流轉,像極了吧臺上的雞尾酒,或灼熱,或冷淡,卻都是醉人的味道。
牧川注視着她護着自己的手臂,嗓子一陣發緊,輕聲問:“你什麽時候報的警?”
冬苗也納悶,“剛剛你把大叔的手卡住說出他真實意圖的時候,我才用短信将報警信息發送出去,警察怎麽這麽快就到了?”
“哦。”牧川将半張臉埋進圍巾裏,只留下一雙明亮的眼睛深深看着她。
冬苗白皙的掌心在他眼前晃了晃,問他:“你在看什麽?”
牧川輕聲說:“你不該這樣做的。”
“什麽?”冬苗沒明白他的意思。
牧川指着自己說:“我當時已經吸引了足夠多的仇恨值,如果警察沒有及時趕來,你應該丢下我跑掉,而不是伸出一只手臂護着我,讓他們也将仇恨投向你,我有自保的能力。”
冬苗吐出一口氣,指尖抵在他的額頭上,她沒好氣說:“你啊,當這是在玩兒游戲嗎?什麽仇恨值,什麽丢下你,我怎麽可能這麽做!”
牧川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瞳孔與眼白的邊緣似乎嵌上一道雪銀色的光圈,那道光圈将她的身影牢牢鎖在他的眼底。
“為什麽……”他啞着聲音問她。
她伸手按住他的腦袋,笑的溫柔,“當然是因為你比我小,雖然你說自己是警察,我卻只覺得你像是我弟弟,我怎麽可能不保護好自己的弟弟?”
牧川沉下了臉,面無表情,他的唇一張一合。
“傻瓜。”
“喂!好好跟姐姐說話。”冬苗揉亂了他的頭發。
牧川倚着車門,盯着一頭淩亂的頭發,神情倦怠又溫柔,他小聲說:“姐姐是傻瓜。”
“我真的要生氣了啊!”
牧川側過臉,将發燙的耳尖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你都不想想一旦發生意外怎麽辦嗎?你如果為了我受傷……”
他整張臉都埋進了陰影裏。
冬苗撥弄了一下他的劉海兒,“事情都過去了多想無益。”
他悶聲說:“所以,你果然缺了一樣東西。”
“哈?”
牧川坐正身子,深深地注視着她,“缺了我。”
“哈哈——”冬苗捂着嘴大笑出聲。
他懵了,濕漉漉的劉海兒重新落下,他瞪着一雙無辜的桃花眼,局促又不安。
“我不擅長這個,是哪裏弄錯了嗎?”他雙手握在一起,緊張地攥緊。
“你這是從哪裏學來的土味兒情話啊!”冬苗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
手中的手機也“啪嗒”一聲落在了她的腿上。
他明明做了筆記,也進行了推算,她為什麽不按照他預想的來?
牧川更不安了,他轉過身子,要去勾後座上的大衣,卻被她攔住了。
冬苗捏着鏡腿,蹭了蹭眼角笑出的淚水,随後,帶上眼鏡一本正經說:“不約,弟弟我們不約。”
牧川的臉色瞬間白了一個色號,他怏怏的“嗯”了一聲,随即坐回了座位上。
他無精打采耷拉着腦袋,像是被雨水打蔫兒的蒲公英。
他的眼神落在她的手機上,伸出手去撿,他的動作實在太自然了,冬苗差點沒反應過來。
這時,這位半條手臂一直被夾在玻璃中的大叔突然像是小學生課堂上回答老師問題一般,高高舉起了手,朝着不遠處的警車大喊:“報告!警察同志,這裏有人耍流氓,我都看到了!”
一個年輕警察走了過來,逮住了大叔,他探頭看向車內,嚴肅問:“剛剛是誰在耍流氓?”
大叔雙手被別到了身後,還不忘用下巴指向牧川:“就他,就是他,小小年紀不學好!假冒警察,還耍流氓!”
牧川轉過頭,還未說話,鼻尖嗅到一股溫暖熟悉的香氣,他的手臂被一條柔軟的胳膊纏住。
溫熱細膩的肌膚貼上了他的臉頰。
牧川整個人都像是被凍住了。
冬苗朝窗外的警察笑了笑,笑容溫柔又羞澀,“這是我家親愛的,他對我流氓,我樂意。”
大叔哀嚎:“美女你不能這麽坑人啊!”
冬苗沒有理會他,她繼續抱着牧川的胳膊磨蹭,笑容溫柔又暧昧。
牧川沒有說話,整個人像是丢了魂兒,連身體都變得硬邦邦的。
那個年輕的警察也沒有說話,好像還有些傻眼的樣子。
冬苗将紅唇貼上牧川的耳朵:“不配合我一下嗎?”
她加重了語氣:“親——愛——的。”
魔障終于打破,牧川一格一格轉過頭,看向她,還沒等他說話,那個年輕的警察立刻笑了起來:“哦,原來是川哥和嫂子。”
冬苗驚訝,“原來你們兩個認識!”
大叔又後悔又無語,“草!居然真是警察!”
牧川微微張開嘴,吐出一口柔軟的白氣,他修長的手指按住她的後腦勺,輕輕一壓,将她的臉埋進自己的胸膛,藏起了她的尴尬。
她為自己解圍,他怎麽舍得讓她面對如此尴尬的場面。
牧川看向窗外的同事,點了一下頭,又看向大叔,對年輕警察說:“查一查,這人有案底。”
那名警察立刻點頭含笑:“明白,明白,那就不打擾川哥和嫂子了。”
他立刻帶着大叔離開。
大叔一邊走,一邊扭頭對牧川說:“小同志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啊,你頂着這樣的臉出來不就是釣魚執法嘛!”
冬苗忍不住在心裏感慨:誰讓人家就長了一張釣魚執法的臉呢!
車外的人離開後,車子裏的氛圍卻是令人窒息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