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沉的霧氣,微涼的光線。
胳膊上爬過一條細長的蜈蚣。
冬苗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卻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被車子碾過一般,沉重地陷進床褥裏。
原來剛才是夢。
她的頭痛的厲害,像是被和尚當作木魚敲了一晚上,敲的她的腦袋不斷腫脹疼痛。
她難受的長吟一聲,視線裏,暈開的光線慢慢收攏成一個慘白的小點。
她雙目放空,盯着那個小點看了一會兒,一道溫熱的黑影蓋住了她的眼睛。
“你剛剛睜開眼,別盯着光源看。”一個冷淡又低沉的聲音傳進耳朵。
“你……牧川!”冬苗吃了一驚。
牧川深吸一口氣,“嗯,我在這裏。”
冬苗想要坐起來,可身體實在沒有力氣,她只得光動嘴了:“你怎麽會在我房間裏?”
牧川輕聲說:“說起來就話長了。”
冬苗啞着嗓子說:“那就長話短說。”
他慢慢放下手,指尖滑過她的臉頰。
冬苗只覺得自己被他觸碰過的肌膚酥酥麻麻的。
她垂下眼睫,側過頭,在枕頭上蹭了一下,才重新撩開眼睫朝他望去。
此時,牧川正蹲在床邊,雙手乖巧地搭在床沿邊,下巴抵在手背上,一雙桃花眼泛着水光認真專注地盯着她。
他一下子便抓住她的視線,低聲問:“短說……可是,我短不了啊。”
冬苗撇嘴,“呿,你真流氓。”
“啊?”他無辜地睜着眼睛,似乎完全不理解自己說了什麽讓姐姐這樣指責他。
冬苗別開視線。
突然,她的臉頰涼了一下,她重新轉過臉,發現他正捏着口服液的玻璃瓶瓶口,抵在她的臉頰上。
“什麽啊……”她的聲音微沙,像是公園裏老爺爺棉花糖機器裏一圈一圈卷起來的白色棉花糖,又像是夏日西瓜最甜最沙的那個尖尖兒。
簡直甜進了他的心裏。
他枕着自己的胳膊,神色冷淡說:“好好吃藥,別傳染給別人。”
冬苗:“首先,你得離我遠一點。”
牧川一本正經地點頭,“所以我退到了這裏。”
冬苗簡直不知道要怎麽說了。
要不然你還想到哪兒啊?我床上嗎?
她轉過臉,張開嘴,一口叼住了口服液上的吸管。
牧川看着褐色的藥汁順着透明的吸管消失在她微白的唇中間,她的唇珠順着吞咽的動作碰觸到吸管,軟軟地凹下。
他的喉嚨突然有些幹澀。
他移開視線,将剛剛發生的事情簡單跟她說了一遍。
冬苗笑說:“我都沒看到名偵探牧川破案的場面。”
“這算什麽破案。”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好好養病,等你身體好了,我什麽都給你看。”
冬苗揉了揉耳朵,臉色負責的。
“是我病了的緣故嗎?我怎麽覺得你說出口的話都怪怪的。”
牧川态度堅決,“這絕對不是我的問題。”
他轉身站起,掏出大衣裏的小本本,狠狠地撕下一頁,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裏。
冬苗捂着嘴偷笑,心想他這是要毀掉證物嗎?
他轉過身。
冬苗放下手,一臉平靜,她假裝咳嗽了幾聲,誰知道假着假着就真的咳嗽起來。
牧川趕緊倒了一杯水,想要喂給她。
冬苗阻攔,“別,我又不是癱了不能動,我自己來就好了。”
他眉毛朝下撇,好似很委屈。
委屈也不能慣着他。
冬苗接過水杯,抿了一口。
他又開始翻藥。
“這是治咳嗽的,這是退燒的,這是嗓子痛的……”他擡起頭,“告訴我,你的症狀是什麽?”
冬苗笑了起來,“我好的差不多了,再讓我睡一會兒,咱們就可以重新上路了。”
牧川眉心一跳,他忙說:“咱們不着急,你在這兒多住幾天也沒事兒。”
冬苗眯起眼睛:“嗯?”
他咳嗽了幾聲,小聲說:“其實我也病了。”
她慢悠悠地支起身子,視線在他的臉上打了個轉兒,好奇問:“什麽病?”
他張張嘴,大衣兜裏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病名為愛……愛……愛……愛……愛……”
“病名為愛……愛……愛……愛……愛……”
冬苗難受地捂住了臉,一翻身,将自己陷進床墊裏。
牧川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一把将通話挂斷。
“咳。”他側過身子,臉頰漲紅,沒話找話說:“……說的還挺有道理。”
“什麽?”冬苗擁着被子,燒的發紅的臉蛋從被子探出,長長的發絲拖在潔白的被單上,她微微眯起眼睛,眼尾上挑出一個小小的弧度。
牧川注視着她上挑的眼尾,瞳色漸漸加深,低聲說:“就是關于我的病。”
病名為愛。
他的視線如同他的情話一樣火辣。
屋子裏好像突然熱了起來。
冬苗手作扇狀扇了扇風,左顧右盼抱怨說:“啊,好熱,好無聊,弟弟把電視打開好不好,對了,現在幾點了。”
牧川視線從她的眼角垂下,在她豐盈的唇上輕輕彈動幾下。
他喉結動了動,連忙扭過頭,“哦……啊……幾點……先看電視吧。”
他随手拿出一個遙控器,按了好幾下,電視也沒有打開。
屋子內的氣氛更加奇怪了。
冬苗揪住床單。
牧川飛快地将遙控器的後蓋掀了起來,“我看看是不是電池沒有電了,我……我修電器很擅長的。”
冬苗轉過頭,好奇地看了一眼他指尖握着的遙控器。
她覺得這遙控器的模樣怪怪的,似乎不是電視遙控器的顏色。
她扭頭看了看牆上挂着的白色空調,又望了望他手中的白色遙控器。
“那個……”
她剛剛出聲,他的手就立刻抖了一下,捏在手裏的電池便從他指縫間露了出去,砸在了地上,又骨碌骨碌滾進了床底。
牧川垂下手,洩氣地咬了一下唇,“我這就撿!”
“哎。”
還沒等冬苗說什麽,他就已經半跪在地板上,伸手去勾潛伏在床底的電池。
冬苗盯着他還有些發濕的頭發,看着光線在他的發絲上滴滴答答聚成星河。
他突然擡起頭,與她四目相接。
一直在房間內膨脹的泡泡,終于“啪”的一聲破碎了。
牧川張張嘴,又怕說錯話,慢慢閉合。
冬苗單手支着臉頰,長發溫柔地在肩頭折疊,她輕聲對他說:“你的頭發就像是星河。”
他耳尖紅的滴血,輕輕“嗯”了一聲。
像是怕她誤會,他連忙補充了一句,“我早就知道。”
話一說完,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牧川覺得自己在這種方面簡直蠢笨至極,這話說的真欠揍,沒有揍他的小姐姐,還真是脾氣好。
冬苗揪住床單的手指慢慢伸展開,撫平床單上的褶皺,這一切動作都沒有被他發現,她面上依舊溫柔笑着。
“是有人跟你說過同樣的話嗎?”
沒等牧川回答,她就自問自答說:“也是,像你這種年紀的……大多已經在校園談過一場戀愛了吧?”
“你之前也說了,你能當霸道男學生撩學姐什麽的……”
“不……”牧川還半跪在在地上,他的手按在床上,臉上的神情有些艱澀,他急促地想要解釋什麽。
“咚咚。”
“哎?門沒鎖?”
一個穿着警服的男人走了進來,他一見到兩人的姿勢,立刻捂着眼倒退。
“哎呀媽呀,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兩個的,你們繼續……繼續……別怪我啊,我剛剛有打過電話,是你自己挂斷了!”
他倒退出房門。
冬苗低頭一看。
牧川的手正伸進被子裏,整個人也在向前傾,仿佛正與床上的她做些什麽。
怪不得被人誤會!
“咳!”她連忙拿過水杯,低頭啄了幾口水。
牧川此時卻什麽也都顧不得了,他一把握住冬苗的手腕。
冬苗皺眉,“水要灑了。”
“姐姐,不……”
“哦,對不起,還得要打擾一下。”那個警察又捂着眼睛走了進來,“學弟啊,我有要緊事找你,你能把手頭上的事情先放一放嗎?”
牧川整個人冷的吓人,他扭過頭,狠狠地瞪了學長一眼。
警察學長笑呵呵說:“牧學弟,抱歉了,我正捂着眼睛呢,即便你瞪我,我也看不到啊。”
冬苗覺得這位警察學長的性子挺有意思。
她連忙推了牧川一下,“有要緊事先處理要緊事,我這裏不忙。”
牧川重新轉過頭,眼巴巴地看着她。
冬苗軟着聲音說:“我難道還能跑了不成?冰天雪地的,我往哪裏跑啊?你快去吧。”
牧川這才站了起來。
他垂着頭,輕輕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動作有氣無力。
他轉過身,雙手插兜,帶着冷冰冰的神情,慢慢朝學長走去。
學長這時才放下手,他朝冬苗揮了揮,“多謝配合,我會将你家牧川好好送回來的。”
冬苗開玩笑,“不,是你的牧川。”
學長哈哈大笑起來,還不住地拍牧川的肩膀。
牧川扶着門框,無限哀怨地回頭看了冬苗一眼。
學長見他這副依依不舍的模樣,哪裏肯讓他虐狗。
他手臂穿過牧川的腋下,直接把牧川往外拖。
冬苗坐在床上還能聽到走廊裏那位警察學長的聲音。
“喂,牧川學弟,你可要好好打起精神來,你別忘了你讓我大晚上去買藥時,都答應過我什麽!”
“學弟,你倒是給個話啊?”
“哇,該不會你的靈魂已經跟着你的小姐姐飛走了,只留下一個空空的軀體在吧?”
“你老不說話,就顯得我這個人像個話痨似的。”
“牧川!你的病該不會又嚴重了吧?”
“好了,好了,你不想說話就不說話吧,用手機打字總可以了吧?”
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她只能隐隐約約聽到一句“那不是你求了多年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