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心

竹影婆娑。泠泠有風吹過,帶來六月雪清淡而甘美的香氣,沖淡了竹葉清疏朗朗的氣息。紫色衣袍曳地,宛如盛放到極致的睡蓮,他的眉目被月光鋪上了一層皎潔的光輝,顯得那樣清幽高遠,從容自若的氣韻,卻仿佛擁有刻入心髒骨髓的奇異魅力。

聞見他的腳步聲,一直候在竹林盡頭的人轉過身,恭敬望過來時,微怔了怔!

“辰?”低沉的嗓帶着一貫的散漫,目光微瞥着從未在自己面前失常過的得力手下。

辰忙斂了心神,恭聲道:“宮中那位因為突然出現的‘銀面修羅’而不安了,太子殿中安排了許多弓箭手,各處巡邏的侍衛增加了三倍不止……”

一邊說着,眼睛卻仍是止不住的往夏侯景睿臉上瞟去,總疑心是自己眼才會看見王爺面上從所未見的……柔軟的笑痕?

他自小便跟在王爺身邊,見慣了王爺面上的各種如運籌帷幄自信滿滿的笑、捉摸不透時的似笑非笑、某人要倒黴時殘忍冷酷的笑……但卻從未見過這樣的不含一縷雜質的純粹的笑……

“他自然會怕!”夏侯景睿輕哼道,清透月光灑在他俊美的面容上,眸光微轉間,墨玉般的瞳光彩潋滟,“本王從滇南帶回來的百紫露膏放在何處?”

“……”這是辰第一次跟不上主子的思路,不免一怔,王爺明明正與自己讨論着宮中的事情,怎麽轉到白紫露上頭來的?“王爺命屬下将之收藏在**館偏殿中的神龛後……王爺?”

那百紫露膏是王爺過世的母妃生前千辛萬苦收集的百種罕見草與只有蜀山腳下才有的紫色露水煉制而成的,據說對各種傷口都有非常神奇的療效,且用過之後,身體肌膚會自然散發着百清越的香氣。不過王爺一直視若珍寶,即便受傷也從未用過,今日怎麽忽然提了起來?

“取了來,命人給王妃送過去!”想到離開前內室發出的那一聲近乎凄厲的哀嚎,他唇邊笑意更深了!

辰徹底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給王妃送過去?”

如此珍稀貴重的東西,王爺确定是要給王妃送去嗎?

夏侯景睿漫不經心的瞥他一眼:“什麽時候你的耳朵變的如此不濟事了?需要本王重複第二遍?”

“屬下即刻去辦——”順便呆在屋頂上等着看明天的太陽是從哪邊升起來的……

翠綠身影在辰離開後,緩緩走了出來:“王爺對王妃,似乎很上心?”

“她可是棋盤中最重要的一顆棋子,本王自然要上心——”他并不轉身,寬大的衣袍被風托起,翩飛如蝶:“但翠衣,本王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置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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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線驟然冷到極致,本是皎潔清越的眉眼,瞬間凝上冷漠與陰鸷!

翠衣斂衣跪下,隐在婆娑竹影下的一張俏臉蒼白如紙:“屬下不敢逾矩,請王爺明鑒——屬下只是,擔心……”

“擔心什麽?”夏侯景睿緩緩轉身,微垂眸,并不看向垂首跪在地上的女子,安靜瞅着自己的指尖,淡漠問道。

他語氣并不嚴厲,卻是冷到骨髓裏一般的漠然。翠衣深吸一口氣,才能有力氣說出接下來的話:“屬下擔心王爺會忘了自己的初衷!”

夏侯景睿舉步離開,經過她身邊時,腳步微頓,依然漠然的語氣明顯帶上了警告的意味:“做好你分內的事,本王即便忘記了初衷,也輪不到你來提醒——”

一直到那華麗的紫色再也看不到,跪的筆挺的身形像是頹然間落敗的兒,緩緩轉動螓首,望向他消失的方向,隐在眸裏的,從不敢在他面前流露的愛慕神色,一點一點……直到溢滿眼眶!

可她只能這樣,也只敢這樣……在他離開後,放任自己對他的愛慕與情意!他不會回頭,所以永遠不會發現!這樣就好,真的,能待在他身邊,即便看着他每日與不同女子恩愛做戲,她也能微笑告訴自己,這樣就夠了——因為他不會真的任何女子!

可是,雲懷袖出現了……即使他對她的态度很平淡,可她還是敏感的察覺出,他對她,是不同的!尤其今晚,他居然舍得将他母妃留給他的東西送給她……

他說,她只是重要的棋子……真的只是,棋子嗎?

再次從浴桶中出來,雲懷袖終于神清氣爽了。只是想到方才出糗的那一出,忍不住再次用力嘆息出聲:“唉……”丢人吶!

“小姐,別嘆了!反正王爺也沒說別的什麽啊……他應該不會多想的!”柳語樂觀的安慰道,接過錦蘇手裏的膏藥往趴在**榻上唉聲嘆氣的雲懷袖走去。

“沒說別的?你沒聽見他笑着說,別憋壞了身子這句話嗎?”一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就有暴走的情緒,雙手握拳用力捶着**板,還嫌不夠,兩只腿兒也不停的跺蹬着:“我是豬啊,我當時我為什麽要說自己內急呢?天吶,有生之年一定會被夏侯那一只嘲笑死的……我不活了不活了……”

“小姐,哪有那麽嚴重?”錦蘇不以為然的瞥瞥唇:“說不定王爺轉身就忘記了,你記得這般牢,有什麽意思?”

雲懷袖停止了折騰**板的動作,可憐兮兮望過來:“他真的會轉身就忘記了?”

“嗯——”錦蘇在她亮晶晶的無比期盼的眼神下,眼眸有些躲閃的,不自在的點了點頭——其實小姐啊,她當時有看到王爺的表情,他那種……并不像是轉身就能忘記的愉悅開懷的表情!

柳語打開白玉瓷瓶的瓶塞,滿室即刻染上清涼的異香,熏的人五髒六腑都清透了一般:“好了小姐,趕緊上藥了——”

“等等,這是哪兒來的?”雲懷袖抽動鼻子,用力嗅了嗅,喝止住柳語要給自己上藥的舉動,蹙眉,瞧着她一臉莫名舉高的白玉瓷瓶,謹慎的問道。

這不是她的東西,而這危險重重的王府裏頭,稍有不慎……上回的中毒事件便會重演,多可怕呀!要再一次被人給暗算了,雲致寧能輕饒得了她?所以,小心與警惕是一定要的!

“這是方才王爺身邊的婢女送過來的,說是王爺特地吩咐……小姐,這藥有問題?”錦蘇沉聲回道,瞧着雲懷袖騰的坐起身,小心以食指沾了些透明藥膏湊近鼻端嗅聞的模樣,心中猛地一沉,“王爺不會是……”心懷不軌吧?

可是,沒有道理啊!王爺有什麽理由要害小姐呢?一旦小姐在王府裏有什麽不測,別說雲家不依,就是皇上只怕也會震怒……所以,當那婢女說是奉王爺之命送傷藥過來時,她才沒有想那麽多,直接将那東西送了進來!

天,若那東西真有問題,若小姐方才不小心用了,她怎麽對得起三公子和……二公子?以死謝罪只怕也得不到他們的原諒……

“夏侯景睿讓人送來的?他有那麽好心?”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好心人呢——面上戒慎更深,鼻翼輕輕扇動,“有藥山茶、冰蘭、玉芝……還有好多我從未聞過的草,哇!這可是療傷美膚的聖品呢!夏侯景睿怎會有這東西?”

雲懷袖興奮了,幾乎是一把搶過柳語手中的瓶子,一邊驚嘆,一邊徒勞無功的想要用鼻子将每一種草都聞出來,“太神奇了,我一定要弄清楚這裏面都有哪些成分……應該有木裏仙?”

她赤腳下了**,雪白小巧的腳趾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她卻似毫無所察,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瓷瓶上,表情是狂熱的興奮,眼前周遭事物自動消失不見,“但聞着,又不像,難道是積雪草?嗯……确實有積雪草的氣味,要趕緊記下來,還有,三龍膽……”

她嘴裏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往臨窗的小書桌跑去,胡亂翻了一卷紙,一手執瓶,一手執筆,忙的不亦樂乎……

“唉……”柳語無語的嘆息,與身邊的錦蘇說道:“小姐每每這時候,最是像二公子的!”

錦蘇也很想跟着嘆息,“這大約是小姐與二公子唯一相像的地方——”

兩人相視一眼,終于,垮了肩膀,發出齊齊一聲長嘆:“唉——”

她們今晚是別想睡覺了,認命的陪着小姐挑燈夜戰吧!

涼風習習的夜晚是怡人的,夜色裏浮動着熏人欲醉的暗香,不動聲色的沾染上了臨窗的長身而立的男子,他清明的眸宛如天邊耀眼閃亮的星鬥,從容觑着屋裏時而皺眉、時而興奮、時而撓頭、時而歡呼的女子,唇角,始終挂着清淺笑容——

雲懷袖,你還有多少面目是本王所不知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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