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黎明之前
市體育局和市隊沒争取嗎？金雲等教練們沒争取嗎？不，甚至在駱羽不知道的地方，他們把所有努力都做了，但終究抵不過尤國朗的一句輕描淡寫：“駱羽她還太年輕。”太過年輕，意味着還不成熟，以及還等得起。
但這種想法注定不會被一味慕強的外界理解，尤指導甚至背負了暗箱操作的無妄質疑。內心無比苦悶卻無法排解的情況下，他主動約了幾天沒給過好臉的張帆吃飯。因為小徒弟落選而惱火無比，大魔王正愁沒地兒撒這股邪氣，二話不說立刻飙車進市區單刀赴會。
瞪着尤國朗沉默地先幹了好幾大杯，張帆實在看不下去伸手拿過二鍋頭酒瓶，阻止了眼前酒鬼還欲倒酒的舉動。“行了，尤導你少喝點。”尤國朗其實酒量還算不錯，但是心裏犯堵便容易醉，眼下已是一片醉意朦胧，人也開始絮叨起來。“帆兒啊，大家都說我偏心周清。但我是真的怕，怕奧運奪冠會把小孩兒毀了。”連主管張帆時的昵稱都冒了出來，尤國朗定定望着桌上未動的飯菜，終于一口氣道出了心底恐懼。
看着亦師亦兄的尤指導雙眼泛紅，張帆的滿腹牢騷也突然淡了下來，終是舉筷夾了些菜放到對方碗中：“朗哥吃兩口菜墊墊。對不住，我這次也被沖昏頭了。”實在是奧運會的誘惑太大，而駱羽的成績太亮眼，卻沒想對一個16歲的孩子來說，這個機會可能會是裹了蜜的毒||藥。
一直以來，大家小心翼翼保護着小姑娘的初心，不安排商業活動還常常設置些考驗，只希望她能打得更久并走得更遠。兩位指導并不懷疑駱羽沖擊金牌的絕對實力，但問題是她一直對于勝負沒有執着。因為對勝利巅峰的渴望信念，何思玲能超越自己發揮出120%的實力，而駱羽只能老老實實拿出100%的水平。即使她此次上單打并僥幸戰勝何思玲，但沒有不顧一切地熱血拼搏過，又怎能了解勝利是這般珍貴？實現大滿貫都能如同吃飯喝水般簡單，當她最終走到了技術臻善的這一步，激情不再便會毫不猶豫放手。
“小孩兒很好，但是還不夠好。”尤指導苦笑着嘆了口氣，擡手将張帆夾來的菜吃掉。大家都覺得尤國朗太過苛待駱羽，殊不知他最為看重的正是這小孩兒，為了她每一階段成長都操碎了心。尤國朗原以為兩位冷面小将是不同的，沈效白在冷靜自制下仍不掩血性，而駱羽則真正超脫不以物喜。但見過去年小姑娘徹底巅峰爆發，尤指導就貪心地無法再滿足這種穩定平淡。為了不負衆望的努力終究不會長久，只有駱羽真正從心底産生渴望，她才能在這條路上好好地、不動搖地走下去。
張帆不發一言地擰開瓶蓋，給尤國朗重新添上了白酒，也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沒等尤指導有任何動作，她便仰頭先行一飲而盡。下肚的酒液熱辣而嗆人，張帆的嗓音有些沙啞：“我今天陪師傅好好喝一杯。”幾次換過對尤國朗的稱呼，大魔王說不出華麗辭藻，幹脆便以這杯酒為一切賠罪。
當旁人為單打人選廣鳴不平之時，小姑娘自己的情緒倒挺穩定的。心比天大的駱羽頗有點“小富即安”的心思，看待單打名額競争就像參加抽獎，搖號開獎前會有點小緊張，沒抽中雖有些失落卻不傷心，這與室友劉麗彤的勸慰到位也不無關系：“沒選上有什麽可傷心的。我們打削球的除非出國不然完全沒戲。”
随着攻球打法的日新月異，現代的削球打法也不再一味“穩削”，對全面技術要求越來越高。好的削球手必須能攻善守，修煉過程也越發漫長，既要練穩削又要練反攻，既要守住中遠臺又要上手近臺，防守進攻步法缺一不可，針對各類弧圈的防守應對都不同。削球手的培養期長卻威脅期短，投資回報率如此低下使很多孩子棄削改攻，可以說好的削球手比好的直拍還難培養。
此外，削球手出彩依仗的是奇兵制勝，在其他各國都有削球打法的背景下，為了使各名隊員不對削球打法感到不适應，教練組會常常安排攻削對戰訓練。但隊內本就僅有幾名削球手，日常模仿陪練任務都相當艱巨，與攻球選手對練多了自己也被摸透，自然而然內戰的威脅性就小了。這也是駱羽連過了幾次削球關，卻每次都能很快克服的原因。
一直以來進攻都是取勝的最好武器，被動的防守則注定無法搶占先機。雖然削球手們漸漸開始掌握了進攻技術，但削球的力量與速度卻終究不能與進攻型選手比肩，國家隊至今沒派過削球手參加奧運會。縱使劉麗彤已是女子削球第一人，大賽外戰勝率極高卻始終無法更進一步。但削球打法相比攻球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更多依仗比賽閱讀經驗而非僅僅是身體素質能力，所以削球手的競技生命相對比較長。
5月末，男女隊終于踏上了最後一輪封閉訓練征程，分別趕赴位于西南省及沿海省的兩座基地。時隔四年，兩隊再次來到這兩座基地進行為期五十天的奧運備戰。兩座訓練基地為了迎接參賽隊員們，早已嚴格按照奧運标準完成了相關硬件升級準備。
去年11月，國際奧委會按照慣例組織了開普敦奧運場館測試賽，雖然國家隊沒有派員參加，卻也從各種渠道得到了比賽場館的各項信息。本屆奧運會球臺供應商為國內品牌，早已為基地提供了比賽同款球臺；比賽用球則是由日本品牌中标，中心這次也花下重金，直接進口了幾萬顆供封訓使用；最受吐槽的場館變化是，本屆奧運會再次調整了地膠顏色，妖豔風騷的紫紅無比刺眼。
封訓基地場館的布置依舊大同小異，牆上的各國主要對手信息有增有減，高挂的國旗下照舊拉着冠軍宣言橫幅，就連倒計時牌都是那麽熟悉。唯一有變化的是，駱羽第一次來到西南訓練基地，還是二隊戰術打法配備隊員。四年後的今天，她已經進入了奧運征戰名單，成為主角即将踏上戰場，小姑娘竟然有了些神聖感。
雖然駱羽不參加單打項目，訓練負擔卻堪稱男女兩隊最重。她除了要與何思玲合練雙打，也要模仿主要對手陪練。6月底待參加完日本與韓國兩站公開賽，作為随男隊日常訓練的特例，她便将直接前往沿海訓練基地，不僅是和自己的主管教練金雲會合，還要給男隊做發球陪練和與沈效白磨合混雙。陳安琪要留在西南參加公開熱身賽，教練組也不願太多折騰隊員奔波，徐鵬/陳安琪這對組合将在返回市內再進行合練。
封閉訓練剛一開始，教練組便與參賽隊員們進行了一次技戰術研讨會。在這次研讨會上，每個人的漏洞不足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指出，對此展開細致讨論并制定應對方案。何思玲的重點放在了防傷防病，周清的問題在于前三板仍摳得不細，駱羽則因為興奮度不夠被狠批。此外，教練組也會在每晚的業務學習中針對各國主要對手進行分析讨論，連各類微表情與動作習慣都不會放過。随着奧運周期進入後期，許多國外老将紛紛探索起了新方向，水原美子及穆爾巴赫就正經歷着風格轉型，自然成為了此次封訓的重點研究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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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羽的方案特別簡單粗暴，就是往死裏加大訓練量。除了依舊模仿已成為德國隊主力的達姆曼外，她要以自己的兩種打法為何思玲及周清進行陪練，同時也要與其他的模仿選手一一交手。駱羽自從跟随張帆訓練開始，就養成了觀看比賽視頻錄像的習慣，但真正開始做歸納總結，還是受到了何思玲啓發。小姑娘随男隊訓練的大半年裏稍微有所放松，到世錦賽封訓便立刻被杜志峰揪着猛補了一通課。在杜指導有如傳銷般的瘋狂洗腦下，這幾個月裏駱羽自己一發狠，結合實際交手情況與比賽視頻錄像把各路對手梳理了一遍。
駱羽自己把達姆曼肖了個十成十不說，賽後愛複盤這個習慣也再次露了頭。這回倒不再說什麽“你該怎麽撇我就很難接着”的話，而是直接示範起“李烨瓊中間下旋拉完習慣轉正手，姜恩珠回擺節奏不快還容易下網”，把模仿對手的隊員們唬得一愣一愣。教練啊！我們要舉報駱羽到底是打比賽還是指導課呢！當心理團隊為何思玲等人做起減壓調節，只剩這位姑娘依舊沒什麽緊張感，教練組對此感到頭疼不已，不禁想感嘆與年輕人間存在深深代溝。
但這卻并不意味着小姑娘放松對自己的要求。在封閉訓練的前半段一般安排一天三練，這已經是相當魔鬼的課程，最後一節通常還有極限訓練，回到宿舍還要看錄像繼續準備，更別提駱羽的訓練強度更高，但她在每天清晨都會雷打不動加練一節，不是自我體能訓練便是約劉麗彤打比賽。
駱羽終于意識到奧運是如此殘酷，是開始與何思玲配合雙打之後。大魔王本打算在集訓前在腰上打一針封閉，但考慮到她的身體已無法再承受，高翔東主教練出面與她深談了一次，建議這次依靠意志品質挺過去。
為了能再次站上奧運會的賽場，何思玲也将自己逼到了絕境，咬緊牙關撐下每天的訓練量。大魔王有幾次正手拉完弧圈，明明疼到臉色都完全變了，依舊輕描淡寫地囑咐駱羽：“小駱你只管好好打，我使勁拉兩下等拉開就不疼了。”即使傷病已經如此嚴重，何思玲卻從來不遺餘力。
駱羽潛下了心學起千裏之外的那位搭檔，細細梳理了何思玲如今的打法習慣，通過控制落點旋轉來引導後兩板銜接，能自己幹脆封死堅決不拖到下一板，給何思玲盡量創造舒适的回球節奏。對比賽節奏變化極為敏感的大魔王，又何嘗會不明白小姑娘的體貼心思。除了何思玲與駱羽重點磨合外，教練組為慎重起見也安排三人分別與持P卡的錢穎佳配了回雙打。
封閉訓練已經進行過半，已确定出戰開普敦奧運會的所有主力傾巢出動，悉數參加了日本公開賽與韓國公開賽，這也顯示了國家隊對這兩站頂級巡回賽的看重，希望以此檢驗本次封訓的階段性效果。國外好手更是紛紛把握這兩場前哨戰，以進行奧運前的最後熱身。上半年已進行的幾站巡回賽均可謂巨星璀璨，日本削球名将藤田裕甚至跑去菲律賓參加了次一級的大師公開賽。
最終的賽事結果十分有趣，在兩站女單決賽中何思玲與周清分別戰勝駱羽拿到冠軍，證明了自己打奧運單打的絕對實力。男單方面，沈效白戰勝了徐鵬贏下日本公開賽，劉俠在韓國公開賽中力克王齊獲勝。何思玲與駱羽僅參加日本站的女雙争奪并實現橫掃，沈效白與駱羽參加了韓國站混雙并順利奪冠。
從結果來看不過是這兩站實現了決賽內戰，但封閉訓練後複出的主力隊員們所經之處是一片愁雲慘淡，個中恐怖強悍大概只有交過手的國外選手心中了然。在接受賽後采訪時，尤國朗總教練謙遜地表示，參賽隊員們“基本達到”本階段的訓練要求，教練組也将帶着問題繼續後半程訓練方案調整。
男女隊剛一結束韓國公開賽的全部賽事，駱羽便被尤指導拎上了飛往沿海省的航班。隊長王齊見到小師妹随行返程，在機場差點就沒忍住流下兩行熱淚。金雲雖然留在男隊指導訓練，卻十分牽挂遠在西南随女隊封訓的駱羽，而金指導若是有心事往往脾氣就不太好，任誰也招架不住被天天往死裏怼吶。
駱羽還沒來得及感受組織大家庭的無限溫暖，就被尤指導推上前線擔任普通發球陪練。駱羽的發球技術細膩靈活，動作短小但力量兇悍，出球旋轉及長短變化豐富。小姑娘如今也越來越狡猾，在察覺到對手作出預判後，甚至能在觸球瞬間再次微調。這也是尤國朗專門将駱羽調來沿海訓練基地的最大原因。以尤指導苛刻的眼光進行評價，男隊員們處理臺內球只會爆擰一招實在不及格。
為避免駱羽再次被男隊風格帶偏而陰溝翻船，尤國朗便安排小姑娘主要進行多球及體能訓練，每天僅與二隊隊員打一場無讓分的比賽保持手感。尤國朗照舊為駱羽做極限多球訓練，打得小姑娘左支右绌順帶重溫舊時噩夢。
整個男隊的大賽氣氛遠強于女隊，隊員們進行一天四練才是家常便飯，不只參賽或主力隊員而是全隊上下都如此。當一天辛苦的訓練結束後，大家不是聚在一起看比賽錄像視頻，就是各自研究科研教練的技術總結。
駱羽一般就呆在宿舍獨自看女線比賽錄像視頻，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問師傅。如此這般幾次你問我答下來，金指導索性每晚都陪着小徒弟看場比賽再休息。看着駱羽和杜志峰将各個對手特點梳理得清楚，金雲對于自己忽視了小姑娘不少也做了自我檢讨。
整個封訓還剩最後一周，沈效白與駱羽終于開始配合混雙。而整個基地裏目前除了駱羽，剩下的随隊異性只有理療師，尤指導不得不從因戰術配備需要同來的二隊隊員中，臨時抽調了兩人搭出一對雙打以供沈效白和駱羽找準配合的節奏。更多時間則是由教練組幫助兩人，結合各自技術特點制定合練方案，并對重點對手進行逐個分析。
再次與駱羽搭檔練球，沈效白敏銳地發現她的心思多了。曾經的小姑娘會在橫沖直撞中尋求突破，他一直擔當着那個關鍵時刻搭把手的保護者；而如今的她會在進攻前停下來看看四周，也會找找他在哪裏再行動。原來這姑娘一直在努力兌現自己的諾言，沈效白想到了這一層面，心情也莫名愉悅起來。沈姓青年一回生二回熟，竟然伸出手又摸了摸駱羽的腦袋。
封閉訓練的最後兩天，男女隊在各自基地舉行了公開熱身賽，以檢驗整個封閉訓練成果。駱羽缺席了在西南訓練基地的女隊團體熱身賽，而是留在沿海基地與男二隊陪練打了場別開生面的性別大戰，五局鏖戰後以4:1的大比分利落贏下比賽。在兩片不同的賽場上，征戰奧運的隊員們全部登場并最終實現了完勝。
7月中旬，男女兩隊雙雙結束封閉集訓返回市內，徐鵬與陳安琪也如沈、駱二人般進行了一輪磨合。由于奧運會舉辦城市開普敦路途遙遠，國家隊決定提前三周出發，前往南非首都約翰內斯堡針對時差及氣候進行适應性訓練。
在一片瓢潑大雨中，總局及中心為國家隊舉辦了小型出征儀式，連教練組、兩隊隊員及後勤保障組一行人從運動員公寓出發，踏上了本屆開普敦奧運會的征程。除了報名參賽的十大主力，秦恒與劉麗彤也将作為戰術打法配備隊員一同前往南非。
尤國朗總教練在行前訪問中談及了此次奧運目标，發揮國家隊全部實力，盡可能多地拿下金牌奪得榮譽。男女隊隊長王齊與何思玲也不約而同地表示，全隊上下都已做好了準備，一定保證拿下男女團體冠軍。許多球迷從四面八方專程冒雨趕來送行，絕大多數是男隊幾大主力的迷妹們，駱羽發現自己竟然也有球迷挺開心，一時心軟正準備合影簽名，被意識到不妙的尤國朗趕緊喊了回來，要是開了先例後面就剎不住車了。
随着國家隊大巴消失在茫茫雨夜中，小姑娘駱羽的奧運之路正式啓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尤對駱羽愛得深沉。
小富即安是吳指導批評大蟒的。
削球競技壽命更長的論斷算是我鬼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