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勘破魔障

“從核磁的結果來看，小丫頭算是恢複到傷前狀态了。”國大第三醫院骨科的楊方主任，頭也沒擡拿過茶杯喝了口水，繼續認真研究着剛出爐的核磁共振片。作為國內骨科關節治療領域的權威專家，楊主任也在尤國朗的懇切拜托下，承擔起了駱羽回國後的康複治療工作。

“但是科研數據不行啊。”盡管醫院科室辦公室裏冷氣打得極足，尤國朗卻因為焦急仍是滿頭大汗。“就這步伐移動速度，駱羽能被人打成篩子。”

“尤指導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看她的兩條腿，不論是屈伸角度還是肌肉力量都差不多了。”楊主任用圓珠筆指了指桌上的科研數據報告，擡起頭一臉認真的望向尤國朗。“她的膝蓋不是問題，問題是她對傷腿還沒找到本體感覺，怎麽克服害怕再受傷這種心理，才是你們要幫助她解決的。”

“打球誰還沒受過傷啊。”尤國朗有些頹然地倒向椅背喃喃道 。乒乓球運動員的手腕、肩膀、腰部和大腿在訓練中都很容易受傷，只不過像那小孩兒頭回就傷這麽重還真不多。

“您也別太操之過急，我看小駱是個心智堅定的孩子，說不定慢慢自己就想通了。”楊主任見尤指導一臉灰敗，連忙出聲勸慰了兩句。

“本來想安排她在亞錦賽複出的，選手實力不強比賽壓力也不大，看這樣子是要直接上全運會了。”教練組原本打算，安排駱羽參加7月的亞錦賽練手，但就憑小姑娘眼下的這狀态，搞不好真能來個“一輪游”，驕傲如她萬一大受打擊，更加一蹶不振那就糟糕了。為了小姑娘能夠安心恢複養傷，金雲好說歹說才說服了陳銘，把她從市隊的全運會預賽名單中拿下，而這意味着駱羽放棄了全運會雙打大項。至于9月初舉行的全運會，即使國家隊教練組有心再留，對市隊的陳銘卻是無論如何沒法交代了。

“謝謝楊主任了，我再想想辦法。”尤國朗收拾了帶來的材料，拎起包就向楊方主任告辭。“您留步別送了。”客氣的楊方仍是陪着尤國朗走到了電梯。

而尤國朗通過咨詢王莉莉博士得到了差不多的治療意見：要克服怕傷心理只能依靠駱羽自己，指導們此時如果幹涉得過多，反而會加重小姑娘的焦慮情緒。王莉莉博士總算給出一條還算有操作性的建議：在隊內日常訓練中給駱羽按正常量設置訓練，讓她自己從中發現差距進而主動尋求變化。

最近跟随女隊訓練的駱羽覺得很挫敗，因為她不僅打不過何思玲和周清這些大魔王，甚至連有些非主力隊員都能拉到她小角底線。小姑娘依舊很誠心地跟每個對手做賽後複盤，漸漸從別人的話中發現了自己與傷前的差距：“小駱你現在的側身變好少啊！”“覺得你都不從中遠臺拉球了！”而這些卻都是由于她恐懼以受過傷的左腿發力，小姑娘實在無法忘記經歷過的鑽心蝕骨疼痛。在需要退臺或是左右快速移動時，她總會想到自己膝蓋受過傷，而一有所猶豫動作也就不再堅決。

駱羽問過金指導也問過張指導，得來都是指導們的鼓勵打氣話語。但越是感到指導們的信任，小姑娘心裏卻越是恐慌不安。我真的能恢複到以前的水平嗎？如果辜負了指導們的期待怎麽辦？駱羽對自己所産生的深深懷疑，也讓她的球風愈加失去了淩厲棱角，甚至隊友們都能感受到小姑娘的沮喪。

駱羽不敢把這種恐懼告訴何思玲，在她心中思玲姐是心智最為堅定的人，她甚至擔心大魔王會罵她懦弱；駱羽同樣不敢把這種惶恐告訴劉麗彤，麗彤姐一直堅持着削球這條可能無法出頭的路，她的這些小煩惱與之相比真的不值一提。

小姑娘極其辛苦的掙紮了近兩周，終于期期艾艾地給沈效白發了條信息：“感覺再也打不好球了怎麽辦？”

卻沒想到沈效白的回複來的極快，言簡意赅充滿了他的個人風格：“我去田徑場跑步，見面細聊，樓下等你。”

一見黑暗人生中突然亮起了一盞明燈，駱羽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換上衣服跟劉麗彤打了招呼就跑下樓。待小姑娘急急忙忙搭了電梯下樓，在人來人往的公寓大廳中，一眼就發現了俊朗青年正低頭說着什麽，身邊還圍着兩個嬌小的體操隊姑娘。

駱羽見這位大哥正佳人有約，一時有些躊躇是否應該上前。本就在等她的沈效白一見駱羽靠近，立刻向體操隊姑娘們說了聲抱歉，繞過了包圍圈來到小姑娘面前：“走吧。”

待跟着沈效白刷過門禁卡走出公寓大門，駱羽回頭看了眼還沒走的體操隊姑娘們。“沒關系嗎？”小姑娘不禁感到有些擔憂，自己是不是打擾了沈效白的異性||交往大業。她還記得之前幾次聚餐，沈效白都因為單身問題被衆人集火攻擊。不過話說回來，效白哥的異性緣是真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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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事情比較重要。”沈效白看着小姑娘低聲說道。“我習慣到田徑場再跑，天黑你也別跑公路了。先邊走邊說吧。”說完話便率先邁出了大長腿。

駱羽渾然不覺他話中的隐約深意，趕忙跟上了沈效白的腳步，沒再猶豫便把煩惱一股腦倒了出來。待兩人穿過了依舊熱鬧的小湖公園，駱羽也把前因後果說了個七七八八。

“所以你是害怕受傷？”沈姓青年在場邊開始做起熱身，依舊是冷靜自持的口吻。雖然駱羽最近都随着女隊進行日常訓練，但在消息傳播極快的國家隊裏，男隊衆人也都聽說了小師妹的狀态低迷。

“對。我覺得我好沒用。”因為有這樣的懦弱想法，駱羽感到非常的羞愧。“思玲姐、齊哥和俠哥大家都有傷病，但在場上卻依舊那麽堅持。”不像她，只一心想着逃避。小姑娘擡起頭看向沈效白，眼中有着一絲羨慕。“效白哥，感覺你狀态一直那麽好。”

沈效白這回卻沒接下駱羽的話，而是沒頭沒腦說起了另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開普敦奧運會前一年的那屆世界杯，我在決賽打完拉赫後沒跟他握手。”

“不是說是你給俠哥報仇？”駱羽立刻想起沈效白說的是哪一場比賽。大衆把這看做沈效白替劉俠報仇雪恨的舉動，當時不少媒體還特意就這個“王之蔑視”的動作讨論了一番競技倫理觀。

“不是。”沈效白苦笑了一下，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因為我當時肩膀實在疼得沒法擡了。”

“怎麽會？”小姑娘震驚地睜大了雙眼，從沈效白一貫穩定到恐怖的身手發力來看，她怎麽也料想不到沈效白遭受過什麽嚴重傷病。

“已經是老傷了。”沈效白非常平靜地訴說着，仿佛這一切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我第一針封閉還是在安卡拉奧運會亞預賽之前。”五年前，沈效白第一次争奪奧運男子單打名額，初露鋒芒的天才少年才18歲，一心一意想要取得成績證明自己。

“那現在呢？”駱羽觑着始終淡然無波的俊朗青年，小心翼翼地不敢再深問下去。“最近還打過嗎？”駱羽從何思玲、王齊等人身上了解到，在這樣極大強度的日常訓練中，傷病想要痊愈根本不可能，更別提重要大賽前還會有強度更大的封閉訓練。

“奧運前後各一針。”第一次是為了在奧運會中拿下成績沒錯，另一次則是9月前後四場密集的比賽。如果當時不參加德國紐倫堡的世界杯，沈效白可能能夠免去這一針，但是他卻絲毫不覺得後悔。沈姓青年的人生辭典裏從沒有“後悔”兩個字。

田徑場內的燈光雖然有些昏暗，沈效白卻仍将駱羽的淚眼汪汪看得清楚。一個能承受複健痛苦一聲不吭的姑娘，卻總會為了別人的小傷小痛而掉眼淚。“如果需要的話，我甚至可以死在球場上。”樸實無華的話語卻承載着青年對乒乓的滿腔熱忱。喜歡你的這顆心是真實的，但是重不過我更熱愛的事業。

駱羽突然想起那次與何思玲在集訓中的夜談。雖然當時夜色昏暗看不清大魔王的表情，但小姑娘莫名地知道，她也一定是如效白哥這般，目光那樣堅毅而表情如此溫柔。他們是真切地熱愛着這顆白色的小球，并有着為了它奮鬥到最後一刻的無比決心。

“即使是那麽疼嗎？”鬼使神差的，駱羽再次問出了那個相同的問題，雖然她知道沈效白也注定會給出相同的答案。

“即使是那麽疼。但只要一想到男乒還需要我，不論怎樣我都會上場拼到底。”全滿貫這樣的個人榮耀實在算不得什麽，男乒的每個人都在為了國家榮耀而拼搏着。他如此，劉俠如此，王齊如此，過去的先輩們都是如此，而以後的後輩們也将如此。沈效白伸出了手，輕輕拍了拍駱羽的腦袋：“開始跑吧，跑完也好早點回去。”

小姑娘默默地跟上沈效白的步伐，這一晚兩人便沉默着跑完了整段距離。返回公寓後的沈效白直接找上了隊長王齊。作為駱羽師兄的王齊與沈效白交談完後，又破天荒地給何思玲打了個電話。

效率十足的大魔王在第二天一早便向駱羽發出了午餐邀約，地點依舊選在了何思玲鐘愛的日本料理，而這裏也正是大魔王第一次和小姑娘進行深談的地方。

大魔王做主點完了菜随手将菜單放到一邊，一臉平靜開口卻是透露無比震撼的消息：“小駱，我準備要退役了，跟李指導和高指導也已經透過底了。”何思玲已經與主管教練及女隊主教練相繼談過，證明她已經作出了不會變更的決定。

“退役？”駱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無往而不勝的思玲姐要退役了？她心目中的最強大魔王竟然要退役了？

“對。我的腰已經無法再打下去了，醫生都好幾次警告我，做好下半輩子坐輪椅的準備了。”何思玲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難得開了個絲毫不好笑的玩笑。“本來開普敦奧運會後就準備退了，但是我等到了現在，我以為你很清楚是為什麽。”看着小姑娘咬着唇低頭不語，何思玲主動把話接了下去。“我一直在等，等你回來從我手裏接過女隊。”

“我不行的。”再度擡起頭來的小姑娘已是淚眼婆娑。“還有周清姐……”挑起國家女乒的重任來得太快太急，駱羽覺得她自己根本做不到，或者說她還懦弱地不敢正視。一直以來在蔡爽、何思玲和周清的羽翼下，小姑娘無憂無慮地追尋了太久的夢想。

“你以為周清還有多久？”看着小姑娘的痛哭流涕雖然心有不忍，何思玲卻不得不把這殘忍事實攤到她面前。“我已經28歲了，周清今年也26了。小駱你要盡快把擔子扛起來，我們等不了你太久了。國家女乒的旗幟無論如何不能倒。”小姑娘在這些年沖得太快，當她成為了所有選手的錨準，當誰都想卯足勁贏過她，她實際便成為了女乒力量的靈魂，而這已與她的真實年齡沒了關系，駱羽責無旁貸地必須接下這面旗幟。

“可是……”駱羽胡亂地擦着臉上的淚，卻被何思玲輕輕撫上了臉頰。“小駱，沒有可是。這是你的責任。這也曾經是我和周清的責任，現在該輪到你了。我一直都很欣賞你追求卓越技術的純粹，但我更高興的是看到你在這兩年取得的成長，如今的你會為了旁人期待而努力。但這些還遠遠不夠啊，現在不光是你自己，你要努力讓國家女乒對得起大家的期待。一點一點來，思玲姐相信你做得到。”

“嗚啊啊……思玲姐我好怕，怕萬一自己做不到……”小姑娘對充滿不确定的未來越想越急，竟然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一向拿愛哭鬼駱羽沒什麽辦法，大魔王拉開椅子站起了身，走到哭得凄慘的小姑娘身邊坐下，動作有些生疏地将小姑娘攬入懷中，一下下安撫地拍着駱羽的後背：“小駱乖，別哭啦……思玲姐這不是沒退役嘛，還會陪着你好久好久呢。”

一貫冷情冷性的大魔王，眼中也難得有了隐隐淚光。倘若可以打下去她何嘗舍得退役呢？又何嘗舍得離開這片她摯愛的球場呢？但是屬于她的時代，終将變成屬于駱羽的時代。

雖然已經向隊內提出了退役的想法，何思玲卻仍會等明年過完年才正式辦退隊手續。大魔王在日常訓練中依舊兢兢業業，數十年如一日不曾有過絲毫懈怠，這也意味着她怼駱羽等人依舊兇殘。受到身上沉甸甸的責任感與使命感的鞭策，也是受到何思玲和沈效白等前輩的鼓舞，小姑娘終于放下心理包袱開始敢用左腿發力了。雖然她的嘗試次數還并不多，但已經夠令教練組感到歡欣。

而小姑娘最近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是，如願以償收到了國大心理學系的錄取通知書。作為在役運動員參加了普通高考，還考取國內頂尖大學熱門學科的第一人，駱羽成功地為自己和國家隊狠刷了一回存在感。“身殘志堅”卻能打球學習兩不誤的駱羽，突然考上大學一開始并非沒有外界質疑，畢竟國內多家名牌大學對運動員都有特招政策，何況駱羽父親就在國大擔任教職更是近水樓臺。但随着一張市教育考試院查分系統的截圖流入社交網站，她的真實高考成績及國大自主招生成績也爆了光，駱大姑娘也因此成為了新一代勵志楷模。

此時正是讓駱羽重新進入公衆視野的最佳機會，尤國朗主動聯系體育頻道把她安排上了《光輝的故事》，這也是駱羽第一次接受動态的人物專訪。節目錄制完後的第二周就在體育頻道播出了，沈效白托迷哥徐鵬等人的福自然是收看了直播。《光輝的故事》不愧是體育頻道的明星欄目，從訪談臺本設計到拍攝機位角度都顯得十分良心。在主持人魏桦的提問引導下，駱羽分享了自己的成長故事。朝夕相處的隊友們通過訪談才發現，小姑娘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突然長大了，褪去了少女的青澀，開始顯現出與年齡不符的穩重。

魏桦在訪談的結尾詢問了駱羽的下一階段目标。五官姣好的少女思考了半晌，斟酌着給出了自己的答複：“第一步大概是趕快投入正常比賽吧，但我需要成長得快一些，再快一些，不辜負大家對我的期待。”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責任。和她同齡的隊友們不少還在青年賽中磨練，而駱羽卻已經不得不開始起思考更多。孩子被早早剝奪純真是相當殘忍的，但這卻是通向王者寶座的必經之路。

雖然駱羽開始行事越發得穩重有度，這卻對那顆赤子之心沒什麽影響。不論其他隊友或是球迷如何看待，在教練組和主力隊員們眼中，駱羽依舊是那個傻乎乎的小孩兒。打着慶祝她考上大學的旗號，大哥王齊大喇喇地向尤指導申請了晚歸許可，熱熱鬧鬧地拉着男隊主力圈聚了回餐。

迷哥徐鵬捧着駱羽的錄取通知書看了又看，一臉誇張地感慨得此人生偶像萬金不換，順便發下了退役後也要上國大的宏願。而文化課成績爛到逆天的他，自然是引來了衆人一輪猛嘲不提。劉俠自那之後一直很關注沈效白，自然不會錯過他偶爾望向小姑娘的溫柔，深深感慨起小師弟怎麽就走上了苦情路線。

憑借着去年奧運團體冠軍這一頭銜，駱羽雖然缺席全運會預賽仍然獲得了決賽的單打資格。而她近一年沒有參加國際大賽，世界排名都已經消失了好一陣，在本屆全運會中抽簽種子排名僅在第七，與何思玲、劉麗彤及張歡共同進入了競争激烈的上半區，至于下半區則集中着周清、陳安琪及錢穎佳等人。

陳銘真的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許久，一早将駱羽報上了市隊參加團體決賽名單。金雲指導今年大半時間都泡在了市隊，主動當起了“義務外援指導”單練駱羽，竟是連王齊和王啓明的備戰訓練只探望了一次。打拼過預賽卻在決賽被撤下的小隊員，明明失落卻故作輕松給大家加着油，駱羽心中感到十分過意不去。但駱羽對幫助市隊沖金責無旁貸，她最終拍了拍小隊員的肩膀，一臉鄭重地許下了承諾：“我們一定能把團體冠軍拿回來。”不讓你們的努力白費，而我會說到做到。

受到全隊的實際靈魂駱羽放下豪言的鼓舞，市隊姑娘們踏上了本屆全運會的征程。

作者有話要說： 老沈肩傷借鑒科科打大蟒沒握手，心疼科科。

男乒需要他扛鼎，他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