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程松之和梅溪的處分結果出來的時候，文1班剛下第七節課，由馬老師到教室來宣布的。因為第八節課正好是歷史課，所以馬老師将筆記本電腦和教案放到講臺上，把這件事一宣布，整個班都陷入一種安靜之中。

兩個人都給了嚴重警告的處分。

程松之和梅溪都被各自家長接了回去。據說是政教處讓他們回家反思一個星期。

”還好不是記過。”京安慶幸地說道。

柳绮霏點點頭，說：“其實你想想，程松之是高考能夠上六百分的學生，學校舍得給他記過嗎？”

京安說：“話雖這樣說，但還是有些擔心嘛。”

突然，馬老師走到京安座位旁邊，敲了敲京安的桌子，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039. 懷疑

看着馬老師臉色不太好，京安心裏估計就不是什麽好事。

京安起身跟着馬老師走出教室。

還是在走廊上。馬老師對京安說：“我聽說你想去參加省裏面的化學競賽，是這樣嗎？”

京安點點頭，說：“對。”

馬老師說：“馬老師也不是反對你去參加這些比賽，但是我了解了一下，如果你準備參加這場比賽，你需要花一整個月的時間在這個上面，如果你是一個理科生我倒不會說什麽，可是既然你選擇了文科，馬老師覺得你該把時間用在文科上。”

京安想起在政教處時李老師猶豫的臉色，一下子有些想明白為什麽李老師勸自己放棄了。大約是李老師找馬老師說這件事的時候，馬老師用同樣的話回絕了李老師。李老師現在畢竟不是京安的老師，沒有資格強求，只好顧慮到京安現在的情況。

京安想到這裏，忽然有些覺得可笑。她盡量保持着自己的禮貌，說：“第一，現在是高二，學習壓力不大，目前的學習進度我足夠應付。我在高一已經學完整個高中數學和英語的全部內容。時間綽綽有餘。第二，我無論選擇文科還是理科，目的都不是為了高考，當然，現在我做出任何事情的決定都會保持高考不會失敗為前提。第三，我參加省化學競賽，是有希望拿獎的，這可以高考加分，對于我來說，這很重要。”

馬老師沒有想到自己一番話竟然會引出京安更長的一番話出來，一時間不知如何反駁，不過京安她一直是比較放心的，獨立自主，有想法，成績又好。之前她會反對，純粹是站在一個文科生班主任的立場上。既然京安有主意，她也不會強硬反對。于是她點點頭，說：“嗯，馬老師并沒有強制你不參加，只是作為你的班主任給你說說我的意見，但既然你已經有了主意，馬老師也不會反對。”

京安揚起嘴角笑笑，說：“謝謝馬老師。”

什麽時候該賣個乖她還是明白的。

[2]

和柳绮霏一起在食堂吃過飯，京安覺得有些熱，于是跟柳绮霏說：“我想去小賣部買瓶果汁喝。”

柳绮霏剛吃完飯，也覺得有些撐，想走一會兒，點點頭，說：“去吧。”

夕陽西下，暮色四沉，高一的學生乖乖穿着校服走在校園中，青春洋溢，臉上的笑容仿佛在預示人間再無煩惱。

京安買了一瓶葡萄汁，跟柳绮霏一起漫步在校園之中。夕陽輕輕地灑在她們的臉上，仿佛鍍上了一層金色的粉。

她們繞着操場走了一圈，路過籃球場的時候，看見班上幾個男生正在打籃球，一個個汗流浃背。

等胸中的郁氣慢慢消失了，京安才拉着柳绮霏回了教室。

晚自習要去辦公樓頂樓的會議室進行化學競賽培訓。因此，京安提前抓緊課間時間把各科老師布置的作業寫完，在離開教室之前交到各科課代表手裏，才拿着書本紙筆離開教室往辦公樓走去。

宋清明站在教學樓下面等她。

京安正準備跟他打招呼，卻看見政教處的胡老師和團委的唐老師正在不遠處說話，于是對宋清明點點頭，使了一個眼色，然後一個人往前走。

宋清明轉頭看見站在不遠處說話的兩個老師，沉默了一會兒，目視京安已經擦肩而過一段距離，默默地跟在後面，也往辦公樓走去。

京安笑着給兩個老師問好。

老師問：“去幹什麽？”

京安回答說：“去上化學競賽培訓課。”

老師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京安繼續往前走。

宋清明在經過兩位老師的時候，悶悶地跟兩位老師點下頭，身姿挺拔地繼續離開。

兩位火眼金睛的老師再怎麽想象也想象不出來，這兩個學生在若無其事的背後，卻掩藏着兩顆緊緊相連的心。

會議室裏面比較大，坐十個學生綽綽有餘。蔣笑笑他們已經到了。看見京安和宋清明一前一後地走進來，蔣笑笑沖京安抖了抖眉毛，拉着京安在座位上坐下，蔣笑笑坐在京安的左邊，劉澤和章清羽坐在京安的右邊，中間還空着一個位子。

宋清明在那個空着的位子上坐下，好像是跟劉澤坐在了一塊一樣。

李老師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環顧會議室一圈，看見蔣笑笑和京安，笑着說：“帶了這麽多年化學競賽的隊伍，隊伍裏出現女生還是第一次，而且一次還是兩個，啧啧！”

京安笑着說：“李老師可不許歧視女生哦！”

李老師樂呵呵地笑着，還沒有到上課時間，他一向也平易近人，常常和學生打成一片。

他說：“誰敢歧視你啊！誰要是敢歧視你那就是打他自己的臉，誰有本事先考贏你再說！”

“偏心！”

“偏心！”

……

理1班幾個跟李老師關系不錯的男生鬧起來。

李老師是學校化學組組長，帶過四五屆省化學競賽，經驗豐富。他雖然平時挺嚴肅的，但私下裏跟學生也玩得開。

見學生們這麽鬧，他也沒有阻止，一直樂呵呵地笑着。

他自然也注意不到，京安忽然間微微紅了臉。他更加注意不到，在黑暗的桌子下面，宋清明的手握着京安的手。兩人的手掌心之間，沁滿了一層密密的汗珠。

京安紅着臉，輕輕瞟了宋清明一眼。

宋清明松開手，面上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

京安攤開手，在手掌正中心，躺着一顆塑料包裝的話梅。

囧……

但是，卻怎麽也擋不住有一股暖流從心中流過。明明是這樣一件很土很土的事情，卻怎麽也擋不住心中浮出層層喜悅的漣漪。

[3]

文1班。

第一節晚自習結束之後，柳绮霏起身打算去教室外面透透氣，蔣啓光忽然走過來，說：“柳绮霏，外面有人找你。”

柳绮霏的第一反應是驚吓。平時她跟蔣啓光甚至連泛泛之交也談不上。與京安不同，她有一個作為好學生的驕傲。她始終無法接受蔣啓光這樣憑借家境胡亂糟蹋自己青春的學生。所以，她很少跟他們接觸，每一次說話也如同高嶺之花一般。不是從人格上的一種蔑視，而是從性格上的一種拒絕。

她怔了兩秒，點點頭，對蔣啓光說：“謝謝。”

蔣啓光卻沒有離開，停頓了兩秒，問：“你知道京安去哪裏了嗎？”

柳绮霏一怔，面色古怪地看了蔣啓光好幾秒，說：“她去參加化學競賽的培訓了。”

當初一句對京安的戲言，如今看來卻一語成箴。

蔣啓光在追京安。

蔣啓光說了一聲謝謝，轉身離開。

柳绮霏看着蔣啓光的背影好幾秒，才想起來教室外面還有人在等自己。

來人是團委的人。一個高一的學生。

他對柳绮霏說：“學姐，唐老師說讓你去一趟團委辦公室。”

柳绮霏點點頭，說：“好，我先去跟我同學說一聲。”

平時負責記錄考勤的都是程松之。程松之一走，這個任務就落到了杜梅的身上。柳绮霏跟杜梅說了一聲，就跟着學弟往團委辦公室去了。

她沒有注意到，杜梅的面色卻有些古怪。

杜梅回頭一直看着柳绮霏走出教室才回過頭，目光重新回到自己面前的試卷上。

她心裏面裝着一件事。

在上晚自習之前，柳依依來找她問題，杜梅也沒有多麽在意。直到柳依依看似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說：“也不知道京安是怎麽把數學學得這麽好的，每天也沒見她多麽努力，前兩天我還看見她跟那個宋清明一塊走呢！”

杜梅不是傻子。柳依依說得漫不經心，實則是說給她聽的。在文1班，除了柳绮霏，就數杜梅跟京安走得最近。但是卻很少有人知道，杜梅是打從心裏面嫉妒京安的。不是京安和柳绮霏之間那種冠上嫉妒的互相欣賞。而是一個認為自己低到塵埃的人對星空的仰望。這種嫉妒。柳依依很聰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

但是柳依依的算盤打錯了。杜梅的确嫉妒，但是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和京安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她也清楚地知道，京安現在擁有的一切在背後付出了多麽大的努力。她更知道，她如果把對京安的嫉妒化為行動，最後慘白收場的一定是自己。正是因為有着這樣的自知之明，杜梅一直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內心深處那份不斷滋擾的嫉妒，以免有一天它會演變成妒忌。

所以杜梅就當做沒有聽懂一樣，把題目給柳依依講了一遍，然後眉目一笑，問道：“程松之和梅溪的事情是你去告密的吧？”

柳依依顯然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倒打一耙，臉上劃過一絲慌亂，又很快恢複鎮靜，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怎麽會！”

杜梅微微一笑，說：“我也不相信是你，只是最近大家都在傳這件事，你自己小心一點。”

柳依依有些慌張地點點頭，再無心思撩撥杜梅，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着要怎麽擺脫嫌疑。

040. 運動會

如果真的被班上同學發現是她做的這件事，她就可以直接轉學了。

說到程松之和梅溪，柳依依自己也是一陣悔恨。當時自己就是一時腦熱，嫉妒梅溪和程松之在一起，憤怒之下就寫了一封信投到政教處的信箱裏，等回過神來後悔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事情後面會演變成兩個人都要記過并且回家反省一個星期的樣子是她沒有想到的。她一直想，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一定不會去告密的。

她只是，有點喜歡程松之。

所以，她不想看到程松之和別的女生在一起。

[4]

化學競賽培訓結束之後，離下晚自習還有十分鐘。

蔣笑笑和盧辛先回班上。劉澤和章清羽則直接回寝室。

京安問宋清明：“你回教室還是寝室？”

“我都可以。”宋清明說。

兩個人走在最後面。理1班大部分人都知道宋清明和京安的事，故而其他人離開時，都對京安和宋清明擠眉弄眼的。

京安微微紅了臉，但因為是在黑夜裏，沒人看見。

宋清明說：“這個星期周末你有事嗎？”

京安反問：“李老師不是說周末要在學校進行化學競賽培訓嗎？”

宋清明說：“培訓是在白天，晚上可以自由活動。”

京安問：“你想要幹什麽？”

宋清明說：“我們去看電影吧。”

“看電影？”京安頓了一下，說：“零點場？”

“不是。”宋清明搖搖頭，說：“我們去私人電影院吧，包一個包廂。”

“你想幹什麽？”京安警惕地看着宋清明。

宋清明眼睛木木地看着京安，說：“看電影……”

一副“你到底在想些什麽”的表情。

[5]

周五下完第二節課後，廣播裏面忽然廣播請各班體育委員到青年廣場旗臺下集合。

文1班的體育委員是蔣啓光。

播廣播的時候，蔣啓光還趴在桌子上睡覺，坐在旁邊的劉延把他推醒。

蔣啓光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聽見第二遍廣播，皺着眉頭走出教室。

等他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一沓紙。他走到講臺上，拍拍講臺，說：“大家安靜一下。”

蔣啓光站在講臺上讓大家安靜這種場景從未發生過——他從來都是被要求安靜的那一個。班上的同學一時很不适應，都臉色怪異地看着他。

蔣啓光說：“運動會将在下一周的周五、周六、周日召開，有想報名的同學到我這裏報名。”

“有哪些項目啊？”曹月華在下面問。

蔣啓光拿起手中那沓紙，似乎是覺得太多，有些難念，說：“我等會兒把項目寫到後面的黑板上，大家可以自己去看。”

準備一場運動會不僅僅是報名參加各項項目就夠了。入場儀式的班旗，運動服的尺碼統計，服務臺的人員安排和物資采購，廣播臺的稿件，樣樣都需要提前準備好。

蔣啓光把《運動會安排事宜》交給杜梅，說：“班長，這些就交給你啦。”

杜梅點點頭，說：“好，你負責把各項目的參賽人員統計好就行了。”

運動會對于高中生來說是一件大事。中午杜梅召開班委大會，分配任務，說：“劉伯清和曉宇，你們是班上的生活委員。劉伯清你負責服務臺的物資采購，曉宇你負責人員安排。”

兩個人都沒有異議。

杜梅目光轉向柳依依，說：“入場儀式的班旗就交給你了，設計圖需要馬老師同意，其他的你自己看着辦，在下周五之前做出來就行，可以嗎？”

柳依依點點頭，說：“沒問題，班費從哪裏拿？”

杜梅說：“班費的事情我會跟馬老師說，盡量在這兩天拿出運動會的啓用金來。”

杜梅又對曹月華說：“月華，你需要負責廣播臺的稿件。”

“OK，沒問題。”曹月華笑着點點頭。

崎水中學每一年的運動會分為運動成績和精神文明兩部分。精神文明的獎項最主要就是看被廣播臺念出來的稿件數量，這些都會有統計。曹月華知道柳绮霏跟廣播站的幾個廣播員都有交情，回頭讓柳绮霏打個招呼就行。說起來，她的工作是最輕松的。

但是問題很快就出來了。

運動會文1班沒什麽人報名。

到星期六的上午，也只有一百米和兩百米這種短跑項目有人報名。

蔣啓光一陣火大，逼着身邊這幫子朋友把剩下的男生項目都給報滿了。剩下的就是女生項目。蔣啓光決定再做一次動員。

他站在講臺上說：“希望大家都積極一點，畢竟是一次班級活動。”

但收效甚微。

京安問柳绮霏：“你報了什麽嗎？”

柳绮霏說：“我報了一個400米。”

京安說：“你陪我一起去跑800米怎麽樣？”

柳绮霏一臉無奈，說：“好吧。”

京安滿意地笑了笑，到蔣啓光那裏去報名。

“我和柳绮霏報名800米，另外我再報一個女子跳高。”京安說。

“好。”蔣啓光記下這些信息，幾乎是有些感動地說：“謝謝了。”

直到這一次，他才知道班委的工作有多麽不好做。

[6]

星期六下午照例放假。

學生們歡呼着魚貫而出，一時間校門口熙熙攘攘熱熱鬧鬧，各種賣小吃的攤販們也紛紛出現。

化學競賽培訓是下午兩點鐘開始，所以蔣笑笑和盧辛商量着邀高一玩得好的一些同學一起吃個中飯。說白了也就是小圈子聚會。蔣笑笑讓宋清明去找京安。宋清明收拾好書包往文1班走去，文1班的班主任馬老師還在班上交代放假期間的注意事項。于是宋清明就站在教室外面等。

文1班很多人都注意到教室外面走廊上站着的宋清明。

前兩天最新一屆校草競選結果已經出爐，經過崎水中學大部分女生的網絡投票，宋清明正式踢掉了章清羽，成為崎水中學女生心目中的新一屆男神。

京安正在趁着馬老師講話的時間收拾東西，忽然柳绮霏捅了一下她。

“看外面！”柳绮霏輕聲說。

京安不明就裏地轉頭望向窗外，此時的天空碧藍如洗，清朗得令人心曠神怡，片片白雲點綴其間，金色的陽光迷蒙地灑瀉下來，少年逆光而立，看不清臉龐，卻看得出挺拔的身體，與在微風中輕輕拂動的頭發。

放學後，京安一直等教室裏面大部分人都離開之後，才背上書包走出教室。

“嗨！”京安有些驚喜地說。

宋清明說：“蔣笑笑說中午一起聚餐。”

“嗯。”京安點頭，說：“那我們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樓下走去。

蔣啓光站在他們的後面，目視着他們離去，往日熾烈如日的眼睛中，浮現出一絲絲無可奈何的悲傷。

走出校門。宋清明低頭看了京安一眼，瞥見她那只垂在衣擺的手，心裏微微發癢，一把扣住。

京安幾乎是整顆心戰栗了一下。

“沒事。”宋清明低聲說。

在這條因為放學而變得熙熙攘攘的小街上，沒有人察覺到兩個人相牽的手。

京安任自己的手被宋清明握着，穿着層層人群往前走去。

曾經身上那張堅硬的铠甲，因為有了騎士守護，公主終于可以換上輕柔的羽衣。

聚餐地點定在小天地。

小天地是學校附近一家比較物美價廉的家菜館。宋清明和京安是最後到的。他們兩個人一進去，裏面的人就起哄：“這麽晚是幹什麽去了！”

“肯定幹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京安苦笑不得地打斷：“你們說什麽呢！”

這個時候，盧辛忽然站起來，說：“绮霏到了，我去接她一下。”

京安詫異地問：“绮霏也來嗎？那為什麽剛才不跟我們一起來？”

蔣笑笑嗤笑一聲，說：“誰敢來打擾你們啊，看宋清明那臉冷的……”

盧辛走出去。京安和宋清明找到位子坐下，對蔣笑笑翻了一個白眼，說：“就你話多。”

蔣笑笑對京安做了一個鬼臉。

幾人一起吃過午飯，盧辛送柳绮霏去搭車。于是京安幾人一起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等盧辛。

蔣笑笑說：“現在盧辛是完全變樣了，簡直是二十四孝男友。”

京安聞言笑了笑，說：“他這個人一旦認真起來就是這樣。”

天是藍色的，雲是白色的，平時喧嘩的校園此刻安靜如沉入午睡的嬰兒，恬靜得令人心生柔軟。

沒有多久，盧辛滿頭大汗地跑回來，對衆人說：“不好意思，久等了。”

幾個人一起走到教室，這會兒離上課還有三十分鐘左右。另外幾個學生趴在桌子上小憩。

京安沒有睡意，于是拿出老師布置的作業來寫。

“你不睡嗎？”宋清明低聲問。

京安搖搖頭，說：“不太想睡。”

宋清明說：“我趴一會兒。”

京安點點頭。

宋清明側頭趴到桌子上，一雙漆黑的瞳孔在從窗簾後面滲進來的陽光中泛出星星光澤。

京安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于是更加不敢轉過頭去看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京安寫完了數學作業，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宋清明。

041. 周末的男孩女孩們

宋清明已經睡着了，嘴巴微微抿着，劉海軟軟地伏在他的額頭上，他沉睡的模樣似一個純淨的嬰兒。

京安靜靜地看着宋清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油然而生。

京安默默地想，那大概就是愛情吧。

[7]

很多年前，在京安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她也曾幻想，自己是一個沉睡在荊棘之中的睡美人，有朝一日，她的王子會披荊斬棘、穿過層層苦難找到她，吻醒他。

這是很多女孩都擁有的夢。

只是很多女孩在她們慢慢長大的過程中，她們開始被這個紛繁的世界所誘惑，于是，那個小時候的夢漸漸地成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回憶。

但是京安一直這樣等候着。她像追尋信仰一般等候着她的王子出現。等待着她的王子披荊斬棘、穿過層層苦難找到她，吻醒她。

[8]上完化學競賽培訓課之後，宋清明和京安一起走出辦公樓。此時此刻，夕陽半沉在地平線之下。被夕陽染紅的天空不時有飛鳥掠過。

“你想吃什麽？”宋清明問。

京安說：“我随便，都可以。”

兩個人一起走出校門。因為學生放假回家，學校附近很多店子也都關門了。兩個人一起走到公交車站，決定去市中心。

“我知道一家韓國料理還挺不錯的，我們去試試吧。”

宋清明扣住京安的手，說。

坐在公交車上，不時有人将目光轉過來。起初兩個人還坦然自若，但沒有想到在中間一站上來一對母女。

女兒看上去是初中生模樣，臉上挂着叛逆的不耐煩的表情。

母親一身職業套裝，臉上畫着淡淡的精致的妝。

“行了，你別念我了行不行？”女兒很不耐煩地說道。

京安看着那個女兒，心裏回想起很多跟自己母親在一起時的往事，多麽想走過去對那個女兒說：“态度好一點，溫柔一點，将來少後悔一點，少自責一點。”

那個母親氣憤地說：“難道我說錯了嗎？讓你不要早戀你還這麽不耐煩，是不是找了男朋友了？”

女兒擡頭瞪了母親一眼，說：“媽你在說什麽啊！”

母親氣憤地擡起手指着女兒，說：“你是想氣死我啊！”

下車之後，宋清明明顯感覺到京安情緒的低落。

他猜到了原因，卻不願意放手，将京安的手攥得更緊。

“走吧。”宋清明說。

“嗯。”

兩個人在韓國料理店裏面坐下，點好單。宋清明說：“別多想了。”

京安不願意讓宋清明的安排被自己糟糕的情緒給破壞，急忙整理好心情，臉上露出笑容，說：“我沒事。”

宋清明看見京安臉上突兀綻放的笑容，心中卻微微一痛。

烤肉需要自己烤。宋清明在服務員燒起無煙碳之後，擺上鐵架，将廚房已經切好的肉一片片夾到鐵架上，刷上油，烤得差不多的時候，宋清明熟稔地灑上調料，然後夾到京安的盤子上。

“哥哥！”

突然而來的一聲呼喊吓得宋清明手中的筷子幾乎一掉。

宋清明轉過頭，看見宋曉曉那張陽光燦爛的臉孔正朝自己笑着。

京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一個元氣滿滿的女生，根據剛才聽到的那個稱呼，似乎她就是宋清明的妹妹。

一想到這個，京安幾乎便有些想要逃避。

但在這個時候，宋曉曉已經離開她那桌走了過來。

“你怎麽在這裏？”宋清明問。

宋曉曉嘴角一勾，說：“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不是跟媽媽說學校要化學競賽培訓嗎？”

她目光移到坐在一旁的京安身上，神情卻不似面對宋清明一般大大咧咧，反而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說：“你就是京安姐姐吧？我叫宋曉曉，宋清明的妹妹。我聽說你好久了！”

京安面對這麽熱情的招呼，有些無所适從，不知該用什麽話來回應。

她只好笑笑，說：“我聽你哥哥說過你。”

宋曉曉笑起來非常可愛，會露出兩只小虎牙，眼睛燦燦亮亮的。

她說：“我哥哥他很喜歡你，他是個悶性子，肯定不會告訴你的。”

京安騰地臉一下子紅了。

她幾乎不好意思去看宋清明。

宋清明也滿頭黑線，他沒有想過自己的妹妹會在京安面前如此脫線。他說：“你趕緊走吧。”

宋曉曉從小就不聽宋清明的，如今連“哥哥”兩個字也很少叫，開口閉口宋清明，宋清明的話她又怎麽會聽。她搖搖頭，說：“京安姐姐，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吃好不好？”

京安自然不好意思拒絕，也來不及看宋清明的意思，說：“好啊。”

宋曉曉一臉得意地在京安身邊坐下，沖宋清明飛眉毛。

宋清明臉黑得快要黑雲壓城一般。

宋曉曉抱着京安的胳膊，問：“京姐姐，我哥他在學校是不是也跟塊石頭一樣不說話？”

京安尴尬地不知如何作答。

這個時候，一個眉清目秀、穿着黑色板鞋的男孩子走過來，說：“宋曉曉，你快點來啦，大家就等你一個人。”

宋曉曉看着這個男孩子說：“那你想要我陪你一起吃嗎？”

這個男孩子一臉不耐煩地說：“你自己快點來。”

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哼！”宋曉曉跺了一下腳，跟京安說了一聲再見，就匆匆跟了上去。

京安看着宋曉曉的背影，一時間想到了些什麽。

宋清明自然也想到了。

他緊緊地握住叉子，說：“剛才那個小孩态度真差。”

京安說：“你妹妹很可愛。”

宋清明臉上露出少有的羞赧之色。

吃過韓國料理，宋清明說：“我們去看電影吧。”

[9]

宋清明在私人電影院包了一個雙人間。

“你想看什麽？”宋清明将遙控遞給京安，說：“你自己選吧，我去外面買點零食和飲料。”

宋清明站起身擡起腳跨過茶幾，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京安，京安坐在地毯上面，靜靜地望着他，眼睛裏流動着一抹光。

他不禁想要對她微笑。

于是眉目不由自主地溫柔。

[10]

崎水中學男生宿舍樓裏面。

遠遠看去，其中一間寝室亮着光，倏忽之間又滅掉。

一開。

一滅。

仿佛黑夜之中的星星，一眨又一眨。

“劉澤，你不要這樣子啦！”章清羽緊張害怕得在洗漱間喊道。

他從小就怕黑。

回應他的卻是一片孤寂的黑暗和沉默。

“劉澤？”章清羽聲音忍不住顫抖。

他握着牙刷的手有些發抖起來。

“劉澤？”

章清羽站在黑暗之中，不敢動。

在這不知邊界的黑暗之中，忽然一個懷抱溫暖地抱住他。

“別怕，我在。”

少年略顯青澀的聲音，薄如蟬翼卻堅定無比地從黑暗中傳來。

[11]

“冷嗎？”

“有一點。”

宋清明摸索着從自己包裏面拿出一條四四方方的毛毯，說：“你蓋上吧。”

京安把毛毯蓋在自己身上，宋清明替她掖好邊角。

“等會兒你還想看嗎？”宋清明問。

眼下正在看的這部已經接近尾聲。

京安說：“我有點想睡覺了。”

“那我們看完這部就走吧。”宋清明說。

京安說：“我們去哪兒？”

宋清明才想起來，他們并沒有地方可去。

他們未滿十八歲，不能在酒店訂房。而此時此刻，再趕回學校，宿舍樓的門禁也早就關了。

“你是故意的吧？”京安睨着眼睛望向宋清明。

宋清明笑笑，問：“那我們怎麽辦？”

京安伸手拍了宋清明一下，說：“你自己看着辦，我先睡了。”

宋清明苦惱地揚揚眉毛，說：“你別生氣啊。”

京安說：“我沒有生氣。”

宋清明說：“我只是想和你多相處一會兒。”

聽到這句話，京安的心一瞬間就柔軟下去。

她說：“去問老板借毯子吧，他們應該有。”

眼下已經快要十一月份，天氣漸漸轉涼，就這樣睡着涼。

宋清明說：“你肚子餓嗎？”

剛才買的零食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京安囧着一張臉說：“不吃，會長胖的。”

“沒關系，反正我又不介意。”宋清明說。

這，算是甜言蜜語嗎？

京安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一會兒，宋清明站起來說：“我再去買點吃的。”

小小的包廂裏面只剩下京安一個人。

京安看着銀幕上還沒有放完的電影，男女主角在雨中擁吻。

突然間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