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敢問師父,何為雙修?(一更) (27)
那些過往一一回憶,所有塵封的,歷久彌新的,都像一幅幅畫卷,在她蒼涼的,死寂的目光中展開。
“這是誰家的小妹妹呀?”
十一歲那年,師父牽着她的手,經過一樹樹桃花,花瓣紛落而下,她的身上沾滿了花香,桃林盡頭,一個約莫大她一些的男孩在練劍,他招式還很笨拙,卻是投入的認真,看到她,眼睛一亮,高興地收了劍,迎上來問。
那時她只記得母親滿眼紅腫地哄她入睡,醒來便到了桃陌洲,因為離開母親的緣故,她心情黯然,絞着衣角,不說話。
師父打趣,“這是路邊給你撿的老婆……咳咳,要好好對待鳳祭,別讓她跑了,知道不。”
洛九歌打量了一下她,竟過來大膽地捏捏她的粉臉,“傻乎乎的,多可愛啊,做我的老婆正合适。”說着恭恭敬敬地跪下,“徒兒多謝師傅。”
谷星子捋須,樂呵呵地笑。
畫面一轉,是在十三歲,一天的對練結束,累出了一身汗,她在湖畔洗澡,纖細的手指撫過身上的一條條鞭痕,哀傷的神色,透着倔強和恨意。
都是主母和兩個所謂的“姐姐”留下的,縱橫交錯,不同年歲的傷重疊在一起,刻進了骨肉,再也好不了。
她注定要帶着這些印記長大,空有一張好看的臉,身子卻是醜陋的,若是有一天,師兄看到了,會不會嫌棄?
朝夕相處,她對師兄産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出的情愫,只知道自己很願意跟他在一起,吃飯時或練武時見不着他,她會慌亂,也願意如師父打趣的那樣,長大後當他的妻子,可是,她一身傷痕,怎麽去面對他?
某處傳來局促的窸窣聲響,那時候她剛剛發育,自是有了少女的羞澀,忙抓起衣服擋在胸前,“誰?”
緊接着一聲慘叫,夜色中,洛九歌狼狽地從一叢齊人高的花木間摔出來,連壓斷了幾棵小樹,雙手還保持着扒拉的姿勢。
原來是墊高他的石塊打了滑,可好好地,又怎麽會打滑?
她羞窘之餘,不免難過,“哼,師兄是被鳳祭身上的傷痕吓到了吧?”
洛九歌的眸中卻滿是疼惜,“你等着,師兄會給你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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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來時,将一盒膏藥交給她,想了想,又從她手中拿過來,自己用手指挖了一點,輕柔地塗在她身上。
“笨啊!”他笑她,“如果早一點說,在你剛到桃陌洲的時候就已經治好了。”
他恍然,“噢,錯了,是我應該早一點監督你洗澡。”
戰亂伊始,她率一支精兵負責從東部包抄梵容的駐紮地,與西部行進的洛九歌相互呼應。
她終究是中了梵容的算計,當騎着白馬逼近梵容的營帳,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然而,她心中并沒有一絲恐懼和退縮,顯然梵容的麾下看到她紛紛退開,必是為了放她深入,但她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如趁機取了梵容的命。
這個負責幕後指揮,極少在交戰中露面的男子,據說自出生以來,便攜了王者的雍容高華,且顏容是少有人及得上的俊美,運籌帷幄,謀略高深莫測,與洛九歌并稱“北容南歌”,對于兩人誰更優秀一些,天下一直在争論不休,然而,要得出定論,恐怕只有等到鹿死誰手的那一天了。
營帳緩緩移開,她挺直腰板,長劍指向逐漸顯出身形的男子,“梵容,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然而,等看清了全貌,她不由得一怔。
梵容倚在軟榻上,傾斜着健美颀長的身軀,胸前的衣襟微微敞開,一手搭在寬大的扶枕上,一手握着一本泛黃的卷冊,他看着她,眸子一派寂然,有辰光靜爍,雖然氣息清冷,但豐神俊逸,任是無情也撩人心魂。?
比私下玩世不恭,淺笑眉開的九歌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種高華穩熟到骨子裏的氣質,仿佛只需只言片語,或者輕揮衣袖,便能夠輕易地操縱乾坤浮世。
他說,我在等你。
這幾個字,輕而易舉地俘虜了她。
然後是恥辱,煎熬的奸細生涯,她愧疚,自責,卻又忍不住,抱着不該有的期待。
直到九歌失望哀涼地道,你走吧,去做梵容的女人。
她曾經不懂珍惜,以為習以為常的溫馨和平淡并不是愛情,卻不知這樣的感受,其實才是最難得,因為早已在歲月之中,深入到骨髓裏,心靈深處,所以才會來得這樣自然而然。
如今,她發誓要好好珍惜愛了多年的男子,才發現,命運已經不給她這個機會。
她的一生,無論是那一程時空,這一段路途,都是一個笑話,唯一的美好,也許只剩下桃陌洲那一段漫長的歲月。
黃昏之後,溟濛的淺夜開始籠罩天地之間,星辰開始變得明亮起來,藍鳳祭辨別了一下方向,轉向西南方向,拖着經脈被挑斷的腿,開始爬行。
然而,才動了兩步,她便因難以承受的痛苦停了下來,新的刺刺入傷痕累累的身體,帶來的仍是鑽心的煎熬,她一頭枯白的頭發被絞在縱橫交錯的冷刺間,因浸染鮮血而變得幹硬的白衣被刮出了痕跡,整個人像被釘死在了這一處。
一種巨大的悲哀籠罩了她,藍鳳祭雙目空洞地望着蒼穹,眸中似乎有什麽在流下,鼻尖傳來一陣血腥味,她咬住齒關,牙根陣陣發酸,不知是恨,還是痛,難道,她注定要死在這兒嗎?然後,變成一堆腐屍,一架枯骨……
如果确定九歌安然無恙,死在這裏,被毒蟲分食,化作藤蔓的養料,永遠消失得無影無蹤,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可是,她不甘,她不甘啊!
窸窣的聲音圍聚而來,原本因為感知到強大的功法內蘊而有些畏懼不定的毒蟲,此刻已經确定爬在地上的女子不過是一個廢物而已,紛紛發出“咀咀”的興奮聲,再也不加猶豫地進行侵犯。
藍鳳祭渙散的眸子浮起一抹堅決,強打起精神,暗運功法,手艱難地擡起,殺光攜着強勁的力道向四周滌蕩而去,大風席地而起,裹攜着遍地藤蔓,毒蟲,荊棘,直退開一方寬闊無垠的地域。
藍鳳祭像看到了一絲希望,手中化出一柄虛劍,插在地上,扶着試圖站起,然而,才起身到一半,雙膝一軟,渾身不受力地摔倒下來。
是的,這正是謝純然的用心。
解除她功法的禁锢,卻廢掉了她的雙腿,就是為了她有些許力氣爬,她要好好折磨她,不會讓她輕易地死了。
一步步,不知何時抵達九淵?!
她得出了這一方詭異的地域,才好重新判斷再繼續往哪裏走,盡管路途漫漫,危機莫測,然而,她顏容枯槁,烏發白盡,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呢?還剩下的,僅有心中的那一點信念罷了,無論如何,也要以這副傷痕累累的身子去實現。
毒蟲殘軀的腥臭和植株被絞斷的氣味彌漫在半空,她像是沒有聞到,手肘撐地,拖動身體緩緩移動,前方不知會遇到什麽危險,她盡量不耗費功法,倘若以功法助身體前行,恐怕半個小時後,她便再也動不了了。
“哈哈哈……”
頭頂上方傳來陰渺得意的笑聲,“姐姐,這種滋味,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妹妹幫你一下啊。”
早就預料到謝純然一直在監視她,藍鳳祭抿住唇,一言不發地往東南方向爬,她無暇關心對謝純然的恨,以及死了以後,如何化作厲鬼報複,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要不管不顧,力排萬難地去實現。
“哎喲,快點爬啊,姐姐的動作忒慢了,只怕好不容易到了,太子殿下卻已經熬不住了呢。”
九歌,九歌還活着,從謝純然一開始透露的內容就可以判斷,此刻更加堅定,然而,她要看到他安好,或者,變得安然無恙,才肯放心地離開。
藍鳳祭加快了速度,土地盡管平坦,卻十分粗砺,一個小時過去,她柔嫩的手肘已是鮮血淋淋,眩暈的感覺陣陣傳來,再加上許久未進食,口幹舌燥,饑腸辘辘,她趴在地上,再也無法挪動半分。
第六卷 白頭吟.剎那芳華 第一百三十五章 瘋魔 傀儡果
一陣香味萦繞在鼻尖,伴随着一陣咯咯的笑聲,“想吃麽?”
藍鳳祭阖上不久的眸子重新睜開,謝純然正站在她身前,青蔥般的手指撫着一個奇異的水果,水果渾體呈淡紅色,似桃又似梨,有小碗那般大,散發出香甜誘人的香味。
已經不再關心前面的人是誰,她對她又有多恨,藍鳳祭眸中浮起期待的光芒,手伸向那個能讓她飽腹的水果。
她得活着,必須得活着,活着,就要進食。
視線盡數落在果子上,像看着一生最重要的東西,她遙遙伸出手,手臂上掉了一層皮,糊滿塵土,袖子被摩擦得褴褛不堪,亦沾了滿鮮血和塵土,謝純然掃她一眼,輕嗤一聲,舉起果子端詳,“如果我告訴你,這種果子吃了,會陷入半瘋狂的狀态,但也會使你體力大為增長,你吃,還是不吃?”
藍鳳祭爬近一步,幾乎就要試圖站起來,将果子拿到手中。
謝純然詭異地笑了,“我還要你嘗嘗,我的另一種滋味。”
她随手一扔,果子滾落到十步之遠的位置,藍鳳祭眸子微微一亮,不顧一切地爬了過去,撿起果子,胡亂擦了一下,便狼吞虎咽地啃食了起來。
盡管果子的味道甜美而奇特,她卻始終不知其味,只知道這個東西能夠填飽肚子,然後,幫助她去看一眼九歌。
也等于是訣別前的最後一面。
傀儡果,增功法,強怨念,控制神經,使人陷入半瘋魔,危害蒼生,成為衆矢之的。
在謝純然輕冷的笑聲中,藍鳳祭吃光了果子,甚至連核也吞了下去,她驚異地發現,不但肚子飽了,渾身上下也充滿了力氣,這絕非只是飽腹的原因,她沒有考慮那麽多,只是繼續向前爬行。
得盡快回到九淵,她渾身是傷,一路白發不斷掉落,身體越來越衰朽,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死在了路上。
只要出了這個詭異的區域,再想辦法備一匹快馬,就快了。
謝純然勾唇看着爬得越來越遠的女子,忽然張掌一吸,藍鳳祭猝不及防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恨嗎?恨,那就痛快地恨。”
藍鳳祭霍然擡頭,冷冷地盯着一臉幸災樂禍的女子,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間擠出來,“你好狠毒!”
每一個字,都帶了剜心刻骨的恨。
“哈哈……”
謝純然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哪有藍奶奶您把匕首插入梵容的胸膛那般狠毒呢,比起藍奶奶您的薄情寡義,狼心狗肺,純然恐怕要遠遠甘拜下風呢。”
藍鳳祭艱難地挺直身子,雙手迅速凝起一圈殺光,朝謝純然打了過去,任何阻擋她去見九歌的人,都得死!
空氣晃蕩,大地震顫,身體廢了,顏容老了,她的功法,卻還存在。
謝純然笑聲不停,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只是袖子一揮,殺勁盡數落到了藍鳳祭的雙膝上。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寂靜的長空,趴在地上的女子躬起了身子,手顫抖着,捂住流血的雙腿,她好恨,好恨啊,恨得瘋狂,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這樣的恨,可是她有什麽辦法呢,謝純然如今擁有一身難以匹敵的功法,最令人防不勝防的迷藥配制之方,?她又是這樣的狀況,無論如何,都不是她的對手。
“我只想……”她咬牙,決絕冷恨的語氣竟似帶了一抹哀求,“見九歌最後一面。”
“好啊!”見她不得不認命的樣子,謝純然滿意地挑眉,“繼續爬啊!”
藍鳳祭點住膝上的穴道,撕下兩條裙裾,纏住兩膝,加快速度向前爬,白發拖曳過地面,白衣匍匐在地,像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苦行者。
“及早把她殺掉,夜長夢多。”
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響起,仿佛來自最渺遠的,最深的地域。
藍鳳祭身形頓了頓,繼續往前爬。
謝純然冷哼一聲,“夜長夢多?你知道她有多狼狽嗎?要不是有一絲信念支撐,恐怕已經命喪幽冥火界口了。”
“咳咳……這個女人,死得越快越好,信念,往往是最可怕的東西,它可以使人浴火重生……”
“我不想聽這些。”謝純然不耐地皺了皺眉頭,“放心,我自有安排,你的目的,我的目的,都可以達到。”
“好,好!若你食言,我定要無休無止地折磨你。”
那個聲音陡然一厲,說罷便消失了。
謝純然眸中掠過一絲冷芒,接着唇角浮起一抹莫測的笑意,食言,怎麽會食言呢?藍鳳祭如今這副模樣,見到洛九歌之後,若沒有她的其他“安排”,恐怕也會心甘情願地主動去死吧。
一個月過去了,藍鳳祭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洛九歌親自尋覓了無數次,?愁白了幾根頭發,每夜在燈下沉默許久才入睡。
一同消失的,還有司馬瑄禾和諸位護衛口中帶走藍鳳祭的謝純然。
與此同時,九淵與南影國之間的戰争形勢突變,在南影國被攻占了五分之一國土的情況下,闕千澤16歲的王弟闕千珉極力說服父王和諸位臣将,主動請纓,?前往戰場,初出茅廬的小王子,竟憑着極高的謀略和不賴的功法一一收回八個郡縣,南影國士氣大漲,愈戰愈勇,九淵雖然竭力抵抗,但仍落了下風,不過是短短十日,便犧牲了三萬多士兵。
決定前往戰場的前三天,洛九歌親自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他已經記不得找了多少次了,回來時兩萬精兵嚴陣待發,他換上利落冷酷的勁裝,騎上當頭一匹白色大馬,深深地看一眼溯言樓,策馬,緩緩離開烨城。
一旁随行的,是封為戰前大将軍的隐衛龍清,看一眼太子殿下,不由得慨嘆。
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蒼涼的眼神,複雜得無法形容。
心愛的女子似乎永遠消失在了人間,而殿下又不得不肩負起大任,親自領兵上戰場,這樣的心境,又如何為人道?
“藍姑娘,是殿下的希望。”
斟酌着道。
洛九歌又何嘗不懂他的含義,幽幽道,“是,所以我不能死。”
死了,就永遠也無法得知她的消息了。
遲止國畢竟擅長水域作戰,苦苦支撐了一個月,平野上的戰役開始節節敗退,甚至潰不成軍,洛殿下出師後的第五天,遲止國錦繡公主來訪。
美麗,清靈中氣質平靜,有謀略,透着一般人難以征服的貴氣和風采。
洛恒早已了然,捋須道,“原來錦繡公主已是第三次來九淵。”
酒香蔓延,一些重要的臣子被安排與錦繡公主一同宴飲,心中直打鼓,眼下九淵忙着與南影國打仗,戰況曲折,平野上不斷吃敗仗的遲止國倘若還要尋求合作,豈不是做白日夢嗎?
錦繡公主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在坐的臣子,似乎對他們的身份都頗為滿意,微微勾唇,“國主見笑,不過,這不正也表示了錦繡的誠意嗎?”
洛恒為難地道,“若公主拜訪的目的與之前一樣,眼下的情況,恐怕九淵會吃不消啊。”
錦繡公主纖美的手指端起夜光杯,淺啜下一口,“國主恐怕有些誤會了,再怎麽說,遲止國也有自知之明,結盟一事,既然九淵暫時不需要,那便先罷了吧。”
“那公主……”
大臣們面面相觑,其中一員大臣疑惑地問。
錦繡公主莞爾,平靜的笑中帶着穩操勝券的意味,“眼下是不結盟,可誰也不能保證将來,在一定的可能性上,九淵的利益也是遲止的利益,但凡意圖損害到九淵的人,都是遲止的敵人,所以,錦繡此來,是為了提醒國主一件事。”
“噢?”洛恒疑惑,“公主請講。”
錦繡擡手,侍從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恭敬地呈到洛恒眼前。
那是一張娟帕,由于時日久遠,潔白的娟帕微微泛黃,有血印隐約透出來。
洛恒将娟帕展開,上面一行用血寫成的字直撞眼簾。?
“吾之女鳳祭,皇室鎮國公主也,照鳳命,見信歸宗。”?
娟帕下方,落了“花奴”的字款,是用毫筆書寫,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不過可大致辨認得清楚。
洛恒定定地看着娟帕,手,不經意顫抖了一下,眉頭深蹙,“這……可是真的?”
錦繡公主微挑眉,道,“先是闕千澤,梵容,下一步,就是太子殿下,然後榮耀歸宗。國主認為,這,是不是真的?”
大臣們不由得犯嘀咕,難道,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洛恒沉吟了一下,“栽贓陷害,也不無可能。藍姑娘的功績有目共睹,不排除一些心懷叵測的人有意算計,司馬瑄禾,便是一個例子。”他擡眼看着錦繡公主,“一個月前,郡主因此被判了監禁。”
錦繡公主毫不介意落痕的含沙射影,不疾不徐地道,“國主可還記得,右丞相府被判上下流放的時候,有一個人完全置身事外,德乾帝和太後似乎把她忘了,然而,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眼中,她可是花奴的親生女兒,而花奴,正是太後親信花弘将軍的女兒。”
第六卷 白頭吟.剎那芳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來了,你要等我啊!
宴席上的臣子們隐約猜到了什麽,都露出震驚的神情,卻又不敢相信。
洛恒神色凝重,“這個東西,是從哪兒得到的?”
錦繡公主道,“中州太後護衛殺弦決和冷夕容在崖山一役中吃了敗仗,這張至關重要的娟帕,有幸被錦繡獲得。國主若不相信,可找來花奴生前的筆跡,對照一下。”
洛恒沉吟了一下,臉上神色複雜,“藍姑娘生死未蔔,其中或有蹊跷,目前還不能下定論,等找到了藍姑娘,再求真相也不遲。”
錦繡公主莫測一笑,“倘若國主對了筆跡,仍然不願相信,可等半個月之後,看看九淵的大功臣和未來的皇後,是怎樣對待九淵的。”
洛恒一驚,“藍鳳祭還活着?”
錦繡公主微笑,“不但活着。”
洛恒陷入了沉思,錦繡公主一副頗有把握的樣子,再加上這一方娟帕,似乎根本假不得,可是……
德乾帝一無所出,忽然多了一個公主,根本讓人無法想象,也一時接受不了,再加上藍鳳祭與九歌一同在桃陌洲長大,師兄妹情深,鳳祭又為九淵除掉了闕千澤和梵容,功不可沒,如果她打九歌的主意,九歌對她沒有任何防備,只怕是早就……
最重要的,是雪玉扳指乾坤之力尚未開啓,藍鳳祭既然願意交出來,可見是存了十足的誠意,也承擔着巨大的風險,可是,這件事怎麽看,也跟梵容先前的經歷大致一樣,也許她表面上不單獨針對九歌,而是通過九歌對九淵做什麽,難說啊。
通過上次那件事,作為一國之主,為了不損利益和百姓福祉,他不會再輕易地做決定和下定論。
深籲一口氣,“既然如此,便等到半個月之後吧,朕倒是要看看,藍鳳祭是以什麽面目回來。”
錦繡公主微微颔首,“國主深思熟慮,錦繡深感佩服,遲止國若有機會與九淵合作,真是一種榮幸呢。若藍鳳祭令九淵失望,還希望國主重新考慮一下先前的決定。”
她唇角微微抿起,眸中掠過一抹算計的光芒,前些日子,她意外收到一封信,信上交代了藍鳳祭一夜衰老的改變和如今半瘋魔的狀态,要她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這樣的機會,可真是千載難逢呢,要知道,她的手下僞裝成為梵容報仇的勢力,幾次要取藍鳳祭的性命,卻是一點便宜也撈不着,特別是洛九歌豁出性命般護着,更令她心中不快。
這個男人,看到的第一眼,她便認定是她的。
九淵太子殿下親臨戰場,以谷星子教與的陣法破闕千澤傳承的陣法,且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戰術多變,一人功法抵萬軍,直逼得南影國招架無力,多處戰場潰不成軍,由于糧草被截斷,被逼到絕境的将士,不斷有自裁和投降的情況發生。
有人說,太子殿下之所以竭盡全力,傾其所有謀略地戰鬥,是為了能夠早日取得勝利,然後去尋覓心愛的女子。
可是,日子一天天流逝,藍鳳祭還是沒有出現。
十三天之後,九淵再一次出奇制勝,攻占了南影國腹地祈君山,引起南影國上下恐慌。
南影國常年幹旱,所有水源補給來源于寒峰祈君山上冰雪所化,可說祈君山是南影國的命脈,如今祈君山被九淵占領,等于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
逼不得已,南影國只好答應割去東部占全境三分之一的國土,并簽訂了協議,九淵凱旋而歸。
國主親自出城迎接,太子殿下的第一句話便是,“父主,有沒有找到鳳祭?”
十多天暴露在外的風霜苦寒,讓太子的臉鍍上了一層淺銅色,溫潤的五官被磨砺得更加鋒銳清俊,戰馬上,他的身姿坐得很直,握住缰繩的手,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劍傷,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霸者氣質。
“吼,吼,吼……”
百姓們夾道相迎,一直排出城門外,還剩下的精兵舉戟歡呼勝利。
沒有人看到,太子殿下的眸子是蒼涼的,絕望的,隐約帶着誓不罷休的決然和期待。
這些日子,他安排的手下一直在找尋,可帶到營帳中的,都是杳無音訊的消息。
想到錦繡公主那一番話,洛恒激動的情緒變得有些複雜,嘆了一聲,“還沒有。”
洛九歌微微颔首,抿着唇,策馬進城門,臉上多了一種冷毅的神色。
洛恒憂心地尋思,太子是變了啊,似乎所有的堅強,都是因為抱着藍鳳祭還活着的希望,若藍鳳祭出了事,只怕太子會一下子垮了吧。
可是,不知藍鳳祭又變成了什麽樣子……
“哈哈哈哈……”
幽冥火界幽之域邊緣,傳來一陣瘋狂欣喜的聲音,尖利中含着凄厲,幾乎響徹長空,“我找到出口了,找到出口了。”
那是一個令人嫌惡又恐懼的老妪。
一頭蒼白的發垂到腳踝,發上沾滿了泥土,藤蔓的刺,枯黃的葉子,白衣染浸的血液早已經幹涸,被磨得肮髒污黑,隐約辨出暗紅的血跡,她的身子亦枯瘦幹癟,失去了女子所有的豐韻,像一截枯木被裝在破麻袋裏,然而,她皺巴松弛的顏容上,雙眸卻黑得吓人,宛若無邊無際的黑洞,翻騰着煞氣,戾氣,瘋狂,仿佛能夠輕而易舉地将人吞噬。
此刻,她望着火界灼灼燃燒的黑火狂笑,五官猙獰扭曲,似乎四十五個日日夜夜受的所有苦難和折磨都值得了,她還在受傷的膝蓋跪在蒼茫天地之間,雙手張開,不斷顫抖,從手肘到掌心,沒有一處完整的肌膚,舊傷結痂又添新傷,有些地方還在滲出血液。
火界之外,三名鬥膽來撿煤塊的壯丁睜大眼睛看着藍鳳祭,愣了一分鐘,其中一人拔腿就跑,“鬼啊!”
剩下兩名也哆哆嗦嗦地背起煤塊,沿着一處緩坡奔逃。
藍鳳祭唇角詭異地勾起,掌中飛快凝聚起一團光芒,殺勁所經之處,空氣震顫,土壤層層掀起,奔跑中的三人陡然止住了腳步,胸口洞開一個窟窿,鮮血飙灑半空,身軀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擋我者,死!”
擋我去見九歌者,死!
藍鳳祭單手擊地,掠身而起,落到半是荒漠半是原野的界外土地上,望着遠處正悠閑吃草的馬群,漆黑空洞的眸子浮起一絲亮色,有了馬匹,就快了,誰也不能阻擋她,包括因懼怕她的力量而不再敢輕易露面的謝純然。
再也不用擔心耗費體力,她施展輕功,落在一匹棗紅色的千裏馬背上,正準備離開,那些驚呆了的牧民大罵着“妖怪”,居然毫不畏懼地圍上來,從地上撿起石頭砸到她身上,韌實的長鞭也用力地抽打在她的身上,他們同仇敵忾,口吐惡毒的咒罵,句句不堪入耳,仿佛她是天地之間最肮髒,最下賤的東西。
藍鳳祭眸中冷光一掃,手腕一動,十來道淩厲的殺光在意念的操縱之下準确地沒入牧民們的脖頸,栗馬托着枯老的白衣女子離去的時候,牧民們紛紛倒下,地上多了一堆殘屍,血流成河。
藍鳳祭朝幽冥火界口看了一眼,蒼老的唇角冷冷勾起,仿佛是在挑釁和警告,然後一策缰繩,栗馬邁開發達的四腿,向九淵方向疾馳而去。
“看,如今的她,可是連我都不敢惹呢。”5
謝純然看着遠去的女子,聲音又低又冷,像一陣寒骨的風掠過。
“不及早殺了她,必定會留下禍患。”
“運勢”不滿地哼了一聲,聲音透着某種威脅。
謝純然眉頭不耐地皺起,“我說過,要讓她品嘗到最痛苦的滋味再死。”
“好,若她不死,反而惹出一堆麻煩,我絕不會讓你好過。你心中清楚,頭痛欲裂,身心不由己是什麽樣的感覺。”
謝純然眸子一厲,正要發作,卻終究忍住,微微颔首,“等着吧。她這副模樣,見過洛九歌之後,即便不死,也會選擇了結自己。”
夕陽西下,橘黃色的光芒灑在原野上,馬背上的女子白發傾下,依稀可辨出白色的原樣,褴褛的布條随風飄舞招展,卻也大致遮了羞,看上去隐約有絕世獨立的風采。
從幽冥火界到九淵,需要三日的行程,三天後,她就可以看到心心念念的男子,她再也不能夠嫁給他,只想看他一眼,确認他是否安然無恙。
女子空洞蒼然的眸底,躍動着一點微弱的亮光,像少女時最天真,最純粹的模樣。
九歌,我來了,我來了……
你要等我啊!
兩天之內,白發女妖屠戮生靈,殺害無辜平民的傳聞仿佛大風一般,從西疆飛快吹到東部中州,所有人都在膽戰心驚中度過,人心惶惶,有軍隊駐紮的地方,都加強了戒備,百姓夜晚也早早關上了房門。
說是那白發女妖是個老妪,模樣猙獰扭曲,以殺人為樂,還喊着“擋我者,死!”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不過說來也奇怪,沒有前去攻擊阻擋她的人,都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
有人說,這女妖啊,雖然瘋狂,卻有着最悲哀痛苦的眼神,那樣空洞漆黑又冷厲的眸子,第一眼看時,令人心驚,想到逃離,再看一眼,會發現那是一種極致的蒼涼和決然。
第六卷 白頭吟.剎那芳華 第一百三十七章 魂葬城門 如果有來生,你還會不會愛一個人呢?
夜已經很深了,烨城溟濛如夢,寬大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城門緩緩打開,一隊疲倦的人馬回歸的“嗒嗒”聲敲在平靜的夜中,一些因此輾轉蘇醒的百姓迷糊地猜到,定是太子殿下尋覓心愛的女子回來了。
然而,聽馬蹄聲頹然,定然又是一次失望吧。
為首的男子一身藍色錦衣,背影清瘦颀長,顏容冷峻蒼茫,唇角微微抿着,一雙桃花眸寂靜如幽潭,他望着朦胧不清的半空,只覺得心口堵得尤其厲害,有什麽在肆意地沖撞,倘若克制不住,恐會嘔出一口活血來。
一只信鴿撲棱棱地落下來,站在馬頭上,黑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
見殿下沒有動靜,龍清拍馬上前,取下信箋,匆匆看了一遍,一驚,“殿下,白發女妖已經到達九淵西部邊界,并殺死了一千名圍剿她的将士。根據女妖這兩日來的路線,明早必然經過烨城,只怕百姓遭殃哪。”
洛九歌眸中掠過一抹嫌惡,“精良弓箭手埋伏準備。”
本可以好好地尋覓鳳祭了,卻又出現個什麽“白發女妖”,他自是不耐,只想着有什麽阻礙都盡快解決,以最好的謀略,最優秀的麾下。
或者她的生死,就在一線之間。
這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從邊關到距離中州五十裏的淮安谷,不斷有緊急的消息傳來,女妖所經之處,無數士兵和無辜的百姓被殺戮,被驚醒的人們紛紛向別處逃散,據禀報,女妖的目的正是九淵,或者,至少經過九淵。
疲乏歸來,整整一個夜晚,洛九歌只稍作歇息了半個時辰,其餘的時間都是在布置防護,天蒙蒙亮時,所有的弓箭手都已經準備好,埋伏在邺城外的各個隐蔽位置,百姓們也收到了警告,清晨閉戶,在女妖被處決之前,不可出門。
逐漸入秋了,天氣有了寒意,洛九歌披了一身寶藍色的大氅,玉立在高高的夜影樓上,布滿戰争傷痕的手輕拍欄杆,看着城門方向,清幽的眸中帶着絲絲的淩厲。
而身邊的箭臺驽上,九淵在戰場上赫赫有名的“鷹鈎箭”已經準備好,箭頭設計了鋒利的倒鈎,倘若入了體內,便會牢牢鎖住骨頭,想要拔下來,只能連肉帶骨,等于徹底廢掉一個部位。
若入了心髒部位,只怕是神醫,也回天乏術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半空一片寂靜,晨曦的光芒籠罩下來,枝葉上的露珠晶瑩剔透,析折出炫目而迷離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