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錯別字姬
我跟麗麗說,我覺得對面二樓那男大學生老看我。
麗麗說你醒醒你快醒醒,他那是在看我。說完把領口又往下拉一拉,露出半副奶子,有小孩屁股那麽大。
我說你可別往下扯了,知道的說你是在站街,不知道的還當你喂奶呢。
麗麗一聽不高興了,過來抓我頭發,我就和她扭打了起來。中途我分心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對面二樓,男大學生還靠在窗口,好像也還在看着我們這邊,我有點高興,于是臉上就被麗麗抓了一道。
瑩姐聽到聲響出來,拿着電蚊拍沖我們一人來了一下,喝道,幹什麽呢幹什麽呢?有你們這麽站街的嗎?我強調多少次了,職業素養職業素養,就一點沒聽進去啊?
麗麗說反正也沒客人上門,什麽職業素養,累不累啊。
我說就是,這麽熱的天也不開空調,誰願意上門啊。
瑩姐說,客人是要主動找的,就你倆這懶散勁,賴在門口兩條椅子上,愛答不理的,誰知道你們是雞啊?完了環顧四周,八月底下午兩點的破舊城鄉接合部,半個人也沒有。瑩姐把目光抛高,看見了對面二樓的男大學生,直接就一嗓子喊過去:“小夥子,要不要上我們這裏來洗個頭?我們今天搞活動,買一送一哦。”
那人明顯一僵,反應過來以後連忙縮回了身去,把窗戶重重一關,聲音都快要震到我們這邊來了。
我和麗麗笑成一團。瑩姐也笑說:“小夥子臉皮怎麽這麽薄的。”
後來我撿到了他的學生證,那上面的照片照得很好看。他的名字是宋嘉平,今年大二,學校離我們這裏很近。
他們學校的來我們這兒的還挺多,經常是一個寝室結伴來,長得都特別難看。宋嘉平是個異數。他要真上我們這兒來,我是願意不要錢的,就是要挨瑩姐一頓打也值了。
中午他從學校回來的時候,我隔着街叫他:“宋嘉平!”他非常錯愕,回頭找了半天喊話的人,看到是我,更有點難以置信。
我揚一揚學生證。
他在對街翻遍了整個書包,确認學生證不見了以後,才過來領了失物,當然免不了要說一聲謝謝,仍是不情不願地,臉上帶着一點尴尬的笑。
我同他搭話:“你學中國文學的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學生證,看見上面寫着專業,這才不得不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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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以前也學這個的。他忍不住哧了一聲,又覺失态,忙道了歉,但也還是不信。
我說你不要不信,我也是211大學畢業的哦,我那個小姐妹麗麗也是。
他雖是不信,倒也有了興趣,問:“那怎麽就想到做……做這個了?”
我笑笑:“那時候懶,整天在宿舍裏躺着,畢業找工作的時候也犯了懶,想找個躺着就能做的工作,就來了這兒了。其實也還是被騙了,你看我,不也得天天站街麽?”
他點點頭,表示自己還有什麽事情要幹,就回自己公寓去了。
後來他看到我也會跟我點個頭了,當然是在沒人看見的時候。偶爾他還會跟我說兩句話,當然也是在沒人看見的時候。
一來二去地,我們也漸漸熟絡了起來。有回他抱着本雜志回來,臉上藏不住的快樂,看見我的時候非常高興,居然不顧對面小超市裏那個在看《還珠格格》的大媽,徑直走了過來,把一本《意林》舉到我面前:“我寫的文章在上面發表啦!”
我說哪兒呢我看看。他輕車熟路地翻到了目标頁,是一篇非常雞湯的文章,我覺得很不怎麽樣,但想到他這麽漂亮的人,居然還能寫出一篇五百字以上的文章來,我就有點感動,就由衷地把他誇贊了一番。
他高興壞了,又說,他以前就有好幾篇小說在《故事會》《小小說》上面發表過,很想拿給我看看。他甚至猶豫了一下,最後問,要不要我直接去他公寓看。
我挺驚訝的,我說我還得上班,要不我晚上過去。他立刻就答應了。
我很擔心他會不會回去就後悔了,但我還是決定去碰碰運氣。我洗澡的時候搓得特別用力,全身都是一道道紅印。麗麗說你幹嗎呢,還想搓掉十斤肉啊?
我笑笑,沒敢告訴她我要去睡宋嘉平了,我怕我敲宋嘉平門他不開,回來被麗麗笑死。我得悶聲發大財。
宋嘉平倒是一下子就給我開了門。他穿T恤短褲,公寓裏也還算幹淨。他已經把發表過他文章的雜志一本一本都打開攤在了茶幾上,熱情得不像話。
我一一地都看了,一字一句地,還附帶點評。宋嘉平快樂極了,等我全看完後,我們倆就搞上了,他邊活動着邊跟我說他對自己文學道路的規劃,我說宋嘉平你真棒,你一定會成為一個特別棒的作家。這句把他送上了天。
完事以後宋嘉平躺在我邊上,跟我說,你可以關注一下我的博客,我有很多特別好但沒有發表的文章都放在上面。
我覺得宋嘉平真是太可愛了。
我從此常常晚上跑去和宋嘉平睡覺。平時服務了太多面目猥瑣的男人,隔兩天去舔一次宋嘉平,看着他英俊的臉,覺得人生實在還是美好。
他們學校偏理工科,男生也實在是沒出息,中秋節的時候整個寝室整個寝室地來我們這兒,我和麗麗于是非常忙碌。但我還是想去找宋嘉平,我走了幾站地去買了月餅,回來的時候下了雨,冒着雨跑了一路,我們這兒的路坑坑窪窪,濺了我一腿的泥點子。
宋嘉平開門看到我,很吃了一驚。那一晚我們搞得昏天黑地,我一面覺得自己的體力着實好,一面在想,我可是真喜歡上宋嘉平了。但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漂亮,他要是長了一副雷政富似的面孔(我白天正接待了這樣一位恩客),我是要把他那些《讀者》《意林》《故事會》喂他吃下去的。
過了兩天我再去宋嘉平那裏,發現他家裏有客人。我當然說是要走,宋嘉平說不要緊,強拉了我進去。是個男生,長了一條毛毛蟲似的胡子,二十歲的神氣,但臉像四十許人。宋嘉平說這是他學長。
我看這位學長的臉色非常暧昧,再聽他抱怨天氣熱,還把外套脫了,單穿了一件領口腋下發着黃的白背心,露出兩叢蓬勃的腋毛,我便明白了過來,于是又說要走。這回宋嘉平也沒能攔住我。
後來他說那是他們學校文學社的社長,想體驗生活。本來他是不想把他帶家裏來的,但那學長提了文學社換屆選舉的事,他就不大好直接拒絕人家了。原來我險些被這學長給免費體驗了一把,我有點生氣,但也只揉了揉宋嘉平的頭,沒有說什麽。
大概是學長體驗生活不成,惱羞成怒了,我和宋嘉平的事就這麽被抖摟出去了。上門的男大學生來聒噪不提,還有女生組團來圍觀,有膽大的還沖我吐口水。瑩姐覺得生意受到了影響,罵我犯賤,天天被睡還不夠,還要送上門去給人睡。
我頂嘴:“天天吃泔水,還不許我自己去開個小竈啊?這幾個女大學生說不定看着看着,覺得咱們這兒就業條件不錯,還來應聘呢,反正咱們這兒也缺人手。”
我是不要緊,沒臉沒皮慣了的——人家最多也就罵我是婊子,而我确實就是個婊子。宋嘉平的日子恐怕就難過了些,但他什麽也沒跟我提,反正過了十天半個月,也就見不着女大學生了。
我跟宋嘉平還是處着,他還是天天把他寫的東西讀給我聽,感情非常激昂。他的那張臉看得久了,到底也沒有從前那樣驚豔了,我聽着他的文章,就有點不耐煩起來。
他洗澡的時候,我就看他電腦,一見之下,真是驚呆了——
我操,什麽雞巴玩意兒,聽他念的時候還不知道,這裏頭居然這麽多錯別字!“的”“地”“得”老用錯,“嗎”和“嘛”沒一處用對,“再”和“在”一次又一次地打錯,“既視感”一直寫成了“即視感”,“微博”永遠錯打成“微薄”,這還是人?
我當即在他的文章下面打了三個血紅的大字:臭——傻——逼!走出門去,背上行囊,離開了那座城市,再也沒有回頭。
宋嘉平至死還不明白我為什麽走掉了。這臭傻逼。
改自《聊齋志異》中的《嘉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