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2013年3月
“你們說,要是我們喜歡上同一個男生,那該怎麽辦?”奶糖青春片看到一半,按下暫停鍵。
我和葉藍、大寶同時笑出了聲。
葉藍端着臉盆正準備去盥洗室,笑着搖了搖頭就出去了。大寶在做練習冊,頭也沒擡:“應該不會。”
我放下剪完了趾甲的右腳,把左腳抱上來:“你放心,我們沒人想跟你搶褚建國。”
奶糖半嗔:“幹嗎講到他!我是說假如嘛,假如有一個特別帥的大帥哥,我們全都特別喜歡他,那怎麽辦?我們會不會撕起來?”
我哧的一聲:“我們倒是都喜歡他了,那他呢,‘特別帥的大帥哥’能喜歡上我們嗎?——別說喜歡了,我們上哪兒去認識‘特別帥的大帥哥’啊?”
奶糖長嘆一聲,又按下播放鍵,過了三分鐘,還是不甘心:“為什麽他們的青春就是那樣的,我們的青春就是——”奶糖一攤手,我跟着她環顧四周,只見四張椅子的椅背上都堆了山一樣高的衣服,一座山上面還扣着倆奶罩;一地都是鞋子,有幾只還翻了過來。我有點心虛,伸過腳去把幾只鞋子踢進了床底。
“——這樣的。”奶糖好容易把話說完了。
大寶不服氣:“說不定那些青春片女主角在寝室裏也是這樣的啊,那個詞叫什麽來着……叫什麽來着?”
我接上:“藝術加工。”
大寶:“對,藝術加工!”
奶糖還是一副心痛臉:“可是你看他們,校園祭!休學旅行!組樂隊!畢業舞會!好青春哦!完全就是‘如花般的十八歲’啊!而我們,我們——”
葉藍推門進來,一只手還扶着面膜:“你們待會兒去廁所千萬別去左邊第二個坑,太可怕了,那根本不是人類能制造出來的體積……”
我和大寶齊齊失笑,我向奶糖大手一揮:“如此迎來了我們‘如花般的二十歲’……”
201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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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就是這樣的嗎?”林寶燕在我身後畏畏縮縮地問道。
我籃子裏的沐浴露“哐當”一聲倒下了。
這是開學第一天。我們寝室四個人,好容易鋪完了床鋪,送走了父母,置辦完家當并且勉強地記住了彼此的名字,終于拎着裝滿洗漱用品的小籃子走向了傳說中的公共浴室,美滋滋地想着要如何沖去自己這一頭一身的臭汗,然後,就被震在了女生浴室的門口。
——滿室盡是黃黃白白的女人的裸體,有幹的有濕的,有彎着腰在脫內褲的,也有罩門大開地往身上抹身體乳的,熙熙攘攘,熱鬧非常。要不是場上沒有男演員,我幾乎要以為自己走錯了片場。
被騙了。絕對是被騙了。任何一篇大學新生指南裏都沒有描繪過這幅場景,而天知道我暑假看了多少篇大學新生入學指南。
我轉過頭去看唐子晴,她也是一副如同穿越到了史前時代的茫然。
怎麽辦?回去?明天帶着一身汗臭參加全系的新生大會?但,總不能留下來吧?我們也得……?我和唐子晴、林寶燕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傻了。
到底還是領頭的葉藍有本事,當下就把T恤一扒,喝道:“來了還能不洗嗎!”一對明晃晃的奶子。我們三個才如夢初醒地擱下籃子,開始脫衣服。
不過,比起認識的第一天就要坦誠相見,這坦誠的具體內容對我的打擊似乎還要更大些。同樣是女生,穿着衣服倒不見得有多兩樣;但光着身子,那差別之大,簡直跟男同女有得比。我是命苦,一副搓衣板身材,肚子要狠命吸兩吸才比胸小些。林寶燕白而微胖,像只面口袋。葉藍和唐子晴就不一樣,一個一把細腰,一個一對巨乳,我和林寶燕紛紛含胸吸氣,只覺得身上處處是破綻。
當晚洗澡的人奇多,我們四處找不到空置的噴頭,只能一字排開,等着前面的人慢慢洗頭搓背。我一面拆辮子,一面看向站在我左邊的林寶燕,她剪一個很短的短發,露着耳朵和眉毛,劉海因為汗濕一绺绺粘在額頭,眼鏡片上也蒙着一層白霧。脖子上挂着……一塊紅線拴着的玉佛?天哪,都2011年了,誰還會戴這種東西啊?她是哪裏的?河南吧?哪個市來着?不記得了,好像也是小城市。白天她爸媽在寝室裏待了好久,又是套被套又是疊衣服的,好像是第一次住校吧?對,她還帶了《現代漢語詞典》和《牛津雙解詞典》,神經病吧?學俄語哎,背那種東西過來幹嗎啊?應該是那種只會讀書的好學生吧?
我搖搖頭,做出結論:跟這個人應該玩不到一起去。
我又轉向右邊,葉藍一頭瀑布一樣的黑發披在肩上。她頭發也挺長,而且發質比我的好……唉,頭發長又有什麽用,一頭黃毛,今年一定把它給剪了。媽媽會不會發瘋?媽媽肯定要發瘋了。——她個子好高,有一米七嗎?應該有一米七吧?江西人的話,這麽高的女生也算是比較少見的吧?單眼皮,說漂亮好像也不是特別漂亮,還行,不過身材這麽好,應該還是會有很多人追,不知道有沒有男朋友?她好像是一個人來學校的?我也好想一個人來學校哦。後天還要跟爸媽去長城,瘋了吧,為什麽要坐幾個鐘頭的車去看一堵牆?這日子沒法過了,真的,沒法過了。
葉藍邊上的唐子晴,正拼命地甩着手給自己扇風,胸口那兩坨一顫一顫的,真叫一個波濤洶湧。首都人民營養就是好啊,我高中同學裏真沒見過這水平的,這得有十斤吧?可能還不止。這要是抓它一把,會不會爆炸啊?不過說到底,我為什麽要一直盯着一個女生的胸部看呢?誰還沒有一對奶子呀?我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路毫無阻攔地看到了肚臍,我于是又擡起頭看向了唐子晴。我記得白天在宿舍樓下看到她和一個個子挺高的男生講話,是男朋友嗎?真羨慕她男朋友啊。等等,我為什麽要羨慕她男朋友?我不會是同性戀吧?不可能不可能,快想想男明星男明星男明星……嗯……玄彬?玄彬現在說要跟你睡覺你想不想睡?想!呼……還好還好,不是同性戀——
“馮芊敏?”林寶燕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回過神來,原來前面那位已經洗完了,我趕緊把一卡通插進卡槽,站到噴頭底下,殺豬似的熱水當頭澆下,我大叫一聲“卧槽”,跳開一看,肩膀上的肉已經紅熟,割下來蘸醬油醋吃,噴香。
我震驚:“不能調水溫嗎?”
林寶燕搖搖頭:“湊合着洗吧。”俨然已是一塊看破了紅塵的東坡肉。
我一看身後已經有人拎着小籃子排上了隊,也只好回到了滾水鍋裏。适應了水溫後倒也還好,只是身後人排隊無事,一雙眼睛無處落去,直勾勾地就管盯着我,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幾乎把我身上有幾根毛都要數清楚了。我心裏緊張,不敢多洗,匆匆忙忙地就出來了,擦頭發時越擦越覺得不對勁,伸手一摸,滑膩膩的,像抹了一層鼻涕——他媽的忘了沖護發素!
這時候葉藍、唐子晴和林寶燕也陸續出來了,擦頭發的擦頭發,穿衣服的穿衣服,門口且又湧進了一批錯愕的新生,我怎麽樣也沒法再回去把頭發沖一遍了。
當晚我把一顆頭擱在床邊,半濕的頭發像海藻一樣放下去,把半夜起床上廁所的唐子晴吓得夠嗆,唐子晴的尖叫又吓到了因第一次住集體宿舍而失眠的林寶燕,林寶燕的驚起則又吵醒了她上鋪的葉藍,只有我一枕黑甜,舒舒服服地睡到了鬧鐘響。
2011年9月
“你說我到底為什麽要那麽做?我到底為什麽?”參加完新生大會,我坐在食堂的四人桌前,拿腦袋一下一下地叩着桌子。
坐在對面的葉藍忍笑:“其實還好,大家不是都覺得蠻……幽默的嗎?”我面如死灰地擡起頭。
我的頭發很長,這是從小養着的,都十來年了,放下來能垂到膝蓋,平時就編一根辮子綴在屁股後面,大家不瞎,都看得見——所以,我到底是為什麽要在全系新生大會上,自我介紹說:“大家好,我叫馮芊敏,來自浙江,我的特長是……頭發!”說完還跟個清朝大傻逼似的把辮子一甩,打到坐我隔壁的男生臉上!我到底是為什麽?
我扶着腦袋:“我現在真的很想拿把菜刀把一個鐘頭以前的自己給剁了。”
葉藍繼續安撫我:“真的還好,沒有那麽誇張,而且被你打到的那個男生長得還不錯吧?他叫什麽?我記得他的姓很特別……”
我嘆氣:“闕佳俊。咱們這屆五個男生,除了他另外幾個真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了食堂師傅的叫號聲:“24號,24號麻辣燙好了,25——”
葉藍示意:“到我們了吧?”我們過去端來了兩碗東西,沉默地看着,兩個人都沒有拿起筷子的勇氣。
娃娃菜、土豆片、海帶絲、金針菇、魚丸、粉絲……食材本身沒有問題,問題是上面澆的那一大勺棕黃色的麻醬。我猶猶豫豫地開口:“你覺不覺得這看起來很像——”
葉藍伸手阻攔:“不要說出來。”她率先拿起了筷子,拌勻了,我想了想,也跟着照做了。然後,我們兩人重新坐定,等着下一輪勇氣來臨。
我又開口:“你覺不覺得拌好以後更像——”葉藍又做了一個“停”的手勢。
這回我先克服了偏見,夾起一筷子就往嘴裏塞,奇怪的味道在口腔裏漫延開來,好容易吞下去,立刻開口:“你覺不覺得這個吃起來也非常像——”不等葉藍阻攔,我就換了問題:“你們那兒的麻辣燙是這樣的嗎?”
葉藍費勁地咽下一束金針菇:“完全不是!”
“我們那兒也不是啊,”我撥拉着碗裏的茼蒿,“北方人每天就吃這種東西嗎?”我四面看了看,只見邊上一桌一條大漢也在吃我們面前的這玩意兒,呼哧呼哧可香了。我有點心疼:“要不要給唐子晴她們打個電話,叫她們回來的時候到麥當勞給我們帶個套餐什麽的?這個真不是人吃的。”
葉藍擺擺手:“我再嘗試一下。”吃了兩口,還是宣告放棄:“算了,我也沒什麽胃口了。哦對了,你要是給她們打電話,讓她們別忘了買拖把。”
2013年9月
“墩布嘛,沒問題。”奶糖在手機備忘錄裏又添上一筆,“還要什麽?”
“你學生證還沒給我!”葉藍亮着手裏的三本學生證,奶糖趕緊翻包,畢恭畢敬地呈上去。
葉藍收好四個小本本:“我注冊完去三食買麻辣燙,你們要什麽?”奶糖給出另一個選擇:“要不要麥當勞?”
我立刻投入葉藍的懷抱:“我也要麻辣燙!先刷你卡,我回來給你錢。東西你給我看着選吧,千萬記得多放點麻醬啊!”
奶糖撇嘴:“你怎麽又吃麻辣燙?你昨天不也吃的麻辣燙嗎?還有前天!”
“對哦,”我思索起來,“你說那麻辣燙裏是不是放罂粟了,我暑假在家老想着它,回來吃上以後真的感覺是,人生都圓滿了。”
大寶拍拍我的肩膀:“那我覺得你的人生應該也就這樣了吧……”
等奶糖和葉藍收拾整齊,我和大寶也拎着小籃子趿着拖鞋跟她們一起出了門。奶糖前往超市,葉藍去給我們四個注冊,我和大寶則是去洗澡。
時間還是下午,浴室裏并沒有多少人,我和大寶施施然過去,找定相熟的置物櫃,翩然脫下T恤短褲,往澡堂裏長驅直入。猶記得大一時洗個澡還要用籃子極力地遮住私處——好像誰會看似的!如今呢?大馬金刀,恨不得橫着走。洗澡的時候尚有閑情斜觑一眼在一旁縮手縮腳的小姑娘,和大寶相視一笑:肯定是大一的!
再燙的水滾在身上也只當是呢喃的春雨,洗得慢而又慢,細之又細,頭發也一并沖得幹幹淨淨,洗完了拿毛巾在頭上抹兩把,身上擦都不必擦——甩兩把奶子!這才不枉是一條好漢。
因為洗澡時的這一番回憶,我在吃麻辣燙時興致大起:“唉,你們還記不記得開學第一天對我的第一印象啊?——算了算了,我還是不聽了!”
大寶罔顧我後半句,脫口而出:“傻逼!”
奶糖也沒慢多少:“傻逼!”
葉藍思索了兩秒,用上肯定語氣:“傻逼。”
“卧槽,不是吧?”我差點嗆到。
奶糖走過來,奪過我筷子,在我的碗裏翻出顆牛肉丸來嚼着:“我記得特別清楚,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你就是唐子晴啊?可是你‘人人’上的照片看起來只有九十斤啊!”
大寶一邊往衣架上夾洗好的襪子,一邊接上:“對對對,她當時還跟我說:‘你竟然沒有人人網賬號,你好土哦!’然後昨天又跟我說,‘你竟然還在玩人人網,你好土哦!’行行行就你時尚就你時尚!”
我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我大一的時候真的有這麽欠打嗎?”
葉藍說:“說實話現在也沒好多少。”大寶和奶糖狂點頭。
我倒打一耙:“那你們幹嗎要跟我做朋友啊,這說明你們也是比較賤。”大寶過來猛捶我背,奶糖過來抓我頭發,葉藍坐在桌前直搖頭。我掙紮出來,感嘆:“反正大家一起洗過那麽多次澡,你們清清白白的身子全被我給看完了,那也沒辦法了……”
大寶捶胸:“孽緣哪,孽緣!”
2011年9月
“休息十分鐘!”教官剛下達完命令,我直接就癱在了地上,兩眼一閉,雙腿一蹬,準備就此死過去。
唐子晴踢我:“起來起來,隔壁連男生都在笑你呢!”
我半睜開眼睛,唐子晴背着陽光,頭發上鑲着一層金邊,正對着小鏡子補防曬霜。我手搭涼棚,側過頭去看邊上的男生連,巡視一圈,轉回來:“不帥的不算男生。”
唐子晴蹲下來,給我指點:“有一個帥的,你看最後一排第三個!”
我眯起眼睛細看,最後一排第一個是一條大漢,我估摸着至少得有個一米九吧,一身的肌肉疙瘩,着實吓人。第二個正拿着帽子給自己扇風,長得倒還行,還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第三個……也就那樣吧!有點黑,還挺瘦,面無表情的。
“第三個?不是第二個嗎?”我又轉回第二個,第二個居然沖我跟唐子晴擠了擠眼。我趕緊一個打滾爬了起來,只見唐子晴沖着第二個瞄準開了一槍,第二個捧着心口就倒下去了。
我想起來了,第二個就是開學時跟唐子晴在樓下卿卿我我的——
“你男朋友?”
“呸!”唐子晴趕緊和他劃清界限,“就是高中同學,一傻逼。第三個你不覺得帥啊?”
我再确認了一眼:“不覺得。”
唐子晴把在地上打坐的林寶燕拉起來:“林寶燕,看那邊,最後一排第三個,帥不帥?”林寶燕搖搖頭:“一般。”
唐子晴扔下林寶燕:“氣質,氣質,懂嗎?這人一看就是文藝青年,別看現在穿軍訓服就這樣,到時候回學校,換成白襯衫,絕對把人迷得不要不要的。”
我跟林寶燕都十分不屑,正準備躺倒再歇歇,教官吹哨了,我們只能互相攙扶着起來,繼續踢起永無盡頭的正步。
我們在大興軍訓。軍訓前我們已經吃了不少的大興西瓜,對大興雖然談不上憧憬,但也幻想了一整片綠油油的瓜地,結果到了一看,就見了漫天的風沙和稀稀拉拉的幾棵玉米。
下車的時候,我正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拐賣到了河北,就看見林寶燕從車子裏拖出了至少兩噸的行李,忙過去給她搭了把手。
林寶燕這人真的是,太……一言難盡了。軍訓基地要求自帶被褥,自帶就自帶吧,我們都只拖了一只行李箱,除了被子就塞了幾件必要的換洗衣物。可她呢,還挺得意地說自己從小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有備無患”,人家參加考試帶根筆就成,她自動鉛筆芯水筆芯圓規筆芯2B鉛筆芯就能帶一盒,所以收拾起行李來活活背上了兩座山:“都九月了會不會很冷?”帶件長袖。“萬一一直很冷?”再帶件長袖。“萬一一直一直很冷,一件長袖洗了沒幹另一件又髒了?”再帶件長袖。結果是一件也沒用上,白白讓我們幫着扛了好幾輪。
說是軍訓基地,看着倒像是養豬場,一排又一排的全是平房,每個單間住三十號人,外面兩排露天水龍頭,幾百個人洗臉洗衣服全靠這個。院內不設廁所,半夜被尿憋醒,也得摸着黑出去上。
但是男生不住這裏,整個軍訓基地唯一一所走進了新時代的建築——一座附有精裝修廁所的三層小樓,給了男生住。我們是外國語大學,男生少,都寶貝着呢。不過這樣寶貝着,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半夜瑟縮着去廁所的時候,都要向那棟小樓投去怨毒的一眼。
軍訓基地的夥食十分豐盛,每天土豆炖雞架、西葫蘆炖雞架、冬瓜炖雞架、黃瓜炖雞架、大白菜炖雞架輪着來,而且師傅的手藝也非常穩定,什麽炖雞架都能炖成一個味兒。因此,上午的訓練結束後,我和唐子晴毫不猶豫地按照原先商定的策略,在跑步去食堂的中途跳出來系了五分鐘的鞋帶,等教官看不見了就攜手拐向了小賣部。
和我們一樣受夠了雞架的人遠不在少數,我和唐子晴在人潮中足足花費了半個鐘頭,才搶到了兩碗泡面和一包榨菜,火腿腸那是萬萬沒有的了。回到寝室剛把面泡上,我嘆着氣,正準備吃上一頓不沾葷腥的賴飯,葉藍和林寶燕已經從食堂回來了。
葉藍遞過來一只小塑料袋,裏面裝着兩只幾乎發着聖光的東西:“今天吃雞腿。”我和唐子晴頓時歡呼起來,接過來,分頭就啃。
我一邊吃一邊看林寶燕,只見她微笑着從懷裏掏出一對雪白的大饅頭,一張圓臉上映滿了紅霞。
我抓過饅頭,問葉藍:“吃個雞腿不用高興成這樣吧?”
葉藍搖頭,意味深長:“戀愛了。”
“?”我和唐子晴拿油手去扯林寶燕。
林寶燕滿面含春:“剛才在食堂看見一個男生,長得好像山下智久好像山下智久哦……”林寶燕雖然是這樣的一個林寶燕,但喜歡看日劇和動漫,當時最迷的就是山下智久,一部《求婚大作戰》翻來覆去看了能有十遍。來軍訓之前,她晚上就經常邊看《求婚大作戰》邊哭,我們本來還以為她是想家,照顧她情緒,一度都不敢大聲說話,結果有一天唐子晴湊過去一看,人家看電視劇呢。我想想《求婚大作戰》這劇也沒什麽哭點啊,就問她,結果她邊抽抽邊說:“長澤雅美太好看了,我一想到我這輩子也不會有她那麽好看,我就特別難過……”這話聽得我都心酸,我本來挖苦她少女心的話準備了一筐,現在全被她真切的悲傷給憋下去了,只好勉為其難拍拍她的背。
我問葉藍:“真有活的山下智久?”
唐子晴問:“山下智久是誰?”
我說:“就TVB版《笑傲江湖》裏那令狐沖。”
葉藍說:“像倒不是特別像,不過确實蠻帥的。”
唐子晴開始反省自己的觀察能力:“男生不就一個連嗎,要真是帥哥我怎麽沒發現?”
于是,下午的訓練間隙,林寶燕也不跟我一塊兒七歪八倒了,學着唐子晴理着頭發,全身上下掃一掃,攢起了全部的魅力,瞄準,發射!向男生連投去了比下午兩點的陽光還要熾熱的愛之目光。不過,幾番搜尋,不管是林寶燕還是唐子晴都沒有發現大興區山下智久,唐子晴翻翻白眼,又把精力轉向了上午那個文藝青年。
晚上,林寶燕和葉藍端着臉盆排隊跑步去洗澡了,我和唐子晴都留在了寝室裏。在來軍訓之前,我們都覺得人世間再也沒有比我們學校的浴室更慘絕人寰的存在了。因此,在軍訓第一天去浴室的時候,我們誰也沒有設防。結果到了裏面,我們望着連一個臉盆的立足之地都沒有的裸體版春運車廂,呆立了半分鐘,最後除了葉藍,我們三個都滿臉驚恐地被人潮擠了出來。如果說學校的浴室還是某類小電影的攝錄現場,還容人有幾分淫靡的遐想,那軍訓基地的澡堂,完全就是奧斯威辛集中營啊……
林寶燕當時喃喃:“我覺得我看到了世界的終極。”然而她最終邁過了終極,跟葉藍又去參加了裸體春運,我跟唐子晴就怎麽也邁不過那道坎了。
我換上短褲和背心,拿着手機和臉盆去外面接水。正是用水高峰期,水龍頭擰到最大也只有一道涓涓細流,接滿一盆水得好一會兒,我怕別人占我位子,就在邊上用手機刷着“人人”守着。刷了幾分鐘後,我正想發條狀态,打了一半,就見唐子晴一路高喊着我的名字向我撲來,我一哆嗦,手機差點掉了。
“難道明天不用訓練?”我支撐着吊在我身上的唐子晴,癡心妄想。
唐子晴跳下來,給我看手機屏幕:“我找到他了!”是一個“人人”主頁,頭像照片裏單反擋住了一半的臉。
“嘩,陳子烈,這名字不錯。”我把自己手機塞給她,“誰呀?”去關了水龍頭,握住臉盆邊沿,微微擡起。
唐子晴說:“還能有誰呀?最後一排第三個呗!”我舉起臉盆,兜頭澆下。
唐子晴急忙跳開:“操操操操操!馮芊敏!”褲子的下半截還是被我濺了個濕透。
我抹抹臉,因惡作劇成功而大笑,剛好看見葉藍和林寶燕抱着臉盆回來了,便向她們招呼:“你們洗完啦?我也洗完了!”林寶燕卻不搭理我,沉着一張臉直接進了寝室。
我和唐子晴疑惑地跟進去,只見林寶燕把一顆濕漉漉的頭深深地埋在下鋪的唐子晴的被子上,唐子晴立刻飛撲過去打她。
葉藍一面擦着頭發一面勸解:“別打了,太可憐了。”
我們問怎麽了,葉藍嘆口氣:“失戀了。”
我吸氣:“這也太快了吧?”
唐子晴也住了手:“你們不就去洗了個澡嗎?”
葉藍這才給我們細說,我前後總結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大概是這樣的:林寶燕今天去洗澡,運氣好得很,一下子就搶占了一個噴頭,當然洗了沒一會兒就有別的女生過來等位了。洗澡的時候無聊嘛,有意無意地也會往那女生身上瞟兩下。那姑娘呢,身材倒真是曼妙得很,完全可以說是玲珑有致,一對胸脯也是渾圓堅挺,林寶燕看得那叫一個豔羨,(林寶燕從被子裏翻出臉來,插嘴:“沒有這麽誇張!”)好的,林寶燕看得那叫一個自卑,(林寶燕說:“去死!”)忽然蒸騰的霧氣散開,瞧仔細了,這姑娘的臉,可不就是中午看見的那個山下智久嗎?!林寶燕當時受到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匆匆洗了兩把就往回跑了。
我們都由衷地覺得林寶燕是太慘了,大家輪流湊合着安慰了一番後,唐子晴忽然出去了,過了半個鐘頭電話打過來,讓我們帶着小板凳去小操場。
我和葉藍猜想唐子晴應該是為了安慰林寶燕想出了什麽奇謀,林寶燕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三個人意見一致,背着小板凳興沖沖地就往男生宿舍邊上的小操場跑。
唐子晴果然拎着一大袋零食,在小廣場上張開懷抱等着我們,林寶燕正準備感動呢,忽然一個男生從後面小樓裏出來,高呼:“大奶糖!”
唐子晴放下手,回頭,毫不客氣:“周陽痿!”正是唐子晴的那位高中同學。
我們都有些猝不及防,別說林寶燕和葉藍的頭發還沒幹了,我盡管換掉了濕的背心褲衩,也不過換了套幹的背心褲衩,來人雖然也就趿了雙拖鞋,但穿得還算周整,更襯得我們不成人形。
我和葉藍、林寶燕互相遞了個眼色,紛紛後撤。唐子晴來攔我們:“別走啊,都不是外人,這我哥們兒,難得生日……”完了,生日這張牌一打出來,我們也不好意思邁腿了。
大家只好坐定,唐子晴一個人熱情地往外拿零食,開飲料。軍訓基地的小賣部沒有多少東西可選,她往泡芙上插了幾根巧克力棒聊充蛋糕,一面給我們介紹:“這是周揚,這是葉藍,寶燕,敏敏,通通都是大美女。”我們三個非常默契地拔下了巧克力棒扔她。
周揚非常捧場:“幸會幸會。”但也就捧了這兩秒,“不過我生日是前天,你幹嗎今天找我出來?”
唐子晴也不兜圈子了:“那個陳子烈……是你們系的哦?”早該料到了,我早該料到了!
我摘下巧克力棒吃,一邊給葉藍和林寶燕解釋:“倒數第一排第三個。”她們倆也嘆了口氣,露出“沒救了”的表情。
周揚和唐子晴倒真是好朋友,老老實實地就把他那頭的情報和盤托出了:“他是西安人,從小學畫畫,喜歡攝影,各種樂器都會玩兒,高起,德語特別溜,沒女朋友,異地戀的也沒有,生日好像是在四月吧。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卧槽我怎麽知道,我們認識還沒一個月呢,還沒趕上交流內心。喜歡的女明星?不知道。他要喜歡範冰冰你還照着整啊?”一路也挨了唐子晴不少打。
我聽着唐子晴和周揚的一來一往,忽然沒來由地想,那個叫陳子烈的男生,現在會在做什麽呢?會不會知道有人正在這樣熱烈地探詢着他呢?
各種聯想翩跹而至,一陣秋風刮過,吹起了熄燈的號角。我們大叫一聲“卧槽”,趕緊撿起板凳,兵分兩路往各自的寝室跑。
2013年11月
“你們還羨慕我們那兒?”周揚滿臉震驚,“哎喲你是沒見過我們那兒的廁所!一整層樓的,就靠那幾個坑過活,軍訓那半個月,那廁所我就沒見通過,那場面你怎麽也想象不出來,都漫出來了!我那雙喬丹就報廢在那兒了。那雙鞋我可喜歡了,但看見就想起那地方,操,想起來就傷感。”
七哥插嘴:“你這敗家老娘兒們,你看我那鞋,洗巴洗巴完了不也好好穿着嗎?你不說出去誰知道?”
周揚正喝着水,聽他這話立刻就嗆到了,咳嗽了老半天。我們都好奇死了,追着七哥盤問,七哥撂下一句“沒啥大事兒”,就說要去上廁所,走出去幾步又繞回來,按着周揚肩膀說:“周揚你可別說出去啊,說出去回宿舍我削你。”這才大步流星地去了。
我們聽七哥這樣神神秘秘就知道有大料,忙把眼睛都巴巴地望向周揚。周揚本來就沒打算瞞,緩過來後就開始跟我們講,只是笑得止不住,說得斷斷續續:“這事兒……哈哈哈哈哈不行我停不下來……就、就有天晚上,哈哈哈哈哈……阿烈去上廁所,回來叫我下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後然後我就跟他……跟他一塊兒去廁所,就看見廁所門口……哈哈哈哈哈……一大坨屎……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們陪着幹笑了幾聲,奶糖問:“就為這個你笑成這德性?”
周揚擺擺手,一面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問題是……那屎上還有一個腳印……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們都笑翻了,一個個前仰後合,周揚又擺擺手:“沒完……哈哈哈哈哈哈……然後……然後……我們看到七哥在水房裏洗鞋……”這下我們再也剎不住車,我笑得肚子疼,大寶邊笑邊捶着桌子,奶糖笑得癱到我身上,葉藍正低着頭發微信,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我們聊天,也笑得發抖。
這時七哥回來了,一見我們笑得不成人形,就知道周揚把他給賣了,上去就鈎住了周揚的脖子,逆時針一擰,周揚配合地一吐舌頭,翻出了白眼。我們把目光齊齊投向七哥的球鞋,七哥惱羞成怒:“不是這雙!不是這雙!”
2011年10月
半個月的軍訓終于結束,雖然大家并沒有磨煉出什麽意志,但收獲也還是不少:林寶燕的手腕和臉上分別留下了雪白的手表印和眼鏡印,葉藍拿了軍訓标兵,獎品是一根晾衣竿,你猜怎麽着?我們寝室剛好少了一根晾衣竿!我和奶糖裝痛經、裝中暑的演技更是純熟了不少,為我們以後體育課請病假積累了不少經驗——是的,軍訓以後,唐子晴就是“奶糖”了。
我這個人特別擅長給別人取外號,從小到大班裏好多人的外號都是我起的,只是我長得老實,還留個賣花姑娘的發型,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這些外號的源頭是我。比如林寶燕竟然在使用大寶SOD蜜,用也就算了,不幸的是被我看到了,從此她的名字也就是“大寶”了。但我發現周揚在這件事上比我能多了——大奶糖,神來之筆呀!
我們都加了周揚的“人人”,覺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