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下起小雨, 雨絲冰涼打在臉上, 關瓊枝從膳堂出來, 看雨一時半刻不能停, 頭上頂着飯盆往回跑,雨點越來越密集, 關瓊枝想找個地方避雨, 經過學校校刊板, 看上面有個遮雨棚, 關瓊枝跑了過去躲雨。
“關同學。”雨聲中傳來一個聲音。
遮雨棚底下站着一個男生正在避雨, 招呼她的是吳書銘,關瓊枝跑到棚底下, “你也沒帶傘?”
“早晨上課看天陰本來想着拿傘, 出門時忘記了。”
吳書銘文質彬彬,看不出是副市長的貴公子。
“你們宿舍裏冷嗎?”
吳書銘沒話找話。
“這幾天天陰, 有點潮。”
上海的快進入冬天, 陰冷潮濕,不太好過。
“聞瑛還好嗎?”
吳書銘終于問出想問的話。
“聞瑛學校工作多, 平常很忙, 有時我拉她去小禮堂看話劇, 看電影。”
關瓊枝對吳書銘的印象比徐林好, 說不清楚為什麽, 就是覺得吳書銘更适合聞瑛。
吳書銘明白了關瓊枝的意思, 感激地笑笑, “這個周末我可以請你們看電影嗎?”
這個吳書銘很聰明, 一點就透。
“不知道聞瑛有沒有時間,我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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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瑛跟徐林的關系沒發展到男女朋友,大家有同等權力,只要聞瑛還沒有嫁人,吳書銘也可以争取一下。
兩人又聊了一會學校的事。
遮雨棚落下的雨水漸漸稀疏,關瓊枝看看天,雨小了,說;“我走了。”
關瓊枝邁步跑出遮雨棚,身後傳來吳書銘的聲音,“別忘了,關瓊枝。”
關瓊枝回頭笑着說;“忘不了,以後記得謝我。”
“一定的!”
雨慢慢停了,關瓊枝放慢腳步往回走,答應吳書銘看電影,不能她們三個人,就吳書銘一個男同學,不如叫上高守禮、王耀明,再叫上方琪,找方琪除了私心外,關瓊枝想她出門散散心。
她想結交高守禮,高守禮的父親駐軍上海,她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危機時刻可以求助高守禮,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慚愧,高守禮真誠對她,她有利用他的心思,許多事都是她所願意的,無奈之下的選擇,她想活。
跑到宿舍樓,衣裳有點潮濕,樓道裏陰涼,上了二樓,理石地面到處汪着水,看見楊琳真彎腰拿拖布在拖走廊地面。
楊琳真違反學校紀律被舍監發現罰她清掃走廊衛生間,楊琳真嬌生慣養,沒幹過這樣的活,理石地面濕淋淋的。
關瓊枝走到跟前,小聲說:“地上水你趕緊擦幹淨,一會吃飯的同學回來,滑倒了,舍監又要加重你的懲罰。”
楊琳真把拖布一扔,“我不幹了。”
回屋歇着了。
兩人進屋後,楊琳真蹬掉鞋子,躺在床上,她千金大小姐,幹女傭們的活,罵舍監這個變态的老姑婆。
關瓊枝勸道;“小聲點,仔細有人聽見報告給舍監,你又吃虧了,以後你注點意,平常別總往外跑。”
楊琳真突然高興起來,趴在床上朝對面床上的關瓊枝說;“我跟你說,方四少的新女朋友好像黃了,我幾次看見他沒帶那個女的。”
“碰巧你看見的時候他沒帶女朋友,你怎麽确定人家女朋友分了?”
楊琳真興奮地說;“他去百樂門都是一個人,我跟了他幾天了。”
還沒死心。
也許方斯年的女朋友分了,也不代表楊琳真有機會,楊琳真卻仿佛重新看到希望,被舍監罰了,提起此事依然很興奮。
兩人正說着,走廊裏傳來學生吃完午飯回來說話聲,有人喊:“地上這麽多水,鞋子都濕了。”
楊琳真不敢偷懶,趕緊出去了。
這時,電話機響了,關瓊枝走過去接電話,電話裏傳來陸悭誠的聲音,“你能出來一趟嗎?”
“好。”
“老地方見,你自己過去”
陸悭誠來電話,一定是有事找她。
關瓊枝走到學校門口,跟門房一個四十幾歲的女教工說家裏來人出去見一下,關瓊枝上次把陸悭誠給她準備的家鄉的土特産送她,女教工對她很通融,微笑着說:“家裏來人了,關小姐快去吧!”
陸悭誠比較謹慎,沒來學校門口接她,那個小茶館是關瓊枝跟陸悭誠約會地點,關瓊枝記憶力好,去過一次的地方記得路,她擺手叫輛黃包車,說了具體位置,黃包車師傅對上海大街小巷熟悉,了如指掌,“我知道這個地方,放心小姐。”
關瓊枝為了謹慎起見,在茶館附近下了黃包車,付了車錢。
小茶館偏僻,關瓊枝上次來時留意到茶館有前後兩個門,茶館隔壁的門面關着,似乎空的。
茶館下午沒什麽人,關瓊枝進去後,掌櫃的二話不說,領着她到後面清淨的小茶室。
茶房把桌上的茶壺拿下去,送來一壺新沏的茶水,說了句,“慢用。”
下去把門關上,掌櫃的坐在前臺後,透過敞開的門觀察外面的動靜。
陸悭誠早到了,等了有一會,已經喝了一盅茶。
門關上,關瓊枝倒茶,自己跟陸悭誠各一盅,她端起先喝了一盅茶,陸悭誠握着茶盅沒喝,問;“你這段時間沒行動吧?”
“沒有。”
跟方琪也是在外面見面。
“方斯年對你的懷疑應該去了一大半。”陸悭誠說。
關瓊枝看着他,沒有插話,陸悭誠繼續說;“我們另外派了一個女的,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你應該暫時沒有什麽危險了。”
方斯年的新女友?關瓊枝想起楊琳真的話,問;“震旦大學的女學生?”
陸悭誠嗯了聲。
“據我所知方斯年最近沒跟她在一起。”
陸悭誠喝了一口茶水,“為了掩護你,我們故意暴露了她。”
“她現在……”
關瓊枝突然有個不祥的預感,陸悭誠說設法引開方斯年對她的注意,原來是用這招。
陸悭誠把一份報紙放在桌上,關瓊枝低頭一看,報紙正版黑白照,一個女學生側身卷曲地躺在馬路中央,身下黑乎乎的一片,是鮮血,看不着女學生的臉,能看出很年輕。
關瓊枝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犧牲一個年輕的女孩,陸悭誠竟然若無其事,說得輕輕松松,為了掩護她,拿人命當草芥,關瓊枝有一種負罪感。
陸悭誠看看她,知道她想什麽,“你覺得我們沒人性,我們幹這一行的,不冷血,不知哪天就暴屍街頭。”
他端起茶壺,給她續熱茶,“方斯年派人調查關家,掌握了你所有資料,如果我們不采取行動,死的那個人是你。”
關瓊枝喝了一口熱茶,沒有一點暖意,身心已經冷透了,那個女孩替自己死了,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
“瓊枝,我說過你是最安全的,任何時候我們都先考慮你,保證你的萬無一失,你遇到危險自然有人掩護你。”
耳邊的聲音異常的溫和,陸悭誠安撫她。
“這樣的事以後能不能避免,總有別的辦法。”
關瓊枝艱澀地說,胸口悶悶的,不舒暢。
“我答應你,盡量。”
這個保證關瓊枝不太相信,“你答應我的,這次行動結束後,我跟你們斷絕一切關系。”
經過這次的事,關瓊枝更決心脫離這些人。
“我答應你,就不會變卦。”
他跟她認識已經四年多了,她冷靜堅毅,同時又善良,如果有一天任務完成,關瓊枝大概永遠不想跟他在扯上關系,陸悭誠有點悵然,這是他做這一行這麽多年,少有的情緒。
喝多少熱茶,關瓊枝呆在這裏身上都是冰冷的,“我回去了。”
她站起來。
“小心點。”
陸悭誠沒有挽留,直到關瓊枝走了,他仍然坐在那裏,把茶壺裏剩下的茶水喝光。
關瓊枝出來,走到巷子口,沒有叫黃包車,雨停了,天空灰蒙蒙的,似乎雨下得沒有盡興,這個季節陰天的時候多,關瓊枝想起家鄉晴朗的藍天。
她在馬路邊人行道上走着,茫然沒有目的,一場雨樹木好像突然間葉子落了不少。
她偶爾有一瞬間想逃離,理智告訴她,如果逃了,等待她的是什麽,她無論逃到什麽地方,整天提心吊膽地提防他們的追殺,他們的組織無孔不入,她根本就逃不掉,要她的命易如反掌。
當初也是雙方自願的公平交易,他們沒有逼迫她,她不能反悔,完成這次行動計劃,她順利脫身,是最好的結果,盡管那可能是一種奢望。
一直走着,直到感覺到有點累,關瓊枝站住,朝附近看看,不知不覺她已經走出很遠,好像不是回學校的路,剛才心緒不寧,沒注意,只想離開茶館透口氣,想叫一輛黃包車,看見五百米的地方有個電車站。
她走過去,看看站牌,正好有學校門前有一站,她站在站牌下等電車。
雨後天氣驟然冷了,關瓊枝對上海的天氣估計不足,陰冷的氣候涼到骨頭裏。
等了有十五分鐘,電車沒有來,關瓊枝在外面走太久了,透心涼,她有點瑟縮地抱住雙臂。
正張望,一輛黑色林肯轎車停在她面前,車窗落下,露出方斯年清隽的臉,坐在副駕駛位置,“關小姐要去哪裏?”
關瓊枝寒意更甚,“我要回學校。”
車門推開,方斯年走下來,走到她跟前,“關小姐穿得太少了,雨後天涼。”
說着,脫下西裝,給她披上,由于這個動作,兩人距離拉近,彼此呼吸可聞,關瓊枝身上一暖,心漏跳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