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果十一個以後

鐘家老太太重規矩講傳統,她生下的嫡子有鐘洲衍的爸爸鐘宇與二叔鐘辰兩個,還有三個女兒。老太太尊重大兒子鐘宇的家族長子地位,但私下對次子鐘辰多有偏寵。

鐘、林、施、譚堪稱四大財團家族,施家與鐘家又是世代交好,鐘老太太原本中意的長房兒媳婦是施家的大小姐,施瑤雪。

但鐘洲衍的父親鐘宇不喜歡。相反,鐘宇一心癡戀譚家的三小姐譚美欣。但譚家與鐘家在兩代前有過隔閡,雖然明面上沒怎樣,實際基本井水不犯河水,互相不交道。

譚家三小姐譚美欣容貌美豔且性子爽落大方,行事亦自主,幾分不羁,在那個年代的國內,很是吸引了一把鐘宇,鐘宇為此不顧老太太和譚家兩邊的反對,兩人一意結了婚。

老太太再生氣,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退婚這樣的事兒,在四大家族裏可是牽筋動骨的大事。

于是施家大小姐施瑤雪便只能嫁給了次子鐘辰,原本鐘、施兩家感情就交好,這麽一來,老二鐘辰就更加受寵了。

譚美欣與鐘宇結婚後,性情雖稍稍有收斂,但因為鐘宇的寵慣,仍舊是要天要地要星星的,并不多麽巴結于鐘老太太。

索性她也争氣,隔年就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就是鐘洲衍與鐘雁辭了。

兩個小少爺生下來俊美非凡,粉嫩可愛,因此在老太太跟前便挽回了不少感情。到底是鐘氏最小輩的長房長孫,老太太疼孫子疼如珍寶,尤其是雙胞胎中的弟弟鐘雁辭,更是伶俐聰穎。

鐘雁辭活潑好動,且愛表現,小小兩歲不到就顯出了不俗的天分,相較之下大少爺鐘洲衍就沉定與內斂許多。老太太尊大孫子,但溺愛小的弟弟。鐘洲衍自打蹒跚學步起,就逐漸感受到了來自長輩間不經意的忽視。

比如兩個少爺在一塊兒玩耍,鐘老太爺鐘老太太說:“乖孫子,叫聲爺爺奶奶。”

鐘洲衍與弟弟皆興奮地颠着腳丫奔過去:“爺爺~,奶奶~”

兩個老的一定是先争着抱弟弟,誇一句:“真聰明,我們小少爺最乖了。”而略過站在一旁滿眼期待的、同樣聰明可人的小鐘洲衍。等到一個先把弟弟抱起來了,另一個這才騰出空餘的手來抱他。

小小年紀的鐘洲衍倒是慢慢習慣了,以為本該就是這個樣子,自己也傻樂呵呵的咧着小嘴笑。

在譚美欣産子的次年,老二鐘辰與施瑤雪也生了一個兒子,叫鐘澤钰,後面又生了兩個女兒,但都沒有長房一對雙胞胎讨老太太的喜歡。

萬分料不到的是,三歲那年,在老太太的壽宴過程中,鐘雁辭跌進了水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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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老太太在鐘氏地處W市郊的豪華山莊裏請宴,四大家族加盤支、再加生意上的往來,客人滿滿堂堂的。太太、千金們各自聚堆攀談,譚美欣那會兒正跟幾家的閨蜜姐妹在二樓廳中玩牌,幾家的小少爺小公主都被保姆帶在亭子下玩耍。

後來鐘家保姆去小解了,鐘洲衍起先跟弟弟一塊兒坐着,不曉得鐘雁辭怎麽跑出去追小球了,等到鐘洲衍覺察時,已經跑出了老遠。鐘洲衍随出去,只覺眼前似乎晃過一道人影兒,又好像沒有,總之再定神一看時,弟弟已經落進了水池子。幼小時的記憶有偏差,他拼湊不起那場恍惚,只記得一顆形容誇張的“大痦子”。

雖然是一個大人不注意的小矮池,水不深,可三歲的小娃兒也撲騰得辛苦。周圍沒有人,鐘洲衍夠着小棍子,大聲叫“弟弟,抓起來”。但鐘雁辭握不着,吞着池水哭“哥哥”。鐘洲衍連忙跑去找爸爸、找媽媽,等他找不到人再跑回來時,弟弟已經被抱上來了。

爸爸鐘宇懷裏摟着弟弟,媽媽痛心地站在一邊,保姆捂着被煽紅的臉低頭不敢吭氣。

鐘雁辭一共發燒了四天,退燒後就不再說話,對人無反應了。老太太非常生氣,打了譚美欣一巴掌,怪她沒有照顧好孩子只顧着自己玩耍,然後私下讓鐘宇叫她再生一個。

但譚美欣沒有生。不肯生。

那之後譚美欣仿佛收斂了一些性情,變得開始做起了事來。而且全身心撲在這個小兒子身上,請醫生、聘私教……各種方式培育兒子。總算這麽多年下來,鐘雁辭又能再度開口說話,并能畫畫、寫字、體育都會了,并不是最初以為的癡呆。

只是夫妻關系也因着譚美欣的要強,不再似熱戀時的味道,而漸漸的淡化開來。

老太太依然是想念鐘雁辭的,但譚美欣很少再帶這個兒子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她把這個兒子仿佛當成了人生的一個成就,不稀得給予老太太唏噓感嘆。

鐘洲衍起先的時候很疼愛弟弟,兄弟兩個一塊睡一張小床,四五歲的他半夜若是睡醒,瞅見深眠中的弟弟露出胳膊小腿兒,小小的他都會幫着掖起來。

但譚美欣對他很是疑慮重重,那個落水的地方老太太事後嚴查好多遍,并沒有誰去過,唯只兄弟兩個在旁玩耍。弟弟天性純良活潑,哥哥性情沉穩思慮,弟弟後來回憶,也只會說兩個字“撿球”,譚美欣于是懷疑雁辭被哄進去撿球了。

問過鐘洲衍:“為什麽弟弟在水裏哭,你卻躲起來了呢?”

鐘洲衍小時候還乖乖的回答:“我沒有躲,衍衍害怕,幫弟弟找媽媽。”

但譚美欣卻再度認定他自私無擔當,只為自己謀思慮。再後來,長大了點的鐘洲衍漸漸似乎明白,便再不解釋了。

因着雁辭被譚美欣的藏護,連帶着老大鐘宇一房在老太太跟前的分量,也就消淡了下去,老二鐘辰和施瑤雪一房再次熱絡起來。

很小時候入睡前,譚美欣總是倚在一側哄弟弟,鐘洲衍在旁邊枕着小枕頭自己睡。

再長大點分成兩床,某天深夜雷鳴電閃,發燒的鐘洲衍從夢中驚醒,發現弟弟床空了,連忙爬起來關着腳丫跑去譚美欣房間。驀然推開房門,卻看到弟弟正安靜地睡在媽媽的枕邊。而自己……他扶着門把手,默默地垂立在白炙的閃電光下。

後來鐘洲衍就變得很自覺,自己的事情都自己做好,不再傾訴也不再意圖展現。

一直到八歲一個偶然的光景,他看到一個莫名幾分眼熟的“大痦子”,正在問二嬸施瑤雪拿卡,他當時就站在那裏怔了一下。施瑤雪并沒發現他,只是從那之後也再沒看見過那個人,鐘洲衍恍惚有些猜疑。

他開始鍛煉弟弟的應激能力。

被譚美欣保護得萬分周到的弟弟,鐘洲衍經常用球或者毛絨玩具扔打他,或者塑料棒子捶他,先開始是當面扔、當面捶,後面出其不意地扔。鐘雁辭起先呆呆地受着,還滿臉挂着委屈,後面似乎有點明白過來,就開始有反應的躲避和接住了。當然前面也難免受過好幾回傷。

被譚美欣發現,自九歲起就把他兩個正式隔離了。而對鐘洲衍的用詞也漸漸苛刻生分起來,在譚美欣的眼裏,眼前逐漸長大的英俊冷漠的兒子,這是個充滿陰鸷思謀的鐘氏血脈結晶。

唯鐘洲衍依舊時不時不間斷的扔擲着,練到如今,鐘洲衍扔的手段和力度也越來越出其不意和不留情面。鐘雁辭雖看似木僵的,也總能在最後秒秒的距離時,不徐不緩地把危險化解。

但鐘洲衍學習很刻苦,他的各門學科成績在年段裏皆是優異,而身為家族長子應做到的相關事情,鐘洲衍亦做得渾然天成,美玉無缺。衣着講究得體,容貌精隽出挑,劍術、拳道、琴藝、騎術……樣樣深谙,讓譚、鐘兩家的長輩無可置喙。

畢竟雖然兩家明面客氣不深交,但這個少爺的身份在兩邊都尴尬地挂着,多少雙眼睛都跟這兒盯着。

所以四大家族的人也都知道,他是個酷愛打架生事的性子。就好像生活中的沉悶,是用武力值來宣洩似的,他英隽的外表褪下時,現出的是一副淩厲狠絕的苛刻風行。即便長得迷人,但因着這苛刻,幾家的千金們也輕易都不太敢靠近他。

鐘洲衍在他14歲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美麗的女孩,那應是他迄今唯一真正動過真心的少女。

女孩叫施琳,15歲。

一次家族的聚會上,鐘洲衍按例走完過場,便坐在靠柱子遮擋的清靜角落——那是他鐘氏長房大少爺自己挑揀的專屬位置。

然後他瞥見了一個青澀的女生坐在對面陰影裏,雖然家族基因與鍛煉,使得他十四歲便已身量清颀,但女生似乎比自己歲數要略大些,單薄的身子罩着一件米色長裙,質地平凡,穿在她身上顯得拘謹不安,眼睛也像受傷的兔子,一觸即驚。

鐘洲衍少年冷漠的眼神望過去,她仿佛瞬間就望到了注定的救贖。

女孩雖然姓施,但并不住在施氏衆多的房産裏,她只是個母親去世的私生女,惶惶受人冷目,跟保姆一同租住在施氏大宅街角外頭的矮樓裏,很簡陋。

鐘洲衍給她買好看的衣服與鞋襪,帶她去買最新的學習材料,他們兩個人在天臺上數星星,做着豪門大家之外所有平凡人做的最單調事情。

那段時間鐘洲衍去打架,施琳都會安靜地提着兩杯奶茶,穿着白色連衣裙站在路口等待他。鐘洲衍在裏頭拳腳揮灑,但心是滿的。

雖然14歲的鐘洲衍少年并未長成,颀隽的身高便已高過她一頭了,在他心裏,她仍是個比自己要長了一歲的暖慰的存在,也仍是個需要被小心呵護的瓷公主。

無人的陽臺,少女用柔軟潔白的手心貼着他精致額角,說:“衍衍,你閉上眼睛。”他便在心中當她是個小姐姐,像弟弟一樣乖乖地閉上眼睛,仿佛方才少年打架的戾氣瞬間被她的純潔斂盡了。

鐘洲衍每次跟女孩說:“琳,等我出國上完學回來,我就跟他們說要娶你。”

施琳就眯着兔子般靈動的眼睛對他笑,笑他犯傻呀你。

他們悄悄地避人眼目相處了好久,以致那段時間,一貫勤奮學業的鐘洲衍,在上課或做功課時都情不自禁分神,成績亦不自覺下降了少許。

但後來有一天,清晰記得是在他15歲生日的次日下午,鐘洲衍和往常一樣,提着買來的生活用品去看施琳。推開門,卻赫然看到他此生難忘也不願多回憶的一幕。

女生衣裳淩亂、長發散落地坐在床上,嫣紅的嘴角仿佛沾着受-虐後的血絲,聳着單薄的雪肩嘶聲哭泣:

“衍衍,你不要再打架了……是他們,就是你打架的那些仇人……我不認識,可我聽着是他們……剛才好難過……”

少年眉宇冷戾,如同築構的世界受到挑釁,分崩離析。臉上仿佛瞬間挂上殺氣,輕啓嘴角說:“我不介意。”

那麽低沉的嗓音,仿佛從王子化作陰戾,萬般痛愧自己為她帶來的遭遇。

施琳不住地哽咽着,捂住臉不敢再看他。

末了鐘洲衍耳邊只記住幾句:“衍衍……我已經配不上你了……如果将來,如果你遇到了五個、六個……七個、九個、十一個……你都仍然不喜歡,如果那時候衍衍你願意……再來試着想起我好嗎……”

“好。”

恍惚中,少年似乎俯下肩膀,托住女生顫栗的臉頰,吻了下她的唇。那一下,便仿佛開啓了他少年的澈悟。

五個、六個……十一個是嗎?可以的。

再隔天去,施琳已經看不到,聽說是施家把她安排走了。再然後就沒有然後,鐘洲衍除了打架,在四大家族圈裏又多了個戲谑感情的風雲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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