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今晚別回去了

許珊是林家三房的繼室, 今年有三十九歲, 林家三房林展松之前娶過一個太太過世了,多年一直未再娶, 三房也無子嗣。林展松比許珊大十二三歲, 許珊二十七八歲時嫁進來,什麽身家也沒有,因為是續弦,林老太太對這個也就沒那麽講究。再加幾年後生下一對如此可愛的兒子,從此就算地位穩定了, 分量在幾家的人們中也頗重視。

跟着兒子林閑、林寒走過來, 原只是随眼略過許鹿鳴, 但覺目光靈犀、面目姣好生動,便多看了幾眼這女孩。

視線順勢往下, 窺見許鹿鳴右手面拇指與食指間一個小小的黑色素小圓點, 就跟一粒小芝麻大,不自禁頓了頓,含笑問:“你叫什麽?是誰家的客人?”

旁邊小孩熱情道:“她叫許鹿鳴, 跟洲衍哥哥一塊兒來的。”又跟許鹿鳴介紹:“她是小閑、小寒的媽媽, 你可以喊她珊珊阿姨。”

“珊珊阿姨您好。”許鹿鳴便彎眉笑起。對面的女人保養精致,紅唇明眸的,竟然莫名瞧着很親切。

“哦, 是這樣。”許珊垂眸看到角落隽顏陰沉的少年了。便在一旁坐下來,陪同着兩個兒子戲耍。

說話間,鐘家二房太太施瑤雪也陪伴着鐘老太太和林老太太走進來。一個林家的晚輩過生日, 鐘老太太原本不會特意出現的,只是今天正好來林家賞花,聽說這邊孩子們在辦生日宴,這便湊熱鬧過來看看。

一進來,施瑤雪便注意到了許鹿鳴。暖和瑩潤的小姑娘,跟鐘洲衍坐在一起,邊上還圍着孩子。

施瑤雪竟然發現鐘宇的這個兒子,最近的表情生動溫和了許多,人緣竟不錯,小孩們都敢靠近了。她是一看到鐘宇的兩個兒子就不舒适的,想自己曾經萬般戀慕的那個男人,最後卻不可得,嫁給了次子鐘辰。而那個男人,最後竟失事于一個不相幹的女人。

施瑤雪問:“對面這女孩是……?”

鐘澤钰看到母親,站起來回話:“媽媽來了。這是衍哥的女朋友,挺有趣的姑娘!”

“阿姨好。”許鹿鳴見人笑。

施瑤雪點頭算打過招呼。

許珊聽了一會,在旁邊輕聲道:“你家住哪兒?在上職高嗎?”

許鹿鳴答說:“住在H市,我成績不好,所以只能上職高。”倒是坦蕩通達,卻又透出柔軟憨醇的感覺來。

許珊就眨眼笑笑,然後起身去應酬其餘太太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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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老太太看見大孫子帶尋常市井的小女友,竟然也沒生氣,老太太就只顧笑哈哈的,好像心情爽朗。

看着許鹿鳴說:“你就是衍仔交的那個傻丫頭啊?今天這身還過得去,可以給你評80。跟我們衍仔這樣的豪門家少爺談戀愛,平時穿衣講究也要有點體統的。”

許鹿鳴暗籲,怎麽吃個飯要見這麽多人。但慶幸今天還好沒聽鐘洲衍的吩咐,而是提前把大水桶裙改裝了。許鹿鳴有點臉紅,答說:“知道了,奶奶。”

她叫得無意,但這聲奶奶聽着還真悅耳。老太太唔了一唔,說道:“聽說你還會做裁縫、做蛋糕、會畫畫,倒是挺聰明伶俐的。”

許鹿鳴好奇她是怎麽知道,但一想,這麽偌大個家庭一點事情昭然皆知也正常。何況聽劉姨說,老太太一直就惦記着雁辭而見不到,那肯定會去打聽呀。

許鹿鳴謙虛:“是之前陪雁辭上課學到的。”

哎,提到雁辭,那可憐小寶最近被譚美欣流放去埃及,該也快回來了。

老太太幾許惆悵思念,最後又說:“我不阻止你們小年輕一輩的愛情之類事兒,還小嗎,都未過二十歲,不過你自己也要心裏有個底,現在的戀愛是戀愛,以後的婚姻是婚姻。尤其像我們衍仔這樣的鐘氏大少爺,将來是要承事業的,沒點門戶學識與之相當,匹配不到一塊兒。我們幾家,外面的後生、姑娘想要進來,不活脫脫扒幾層皮、蛻兩身肉,那是不要想的。”

老太太真是在各種的場面裏百練成精,幾句話擺出底子,說得豁達爽快,讓人聽了覺得中肯,微微幾許尴尬,卻又句句珠玑屬實。

施瑤雪站在一旁,原本前兩句老太太不準備幹涉鐘洲衍戀愛,她還滿臉笑笑的,覺得現在是自己老公掌鐘家大權,而且鐘宇也那個樣了,估計還是不看中大孫子的。想到自己兒子鐘澤钰,最近和林怡關系感情進展都不錯,她還滿腹勝算。不料聽到後半句,鐘洲衍大少爺的身份地位,在老太太眼裏看來是不會變。

施瑤雪的臉色就微微僵硬,然後凝了許鹿鳴一眼。

走出來,轉過身,門口角落裏站着一道清弱的少女身影。米色的呢絨長裙,素煙青的毛線衫,臉上帶着殷切的乞望卻又幾分不甘願。

施瑤雪明顯洞穿女孩不想走進來的心情,她就嚴厲地瞪視了一下,女孩低頭,垂眼默默離開。

從林家會所出來,已經是下午近四點鐘了。

鐘洲衍是沒料到許鹿鳴的适應能力還不錯,難得的一次宴會讓他感受到閑适。車庫旁,對許鹿鳴道:“老太太說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

許鹿鳴說:“不會啊,那些道理我本來就知道。”

她下午其實玩得還蠻開心的,雖然某衍少一貫陰沉寡語地坐在角落,但不影響許鹿鳴的交際游刃有餘。

她似乎對未知的事物和人群都飽含吸引力,而且他堂弟鐘澤钰十分好客,還有犀利的林怡,幾個人玩牌,許鹿鳴贏了兩輪,罰他們喝了四杯冰可樂。

林怡瞅着獨自沉坐的鐘洲衍,跟許鹿鳴說:“別全聽老太太的,要麽幾家都近親通婚亂-倫了。信不信你再堅持一下,他就要為你賣命癫狂了?”

許鹿鳴只能裝作不以為意——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談一場假戀愛。

她本以為是像上次酒吧裏鐘澤钰那種方式的聚會,哪裏曉得是這麽大排面。此刻凝着少年英俊卓然的模樣,不自禁默默空虛,竟發現自己真的有點對他越來越挂心。

許鹿鳴為難地皺眉:“與其操這個心,不如想想被譚阿姨知道了該怎麽辦?”

鐘洲衍原準備告訴她,自己跟譚美欣有十年的自由籌碼,但見女孩目光霏霏,他就偏不講。

問道:“她要知道早知道了,那你打算怎麽辦,跟我分開嗎?”

許鹿鳴支吾着答不上話。好吧,她是有點舍不得現在分開。

鐘洲衍心情卻莫名愉悅,試探道:“給你一次說真話的機會,如果排除這些所有的幹擾,許鹿鳴,你是不是喜歡我了?”

許鹿鳴眨眨眼睛,想也不想地答說:“不喜歡你。”

鐘洲衍嗓音低冷,非逼着她說實話:“再給你一次機會,喜不喜歡。”

許鹿鳴還是偏過頭,毫不猶豫地說:“不喜歡。”為了強調真實,又補充道:“喜歡雁辭也不會喜歡你的,誰願意時時擔心自己男朋友背地出軌。”

“到時候別求我。”鐘洲衍便輕哼了一聲,自去車座那頭開門。坐進車裏,叫許鹿鳴把手機給他。許鹿鳴渾渾不懂地掏過去,鐘洲衍便把她通話錄裏前排的手機號都設置成“呼入限制”,然後一鍵删除了。

許鹿鳴急了,那都是她今天認識的新朋友,嚷道:“鐘洲衍,你幹嘛呀?我除了你,就不可以認識你朋友嗎?”

呵,最近倒是學會交朋友了,從前可就只有那個挖閨蜜牆角的丁什麽麗。少年冷笑:“看過《賽末點》嗎?沒看建議你去看看。窮小子為改變命運,認識富家公子混入上流社會,通過娶他妹妹獲得身份和財産,最後強大起來劈-腿了。就你這副心性和智商,我對你不放心,最好給我安分點。”

濃眉下眼眸犀利,竟然像是吃醋的樣子。

原來他一個下午雖然沉默玩手機,其實都有在關注自己。許鹿鳴氣而羞,悶出一句:“真過分。”擰了鐘洲衍一把。

手臂如針灸,鐘洲衍略蹙了下眉頭,矜貴如王子,一貫保持面無表情。

因為還要回鐘家辦點事,就給許鹿鳴找了一家小咖啡廳,叫她坐着等自己,去去大約一個鐘頭回。

從咖啡廳出來,記起有家現烤定制小餅幹不錯,便給許鹿鳴去捎了一袋。那微胖的小妞,有吃的就安分守己,叫人不自覺可笑。

豈料轉角處人群穿梭,卻不慎沖撞上了一道單薄的影子。

是個纖美的女子,手裏抱着個大購物袋,裏面裝米、面、糧油生活用品等。被他高健身軀這麽一幢,幾顆蘋果便滾去了地上。

鐘洲衍連忙道聲:“對不起。”紳士地彎腰下去撿起。

女孩聽到這句聲音頓了頓,低頭看,只見眼前的男生手指清長,衣飾考究。記憶中的十五歲模樣,是肩膀還未長開的少年耿直,此刻骨架變寬了,眉目口鼻也更加英氣了。

不禁蠕了蠕嘴角,然後顫聲問:“衍衍……是你嗎?”

多麽熟悉的呼喚,聽得鐘洲衍動作楞住,一時隽臉上的笑意化作深沉,徐徐地站起身來。

落日餘晖下,便看到了一張夢裏數次出現過的女孩清顏。當年分別時她16歲,現在應該19了,還是那麽的聖潔與美,又添了幾許成長的柔媚。

而曾經哭泣潸然的蒼白帶血,也變作眼前的寧和安然。這麽久的後來,她都經歷了什麽?

鐘洲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琳……琳琳,是你回來了?”

施琳詫異着他無措的樣子,從前看見她卻是欣喜與珍視。但他在自己面前也永遠像個失措的弟弟,少年嘛,這麽多年總會變得不一樣的。

她溫柔地略過鐘洲衍的手,恬淡笑道:“是我啊,回來快一個月了。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衍衍,你還好嗎?”

鐘洲衍也看到自己手上的零食紙袋了,忽然竟對近日的輕松,生出不該、不能、不恥的自責。又似歸到過往,所有漆黑的孤寂的不寧的舊味通通回襲,仿佛那才是他原本真實的人生。

在許鹿鳴面前盛氣淩人的鐘洲衍,此刻就像個青澀懵懂的男孩般,低垂着頭道:“今天浩雲生日,給妹妹們買的。你回來怎麽都不找我?一個人拿這麽多東西,喬媽呢?”

喬媽是施琳唯一的奶媽,施琳神情微黯,忙措辭道:“喬媽有點事要辦,所以回來待一陣子,我就自己買這些了。過段時間應該又能再出去了。”

而她的奶媽年紀本來就很大,鐘洲衍再看她初冬的天,也僅穿一件煙青的毛線衫。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甚至有清淺不一的舊劃痕。

不禁負罪感深重,心中搐疼道:“你住在哪裏,我送你過去。”說着便俯首靠近,攬過施琳的購物袋往車裏放。

“不要了,你還有別的事!”施琳推拒無力,但聞見少年身上熟悉的氣息,卻眷戀。于是只得跟着坐進後座。

鐘洲衍的車此前只載過許鹿鳴一個女生。

不多會兒到得一處獨立小區,大約90年代初期的樓房,半新不舊,沒有電梯。步行到四樓,房門打開來,卻只有一個小單間,衛生間、卧室與廚房,一切皆簡陋。

沒有看到喬媽。

見鐘洲衍不解,施琳這才眼眸濕潤,笑笑道:“她可能要不行了,施家準備送她回鄉,以後就只有我一個人出去。”

鐘洲衍勁朗的短發竟似顫了顫,聽完應道:“我快畢業了。那今後我會常來看你,你卡號給我,回頭我給你劃賬。”

“不要了,衍衍你還在上高三,沒有那麽多的時間耽誤。”施琳牽着他的衣擺,少年的身高竟已經超過她這麽多,仿佛一堵英俊的牆,叫人心生依靠。

鐘洲衍不容拒絕,體貼地說:“琳琳,你不需要和我客氣……我說過會照顧你。只是現在轉學到H市,以後每個周末我都盡量來看你。”

少年離開時卻忘了帶走紙袋,施琳小心翼翼打開一個縫,裏面是顆顆小鹿的手工烤餅形狀。她便連忙把它折好,放置于儲物架上預備還給他。

……

市中心咖啡館,許鹿鳴等很久,七點多鐘了鐘洲衍還沒回來。她肚子餓,正好看到隔壁有日式拉面,就騰地兒點了一份。

鐘洲衍打她電話進店時,許鹿鳴正吞下一口烏冬面,手裏筷子夾着一只蝦。

看着少女豐盈的蘋果臉埋在大海碗裏,鐘洲衍便百千滋味。有些女孩生下來就是需要被呵護被柔情以待的,而有些,即便是扔到草堆裏也能夠自生自滅,就比如跟前的這位。這與年齡與樣貌無關。

他便走過去,拉開椅子問道:“吃飽了嗎?”

大長腿醒目,飄着一絲淡淡散去的煙草味,曉得是某位少爺回來,許鹿鳴擡起頭:“才開始吃,你要不要?”

鐘洲衍無進食的欲望,此刻眼見都八點,他久違了的某種孤惶的黑暗似又蔓延開來。

忽然便自私,啓口道:“呦呦,今晚能別回去嗎,再陪我待一次?”

許鹿鳴猜他才從鐘家回來,一定是又心情難受抽過煙了。但她,怎麽就應不出拒絕的話,咬了咬唇:“……我先吃完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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