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基地的宿舍只有一塊鏡子,藏在門後的櫃子裏。櫃子年久失修,左半扇門變形,軌道彎曲,用力太小推不開,用力太大整扇門就會掉下來。

金欽目前只有左手空着,實在是應付不了櫃門,他拍拍奧河的頭:“從我身上下去。”

“我沒在你身上。”奧河在他頸間蹭了蹭,“我只是靠着你。”

“勞駕……”金欽馱着奧河,慢慢地移到門邊,轉了個身,把他暫且擱在了門板上,“你太重了,需要減肥。”

“還是科學家呢!”奧河靠着門,在昏暗的光下,他眼底的藍比平時暗了些,“我可是黃金男人。”

金欽撇着嘴:“黃金機器人罷了。”

櫃子裏的光線不太好,金欽彎下腰往鏡子前湊了湊,檢查唇上的細碎傷口。

他總覺得奧河像條狗,每次接吻總要給他啃出些傷來。再年輕些還好,到現在這個年紀,就是白給人送談資。

奧河也挨了過來,他的手指在金欽唇角點了下:“每次都會特別紅。”

金欽瞪了他一眼,在柔和的光下摩挲自己的嘴唇,這讓他看起來萬分溫柔:“見到A2了?”

“見到了。”

溫存時刻,奧河的注意力全在金欽身上,他答起問題來,神态親近語氣卻疏離,像不同海域相連,界線分明卻又異常融洽。

他輕輕碰了下金欽的嘴唇,被軟軟熱熱的手感取悅,笑着說:“只說你嘴唇紅,就能知道我見到他了,欽欽真聰明。”

“什麽時候輪到你誇我的腦袋好用了?”金欽退了一步,懶得管搖搖欲墜的櫃門,懶懶地走到床邊,“A2怎麽樣?”

“塗黑色指甲油,還抽女人送的煙。”

金欽有些好笑地問:“這是在給我告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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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是……不過,你心裏,覺得他好還是我好?”

“你确定要和他比?”

裏間沒有開燈,窗簾離合攏還差一條縫,基地的探照燈光線沿着縫隙鑽了進來,偏巧在金欽和奧河間留下了一道光痕。

奧河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跨過這道光,拿自己的皮靴碰了下金欽的拖鞋:“想比,想做你心裏的第一。”

軍靴靴頭太硬,金欽縮了下腳,問道:“他找你說了什麽事?”

“說你的腿恐怕還有問題。”

看金欽露出個“又來了”的無奈表情,奧河在他徹底縮回腿前,握住他的腳踝:“我檢查一下。”

“奧河!”

“愛人義務,不用謝。”

那道光痕剛才還是阻隔兩人的“天塹”,眼下又像是最天然的遮擋物。

奧河把他推倒在床上,挽起他的褲腿,拽着他的腳踝,拉直金欽的腿,認真地說:“我看看左腿怎麽了。”

金欽常年待在實驗室,膚色沒比剛出生時暗幾分,一截小腿在微弱的光下都能看得到光澤。

觸上去的感覺也很好,他懂得保養自己,雖然不像網絡博主一樣精致得要命,但也比普通男性多幾分細致,這讓他的皮肉很好地維持在了更年輕的狀态,也更吸引人了。

情人間的旖旎是一回事,可金欽本人顯然要比這些氛圍更重要。

奧河借着外邊的光認真檢查了一遍他的左腿,末了還有些不放心,敲了敲:“你自己有什麽不對的感覺嗎?”

金欽仰起頭想了想:“除了剛才被你敲這一下有點疼,平時能跑能跳的。”

“那完了。”奧河一本正經地說,“你能跑能跳,恐怕世界都有問題了。”

金欽在他手背拍了一下,起身擰開了床頭的燈,低頭看了下自己的左腿,又發現了奧河的新罪證,一個新鮮的留在腳踝上的指痕。

有燈照着,奧河裝傻都沒來得及,他趕緊趴伏過去吹了吹:“不痛痛哦。”

“沒那麽嬌氣。”玩夠了這個游戲,金欽在床頭抽屜裏翻了翻,找出個老舊的遙控器,按開了懸在牆上的屏幕,“挑個電影看,我先去洗澡。”

基地駐紮的人員很多,剛入夜戰事稍停,是第一個用水小高峰,時常會遇到水壓不夠的問題,偶爾還會幹脆停水。

往常金欽會稍微晚睡一會兒,等多數人都洗過澡,他才進去快手快腳沖完了事。

今天奧河來了,夜晚都比過去半個月的惬意許多,他踩上淋浴間冰涼的地板才想起完全忘了水壓不夠的問題。好在水壓很給面子,他順順利利洗完澡出去,看見奧河靠着床頭睡着了。

在第三自由軍尚未猖狂到現在的地步前,坦就已經衰落了。能源型城市的轉型并不十分成功,工業發展也沒有跟上大多數城市的步伐,坦幹脆利落地陷入了深淵。

誰能想到,戰争開始後,執政者早年的主要政績——修路,居然讓坦成為了落城區的香饽饽。

到了這個時間,落城的人們早早就在城市森林中睡着了,坦的居民也能在炮火間稍微休憩一下,只有外間公路上的運輸車還在運行,以及奧河。

金欽的足尖剛挨上淋浴間外的軟墊,他的動作已經很輕了,可奧河還是很快就睜開了眼。

金欽對機器人再了解不過,一般機器人靠休眠維持體能,奧河卻不是,他更青睐通過睡眠來恢複體能。

有一點心疼,金欽慢慢走了過去,坐在他身邊:“接着睡吧。”

從落城到坦需要乘兩天的車,金欽剛到坦時,休息了一整天才覺得自己有餘力呼吸。他把手覆在奧河額頭,又往下移了移,用掌心幫他遮住了外間透進來的光:“我去把窗簾拉上。”

“沒關系。”奧河拽住他的手腕,極其自然地蹭了蹭,“我就睡一會兒,馬上就好。”

奧河做了一個夢,他夢到金欽。

夢裏的金欽不太一樣,面目柔和,像刺猬的肚肚肉被翻在了天光下,任何一處都透着軟乎乎的生動可愛。

在夢裏,他就對自己說,這不是金欽,金欽是面目可憎的大人,這是妖怪,食人血飲人肉。

随即,夢裏有旁白聲響起,聲線像是摻了金屬進去一樣,冷冰冰的:“恭喜你,通過了識別金欽的測驗,不過我還需提醒你,你是機器人,無血也無肉。”

這個聲音來自金欽,奧河幾乎是立刻就醒了。他察覺到金欽在自己旁邊睡着,下意識放緩了急促的呼吸,歪過頭看了眼。

似乎是感受到了床墊震動,夢裏的金欽皺了下眉,手毫不猶豫地伸了過來。

奧河以為他會拍自己一下,沒想到确實是“拍”,力道卻輕得驚人——金欽伸過手來,帶着極強的安撫意味,在他肩上輕撫了兩下。

窗外有汽車發動的聲音傳進來,天氣不祥,空氣不佳,可就是這麽一個随意的早晨,奧河看見了金欽的“肚子”,平時被他自己護在刺下,最寶貴的一塊肉。

奧河決定原諒夢裏說自己無血也無肉的金欽,湊過去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

這次襲來的是确确實實的一掌,準确、有力地打在了奧河的手臂上。

金欽不滿地眯着眼摸出表,然後又打了一下奧河:“這麽早……”

“昨晚我看了你的時間表,這兩天都沒什麽安排……”奧河往他身邊湊了湊,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将要出發時,金欽仍在抱怨:“坦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我來這麽多天,沒發現它有這方面潛力。”

奧河在熱車。他從老舊的公務車上找出盤磁帶放來聽,踩着輪胎刮車窗上攢了不知多久的塵土:“我在抽屜翻到本旅游圖冊,有一個地方你肯定喜歡。”

“随便你吧。”

從坦出發,向西走不到兩百公裏,就能摸到坦荷高原的邊界。坦荷高原有一座不太有名的山,許多地圖都找不到它的名字,叫荷特高地。

按照旅游圖冊的說明來看,荷特高地地形特別,山上有很多自然形成的湖泊,是落城區緯度最低的結冰湖。

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勝星湖。

盤山路并不好走,金欽睡得很熟,奧河握着方向盤,一路開得小心翼翼。

越往山頂開,氣溫越低,他在觀景處停下車,給金欽披了件外套。沒想到這個時節,居然也有人和他們有相同的閑情逸致,而且比他們更勤快,這時已經從山上下來了。

對面的司機老遠就給奧河閃了一下遠光燈,擦肩而過時,他探出身笑着說:“很漂亮。”

奧河敷衍地給這位太過熱情的人豎了個大拇指,又鑽回車裏繼續上路。

靠近勝星湖,奧河提前叫醒了金欽。

金欽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這麽熟,醒來時打了個噴嚏,聲音黏糊糊地問:“我們到哪裏了?”

“再有五百米就到了。”

前方是一個拐彎,奧河帶了一腳剎車,快速地掠過了這個彎。

而藏在彎後的景象,确實能勝過天上的星。

勝星湖面積不大,小小一汪陷在路旁。

氣溫早到了零下,湖面結了一層薄冰,能看到冰下湖水晃動。湖水潋滟,帶動着上邊的冰跟着晃動,牽引着陽光曲折地灑在冰面。

仿佛萬千日間星盡數鋪開,用淺藍色做襯底,用白色做打亮,卧在冰上,像是從千萬裏之高、百萬裏之遠的地方送來的禮物,靜悄悄地藏在這裏。

金欽呼出了一團白霧,踩在路邊濕潤的泥上,不嫌髒了,也不怕滑,慢慢走到了湖邊。

他伸手碰了下冰面,語氣裏帶了些疑問:“我能踩一踩水嗎?算了,好像會污染它。”

“不要踩了,用手摸一摸可以。”奧河帶着他的手在冰面上寫了一個字,字邊寫邊消失,“拉多加湖太遠,只能把勝星湖送給你了。”

“是叫勝星湖嗎?”金欽自己也開始在冰面上寫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臨了還拿掌心抹了一把冰面,“金欽到此一游。”

“嗯,是文明游客呢。”

非常突兀地,金欽說:“我這次來是矯正A系列的非正常情況的,光是坦,就有三千多個A系出現了無法自主清理程序垃圾的問題。”

他思考了一下,接着說:“不用做任何多餘的猜測,是第三自由軍的惡意攻擊。”

“我始終想不明白,第三自由軍要的是真正自由,跨越人類和機器人界限的,更高貴的‘自由’。可自由是選擇,第三自由軍給自己選擇,卻從來不給別人選擇。”

“我在想,最擅長攻擊A系的自然是A系,而這種性格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位。”

金欽從勝星湖邊站起來,他蹲得有點久,在奧河身上扶了一把才穩住身子。他看着奧河,帶了一點灰的眸子在勝星湖的星星邊淡了許多:“奧河,我有一點确定,因為草莓,因為你的金欽詞條,我喜歡你。”

他沒有說完自己想說的,又轉過身盯着勝星湖看了許久,低低地說了句:“走吧。”

晚間的坦燈火通明,即使氣溫不低,卻仍然有冬意彌漫在戰火紛飛的城裏。

奧河載着熟睡的金欽返回城內時,要給集隊的人員讓出通道。他們比原計劃晚了兩個多小時。

他遲疑很久,喚醒金欽,毫不客氣地利用了他剛醒來時的不清醒,問道:“是因為A2嗎?”

金欽搖了下頭,向夜空中呵了口氣。夜晚的坦不像勝星湖一樣冷,那團氣飛快地散入空氣,再也不見了。

他看着奧河,仿佛很累了一樣,平時繃成一條直線的肩背此時疲累地靠着座椅,頭也歪歪地在車窗上靠着,他搖了搖頭:“不是為A2,他有他的立場。”

“24……不知你懂不懂,人類是過分貪婪的動物,什麽都沒有時還不覺得,可一旦擁有了什麽,就會開始不知足。”他笑了笑,打開車門跨了下去,“你是我的不知足,我有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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