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奧河跟在金欽身後回了宿舍。

這樣的情況很少見,平時他更喜歡和金欽并肩而行,那樣會更親密。他也喜歡在行走時拿手心、手背、手指……随便哪裏,去碰一下金欽。

他一直以為,是他不知足,是他渴望親密……

早上出門前,奧河把窗簾拉開了一半,除了前線恒久不散的硝煙味,現在的宿舍還能聞到些殘留的陽光的味道。

金欽剛進門就被漏進來的探照燈光刺激得眯起了眼,他快走幾步,一把合上了窗簾。

屋裏的光一下就遁得尋不到影,金欽站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動,不知在想什麽,也看不清是背對着,還是面對着窗。

奧河往前走了一步,又不知說什麽,倉促地停下了:“欽欽……”

金欽的聲音很亮:“嗯?”

“我……”奧河搓了搓指尖,“我不知道,你就是我的欽欽,你好像是我的全部,有了你,我就不知道什麽是不知足了。”

黑暗中,金欽輕輕笑了聲,窗邊終于傳來些行走的聲音,他邊走邊脫外套:“我可不做誰的所有物。”

奧河的聲音有些委屈:“做我的也不行嗎?”

“奧河,勝星湖很漂亮,但我永遠都到不了拉多加湖畔了。”金欽走到了他面前,幫他解開了領子下的第一道扣,“去康曼,來坦,已經是我最大的自由,而且不用很久,這些自由也不會再有了。”

屋外的夜色被橙紅和黑色分割,屋內卻只有朦胧的白。

金欽站在一片白蒙蒙中,面無不甘,陳述事實:“我十八歲時寫出了镕的主程序,當權說我是落城之幸。到現在,又是十八年,頑固派想置我于死地,方修盛把我當作最有用的棋子,是我一步步選擇、争取,又退讓,才到這個地步。”

“你認為我能活過幾個十八年?下一個、下下一個……不要把我說過的話當作負擔,不知足,也就僅此而已了。”

“如果不能帶給你拉多加湖,是不是就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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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要是你帶來的,我都喜歡。”

“勝星湖?”

“喜歡。”

“我在家裏種了花,雖然等我們回去,它們很可能已經死了,不過……”

“休想,不稀罕死花。”

“那我再重新種吧……”

金欽點了下頭,突然想起奧河這次種花的花費,他擡起腕子,在奧河額頭敲了一下:“回去之後先搶救,搶救不了就算了,我也沒那麽喜歡花。”

“嗯。”奧河認真地說,“您喜歡錢,我知道。”

“我只是不喜歡被不事生産的人掏空我的積蓄。”

“欽欽,我敢打賭,讓R系最年輕的機器人來,他都數不清你的存款後邊到底有幾顆零。”

“那是你們R系不行。”

白天在勝星湖邊受了寒後,金欽一直在活動手指,總覺得關節處還被寒氣籠罩着似的,怎麽活動都伸展不開。

宿舍太小,他一個人時還好,現在多了個人高馬大的奧河,登時憋屈了好多。他抻直手指,從奧河身邊繞過去:“蔣遼源給了你多久的假?”

“理論上來講是三天。”奧河跟上去,“但他沒有明說,應該是默認可以把這當作探親假,那就是十五天。”

“我最多再駐四天,剩餘十一天你自己安排,我就先回去了。”

刻薄,得理不饒人,該講情話時跑偏來羞辱別人。奧河吸了口氣,繼續跟在他身後:“那你得帶着我,你安排我算了。”

“你跟着我做什麽……”金欽記得軍部給宿舍配備了簡易的暖手寶,他翻了幾個抽屜都沒找到,有點惱火,“三天到了就回去吧,你我的關系暫時是個秘密。”

“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公開?”

金欽站定,沒回答問題,拿食指把奧河推得離自己遠了點兒:“不要打擾我找東西。”

“暖手寶是嗎?”奧河歪着頭,往他身後點了點,“門後置物櫃第二層,你從來沒看過宿舍手冊吧。”

“看那些東西做什麽……”金欽順着他指的方向,順利地找到了暖手寶。

這種簡易暖手寶用起來還得灌熱水,實在麻煩,再加上坦冬天的氣溫也算适宜,在這裏基本沒人用。

不過聽镕說,暖手寶在康曼那邊非常吃香,晚上出任務,他經常會帶幾個暖水包,需要用的時候,就擠破暖水包來填灌暖手寶。

镕說得傻裏傻氣,聽得金欽卻有些不是滋味。暖手寶的溫度已經上來,他找了塊毛巾,裹住暖手寶放在了手背上,小聲抱怨:“簡直像我肚子裏的蛔蟲。”

奧河幫他把毛巾理整齊,傻笑道:“你路上睡着了都在搓手。”

金欽确實畏寒,自小也沒挨過凍,估計還是太嬌氣。

以前每到冬天,金覓都會笑他是吃炭翁,別人家過冬只需買兩三千塊的炭,金家就兩個人,得四千多快五千塊的炭才能勉強熬過去。他也不反駁,金覓一說,他就捂着耳朵東躲西藏,好像這樣話就找不到路,鑽不進耳朵了。

這會兒聽奧河這麽說,就像兒時的時光倒流回來。金欽愣了下,過了半晌,捂上耳朵搖了下頭。

奧河也跟着愣住了,随即又笑開了,他學金欽,捂上耳朵搖頭:“怎麽?這樣做,我的話就飄不到你耳朵裏了?”

“還能聽到。”金欽眼角的弧彎了一點,眼裏的灰也跟着生動了幾分,“我就是想起金覓了,你和她很像。”

“啊?”奧河自認不愚鈍,哪怕他真是個大笨蛋,也知道天底下哪有說對象像媽媽的……他的眼眉倏地耷拉下來,心有不甘,問得不情不願,“哪裏像嘛?”

“一樣漂亮。”

金欽從床上坐起來,下了床飛快地進了淋浴間,路過奧河時,在他耳朵上親昵地捏了一下。

他手上還帶着熱氣,奧河下意識躲了一下,又覺得傳到耳骨的熱意非常舒服,他縮着脖子,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床邊只剩下他一個人,他聽着從淋浴間傳來的水聲,感覺這一夜,許多東西輕輕地撥開了他體內的諸多零件,一路逆流而上,從腳底到頭頂,正在一關一關往該去的地方走。

他說不清,冥冥中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的影子,但打開手心卻依然什麽都沒有。

後來想起,這個夜晚實在美麗。

談起錢的金欽,提起金覓的金欽,有小動作的金欽,兩個十八年都沒有完全磨掉的“金欽”在這個夜晚異常活躍。

奧河只記得,半夜驚醒時,金欽臉上還帶着不甚明顯的笑容,他臨走時還急匆匆地在自己頭上摸了一下。

這一夜,坦的A系面臨程序崩潰。不只是坦,康曼、荷特、博凱……任何一個頂在前線的城市,都傳來了同樣的消息,所有的消息在同一時間跳上了軍部的預警平臺,又齊齊彙聚在了金欽的終端。

幾個小時前,坦的氣象小組公布了寒潮将至的信息。那時金欽已經睡了,錯過了這條預報,他下樓時只披了一件單薄的外套,越走越冷,等到了指揮部,嘴唇已經凍得一點血色都沒有了,他單手推開門:“各組負責人到齊了嗎?”

坦駐紮了七千餘A系,此前已有三千多人出現了程序無法自主清理的問題,幾個小時前,報告異常的數字突然增加,在金欽到的這一刻,剛突破五千。

他面色實在不好。不知誰遞來杯熱水,他只看了眼,什麽表示都沒有,注意力又回到了控制臺上。

這是落城區與第三自由軍交戰以來,落城區遭遇的範圍最廣的一次襲擊。各地的情況還在陸續上報,參照坦,情況都不會很好。

坦的指揮官姓荊,單名集。

荊集剛從前線下來,肩章被什麽東西撕了一半,憑空透出些驚心動魄的味道來。她站在金欽身旁,眉頭深鎖:“要封閉信號區嗎?”

“暫時不用。”金欽低頭匆匆看了眼終端,和镕的對話框還是一片空白,他繼續說,“并不确定這是短時襲擊還是……”

控制臺上跳出了最新的消息,經過近四個小時的飛速增長,在十分鐘前,各地A系的受影響數字停止了變動。

金欽松開了撐在控制臺上的手,疲憊地捏了捏鼻梁:“短時襲擊,安排人員進行修複。”

荊集知道面前的人是金欽,并沒有說任何質疑的話,她擡起手飛快地下了幾道命令,代替金欽站到了離控制臺最近的地方:“之前在冊的三千多名A系列還需要重新審查。”

“對。”金欽感覺終端振了下,他拿起看了眼,是镕的報平安消息,他這才徹底松了氣,“無法自主清理程序只是幌子,其真正的目的是讓A系陷入癱瘓,戰時随機癱瘓……荊長官,幫個忙,我需要盡快回到落城。”

受影響的地區太廣,事發突然,盡力封鎖消息的情況下,“A系再出問題”依然占據了多數報紙第二日的頭條版面。

荊集安排的車非常妥帖,沒有受到媒體的半分打擾,金欽順利地回到了第三實驗室。

媒體圍獵失敗,可金欽抵達落城的消息還是第一時間放在了方修盛的案頭。A系受影響不是一件小事,他開了一夜的應急會,面容有些罕見的疲憊。

李儉就當沒看見,聲調平平地說:“金欽剛剛進入第三實驗室,怎麽安排?”

“……由他去。”方修盛手裏有另外一份報告,裏邊完整記載了金欽最近的多項活動情況。

沈等則曾經因為自己幫助方修盛監視金欽的事無比惶恐,甚至鬧出了離家出走的笑話,但他到現在都不明白,作為當事人的金欽為什麽一點都不生氣。如果他能看到此時方修盛手中的報告,恐怕這個疑問會消散很多。

方修盛掌權多年,手底能利用的人再多不過,想要了解金欽,沈等則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面觀察鏡。他對着報告裏的一個詞看了很久,從筆筒取出一支筆,在那個詞上畫了個圈:“辦好一件事,确保蔣連源的計劃順利實施。”

李儉應了一聲,接過那份報告。

他不敢在方修盛面前細讀,出了門才翻開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圈出的詞——“已審閱”。

再往前看,他的心漏跳了一拍,說不清的寒意一瞬間湧了上來:金欽同R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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