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外界都說金欽近幾年連犯太歲,每走一步都要被頑固派壓一頭,每往新的方向轉一下,軍部都有萬千小人給他鋪好了鐵蒺藜。
關于金欽将要隕落的話都是陳詞濫調了,但人們拿來做比喻的話還是異常搞笑,最經典的是“傷仲永”。有次這話落到了陸平錦耳朵裏,她壓根就沒否認金欽是過氣天才的事兒,而是第一時間似笑非笑地反問:“誰見過年紀這麽大的仲永?”
這是陸平錦的幽默,但她也只能說到這裏為止了。總不能說那些人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他們對金欽冷嘲熱諷時壓根就沒注意到,能和金欽相提并論的,要麽是當權,要麽是軍部,平常百姓只能在屏幕中看到這些人,而這些人可都忙着給金欽下絆子呢。
這種說法,乍一聽是貶低金欽,仔細一想,又像是在擡舉。
也是這些人沒和金欽本人相處過,不然就知道根本不用擡出各式大人物來貶低他,他本人就已經很差勁了。
奧河今天來第八實驗室辦一點事,絮絮叨叨說起金欽要他扔了可愛小樹人的事,順便說起家裏隔三岔五就要被“無意”摧毀的手工假花。
明為訴說,實為告狀,又像是在秀恩愛,當代機器人心思都複雜得很,陸平錦猜都懶得猜,不過她倒是對那個小樹人挺感興趣,她伸出手:“我看看你那個小樹人。”
奧河當然沒聽金欽的話真去退掉小樹人,但這點小小的叛逆他平時也只敢藏在書包裏。他從包裏拽出小樹人,撥了下小樹人靈活的腦袋:“可愛嗎?”
陸平錦隔好遠打量一番,點頭肯定道:“如果換成小沈的臉,那倒是确實挺可愛的。”
奧河利索地收回小樹人,搖了搖頭:“并不這麽認為。”
奧河今天過來,自然不是為剖析自己的家庭地位,抑或是探讨沈等則是否可愛的問題,他把小樹人放在包裏最安全的地方,往陸平錦手下的屏幕上看了眼:“怎麽樣了?”
“金欽已經格掉了所有的實驗痕跡,我填充過後,你再找魯機,問題不大。”
“嗯……”
陸平錦把終端夾到桌邊的支架上,确保餘光能掃到進程,她說:“聽你口氣不怎麽高興。”
也不是不高興,奧河表演了一個生動的垂頭喪氣,額前沒有固定的頭發全都落了下來。
沈等則向軍部提交的彙報材料已經過了反饋時間,按照過往的經驗來看,這就說明這份材料出了些問題。
Advertisement
出于安全考慮,金欽選擇修改奧河體內留存的“金欽模式”,删掉進行過的實驗,再填充些他認為合理的實驗進去,假裝“金欽模式”是第三規則的一種運行方式,以便區別金欽和第八實驗室的操作痕跡。
“我只是覺得遺憾,”奧河搓了下指尖,一些麻意泛了上來,他又掐了一下,“想擁有和他的所有共處痕跡。”
“這麽年輕就這麽悲觀嗎?”
“不是悲觀,單純是因為金欽。”
沒想到他會這麽說,陸平錦愣了一下,她為了掩飾自己的失神,将目光定在了屏幕上:“金欽又不是握不住的沙啊水啊的。”
“你的理解和我想要表達的不同。”奧河說,“金欽珍貴,可我的愛也珍貴,完完整整的,都屬于他。沒了原本的‘金欽模式’,就像記憶沒有佐證,總歸是個缺口。”
“哦,年輕人……”陸平錦拖長了音,“想要完美,想要完整,那你來晚了,金欽的初戀高中就有過了。”
奧河的好奇心終于被吊起來一些:“嗯?”
數據填充已經完成,陸平錦不再看着屏幕,胳膊撐在桌上,笑着問:“好奇嗎?高中時的金欽心氣兒很高,能入他眼的人,你猜是什麽樣的人?”
“管他是誰,都是過去式了。”
“了解金欽的喜好,有利于填補你所謂的完整。”陸平錦不管別人想不想聽,自顧自說,“我們隔壁班的學生,比他還要白,比他還瘦,比他還窮,比他還事多……”
意識到自己用的“比”有些多,她在空中總結性地畫了個圈:“比他還要漂亮。這人喜歡金欽,要金欽給他補課,金欽哪是有耐心教傻子的人,不過後來還是喜歡上他了,是真的喜歡。”
奧河豎起耳朵:“然後呢?為什麽分手?”
“沒分手。”陸平錦說,“這人死了,大概就是方修盛知道他們這段關系後的幾天,屍體是用直升機從山上吊出來的,再漂亮的人經過山裏的幾夜折磨,都不好看。”
“方修盛領着金欽去認人。見過金欽哭嗎?那會兒的他就不太會哭了。”
奧河沒多大的反應,平平淡淡地問她:“你在暗示我會被方修盛殺了嗎?”
“方修盛不管金欽和誰在一起,但他會管金欽為這段感情分出了多少自己。”陸平錦往奧河的包上點了點,“金欽在乎小樹人嗎?反對者把他的遺像挂在體育館的屏幕上半個月,他都不在乎,你這種……”
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挺可愛的,在哪裏買的?我給小沈也做一個。”
奧河在回去的路上,找到了陸平錦說的這件事。
新聞标題是“高中生夜游荒山失蹤,搜救已于第五日結束”。
配圖是灰色的,可他還是能看出,那一晚的山全被照亮了。
金欽那時應該是十六歲,奧河在家裏的相冊見過這一年的金欽,照片只有零星幾張,全是在學校的操場邊拍的。他不笑了,也沒有和金覓的合照,冷淡地看着鏡頭。
要不是陸平錦提起,他絕對想不到這樣的金欽還在初戀裏,喜歡他最讨厭的笨小孩,也願意給笨小孩補習功課。
他想,如果金欽分給初戀的是80%的他,那金欽分給自己的又有多少?他想不出,決定去試試。
幾個月前,約金欽出門約會還是一件頗為困難的事,要花錢,摳門精不樂意。
不過這幾天情況又有些不同,镕和A2都住在家裏,金欽很願意付出一些金錢換取片刻的安寧,況且奧河約的地點是河濱公園,年代良心、免費開放那種。
天氣預報說晚間有雨。金欽到河濱公園的入口時,正好和散完傍晚步的人相對而行。他不想碰到別人,兩只手都在兜裏插着,走得慢悠悠的。
奧河隔老遠就看見了他,換上了副笑臉,揮了下手,可惜金欽沒注意到。
直到兩人快要撞到一起,金欽才發現了奧河,他笑了一下:“等好久了嗎?”
“是啊。”奧河把他的手從兜裏扯出來,握進自己掌心,“不過我願意。”
“下午見陸平錦順不順利?”
“順利。”
“魯機那邊呢?”
“沒來得及見他,人去西線了。”
“別忘了還差他的部分。”
“知道了。”
金欽暫時無話可說了,他仰頭看了眼月亮。
可能是雨要來了,天上挂了許多烏雲,和月亮虛虛實實摻在一起,像是天生愛侶一樣,其實平時很少碰面。
他低下頭又笑,晃了下和奧河交握的手:“你知道現在的場景叫什麽嗎?”
“叫我和你在走月亮。”
“不夠準确,現在既不是中秋,你我也不是婦女。”金欽拿空閑的手摸了下他的衣服,“我聽說別人約會時,都要專門打扮,你還穿着作訓服。”
奧河也去摸他的襯衫:“一模一樣的,七件。”
“你總要給我一點搭配的自由。”
自從有了奧河,簡柯對金欽的管理就放松了很多,這位助理甚至願意讓出部分薪水換取更多的個人時間。
金欽往奧河身邊靠了靠,頭短暫地在他肩上挨了一下:“簡柯恐怕是戀愛了,每次都是這樣,一談戀愛就想遠離舊圈子,等戀愛散場,自己又回來了。”
“她的戀情通常能維系多長時間?”
“三兩月吧。”
“那你呢?”
金欽捏了下奧河的手,答道:“也是三兩月吧。”
“那不夠。”奧河把他往自己身邊拉了拉,“三兩月不行,咱們就算你可以活到八十歲,那我們還有四十四年的時間。”
“可真吉利。”
金欽身邊能說話的人很少,奧河卻不同,他與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能聽到各式各樣的話。
有人很同情他,落在金欽手裏,這是說金欽是控制狂;有人羨慕他,從金欽手裏出去的機器人都站在了頂峰,這是誇金欽是天才;有人不說話,只拿遮遮掩掩的眼神看他,這是認為金欽太過複雜,在透過奧河評價金欽。
要奧河說,金欽毛病很多,不太信任人,好像也不太愛人,對镕一般,對A2就更一般了,奧河有時候做噩夢,還能夢到他踹向A2心窩的那一腳。
可對他奧河又怎樣呢?在月光下,奧河松開兩人交握的手,在包裏摸了半天,把小樹人拿了出來:“我沒扔。”
金欽還在認真走路,聽見他說的話,不太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視線投在了地上:“你以為不坦白,我就不知道了?”
是懶懶散散專屬于金欽的聲調,話聽起來依舊不是非常順耳,奧河卻覺得自己已然得到那80%之外的20%。
他問:“不說真的,只是走在這樣的月亮下,這一刻、當下,你會不會答應我四十四年?”
“現在的人真是瘋,上趕着要別人騙他。”
金欽仰頭看他,面上是不耐煩,眼裏是被今晚的雲月遮住的星光,滿滿當當的,眼波一晃,像是銀河找到了新的駐地,星星們全湊在一起參觀新家,熱鬧、歡快、溫暖。
他在說完上一句話後停了停,然後接着說:“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