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镕和A2前半夜打得不可開交,後半夜還是睡在了一個房間。
這家人的作息都像是被戒尺打過一樣規律整齊,要醒一起醒。奧河本來只給金欽準備了一份早飯,感覺身後有異樣再回頭,發現身後不知什麽時候亮了四只眼睛,堪比餓狼,能泛綠光。
他自然沒理,把早飯護到主卧,才小聲說:“叫一聲爸爸才有你們的份。”
“金欽!”A2擂門,“我出去一趟,家裏有沒有什麽垃圾,比如R24什麽的,我幫你捎出去?”
镕也不甘示弱,挽起袖子敲了三下門:“我去找蔣遼源……”
奧河退了一步,給他們讓出了發揮空間,還好心提醒:“裏邊睡的是金欽。”
瞬間鳥獸散,世界清靜。
旁人需要敲門,奧河卻不用,他手下力度很準,開門關門沒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連放下托盤都很安靜。
他坐在金欽旁邊,沒先動他,而是彎下腰把拖鞋整好,這才親昵地蹭了下他的鼻尖:“別裝了,知道你醒了。”
金欽躲了一下,掀起被子蒙上了頭,聲音悶悶的:“逗他們做什麽,你不是要做爹嗎?和他們一樣幼稚。”
“沒興趣給前輩做爹,只有興趣做你的愛人。”奧河把吸管插進牛奶杯,探身拿來個枕頭,“起吧,落城的未來還在你手裏呢。”
但金欽沒興趣管落城的未來,對其他事也沒多大興趣。
金欽吃過早飯,洗了澡,腦袋昏沉沉地搭公共線去第三實驗室。昨天吃過的藥不但不起作用,副作用還很大,他的頭現在不僅疼,還暈。
他實在沒辦法保持直挺挺的姿勢,稍微往下滑了點兒,想把頭靠在椅背上。就這麽小的動作,都覺得眼前白了一下,他不敢動了,拿手隔開頭和玻璃,勉強找到了一個支點。
U3NHG分來已有幾個月的時間,金欽這方一直沒有向軍部報告過進展。
之前是金欽頂着壓力,可他去坦的時候,軍部恰好在這間隙詢問進展。沈等則不會撒謊,也沒什麽急智,老老實實把他那部分的進展彙報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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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分工明确,沈等則做的是明面上強行降低自主度的工作,金欽運作的才是水面下的真相。
可數據畢竟有交集,沈等則不知自己說出去的部分到底重不重要,盼星星盼月亮才把金欽從坦盼回來。昨天他就來堵門,可惜金欽好像不在,今天他再接再厲,直接提前了兩個小時就等在門口,誰知竟然睡着了。
金欽踢了下他,把他叫醒:“守門呢?”
沈等則“嘿嘿”笑了兩聲:“我想和你對對給軍部的彙報材料,如果我多說了什麽,還能補救一下。”
“我還以為你來給我拍《金欽和貓》,打算轉行呢。”
沈等則記挂着這件事,顧不上理他的玩笑話。他把所有資料整得非常有條理,從頭開始給金欽說:“這是我這邊的編號一,做的是不同模式下自主度的調整,我記得你的‘金欽模式’應該也屬于其中一種模式。”
“‘金欽模式’獨立于軍部劃分的戰時模式。”金欽把标了編號一的文件大致翻了一下,“不用這樣一項一項過,‘金欽模式’是非官方模式,你查一下非法實驗就行了。”
頭一次見人把非法實驗說得這麽輕松。沈等則取出終端,在電子彙報材料裏搜索起了敏感關鍵字:“如果真查出來非法實驗怎麽辦?”
“不怎麽辦,有本事把我辭了。”
頭一次見人這麽對飯碗。搜索還需要時間,沈等則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說心裏話,他有一點喜歡膩在金欽身邊,總覺得在這樣一個大神旁邊工作,能順帶提升自己的智商。
他心思活絡起來,眼神也跟着不安分,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終端。
金欽提醒道:“已經有标橙的字了。”
安全等級标識一共三級,黃橙紅,橙是中間色,很多倒黴蛋就是栽在了标橙的字上。
小心思是一回事,沈等則立馬撥回了所有注意力,查閱起了标橙的字段:“提醒詞是有非法實驗傾向,第一次警告。”
“具體是什麽內容?”
“嗯……該段實驗與降低自主度關聯性過低,懷疑有越級增設管理員權限嫌疑。這是什麽意思啊?”
“意思是雖然我是你爸爸,但我脫了爸爸制服,就要以非法逼迫別人叫爸的罪名被逮捕。”
不知怎麽,沈等則想起自家爸爸被媽媽全方面壓制的日常生活,他皺着眉笑了一下:“那現在怎麽辦啊?我已經報上去了。”
“拿蔣遼源的權限刷一遍就行,他是負責人。”
沈等則“哦”了一聲,轉身就走,金欽叫住他:“你跑什麽?”
沈等則答得理所應當:“要權限卡啊。”
金欽冷笑,随手拿出張空白卡片:“真把首席科學家當盤菜了。”
看着金欽拿空白卡片刷出蔣遼源的權限,再拿權限覆蓋了所有标色的字,沈等則的腦袋裏全是問號,他問:“這樣就算不越過權限了嗎?”
“不是,這樣只是能再多糊弄軍部一段時間。”
“然後呢?”
“搶時間差,我得給‘金欽模式’加一道保險,不然貿然交給軍部,就是當代的上帝之眼。”
害怕自己對軍部說漏嘴,沈等則一直強行離金欽的實驗很遠,他對“金欽模式”的認識還停留在短時調節自主度上,可現在聽金欽這麽說,似乎和他想的有很大出入。
他拖着小圓凳往金欽身邊靠了點:“什麽意思?”
“現在不怕自己說漏嘴了?”
小心思被各路人馬看出的次數太多,沈等則無所謂地點點頭:“你說說看。”
金欽随手在桌上寫了幾個數字:“機器人的官方模式雖然名目繁多,但總結起來只有兩大類,戰時和日常。按照慣例,戰時模式自主度偏高,所以只能通過加強對機器人活動範圍的限制,來提前預警其叛逃行為。至于日常……”
這道題沈等則會,他最擅長的就是機器人的日常監管:“日常模式自主度雖低,但是活動範圍大,降低了對機器人各方面的管制,取的是‘傻子再鬧也鬧不出大問題’的管理機制。”
“所以現存的模式其實只是自主度的兩個區間,要麽高要麽低,且模式僵化,稍聰明點兒的,都能繞過去。”金欽在桌子上畫了一個圈,“我要的‘金欽模式’,是能淩駕于機器人本身自主度的模式,不同情況不同對待,只在必要時導入與機器人當前狀态匹配的自主度設定。”
金欽所說的,此前并不是沒有人提出過,只是提出是一回事,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軍部目前手握十三個系列的機器人,金欽完全主導的是A系列,有他參與痕跡的還有五個系列,光是想給這六個系列置入兼容的新模式就是一項大工程,更不要說剩餘七個金欽完全不熟悉的系列。
沈等則思索了一會兒:“你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辦法,能跨過系列間的差異?不然……怎麽才能空降這樣一個上帝模式……”
“讓這個模式成為上帝就可以了。”
在和金欽産生交集前,沈等則聽到過很多關于他的傳言,他的母親,他的個人感情史,他輝煌的履歷。
那時,沈等則就在想,一個人到底怎麽才能做到親情、愛情都是談資,事業卻能攀上所有人都無法抵達的殿堂?
想不通的不止這一個問題。自從镕誕生以來,落城區經歷了六任總統,其中有四位來自頑固派。在頑固派的統治下,金欽還能從夾縫中覓得機器人生長的空間,讓他的A系始終在進步,也始終走在全部十三個系列的前頭。
沈等則當時所在的實驗室裏的人都說,金欽不屬于頑固派,也不是自由派,他應當建立一個獨立的派系,外號就叫忠誠派好了。在他們眼裏,金欽想從機器人身上找尋的不是利用價值,而是忠誠。
從镕開始,機器人有了具有性別符號的人稱代詞,人們不自覺地把他們劃入了可以平等交流的對等陣營,但也都在心裏埋下了底線——這是一種特別的、由人創造、供人使用的機械産品,必要時可以把他們當人看,不必要時,他們只是程序的特殊表現方式。
金欽想在這樣的低等生物身上讨要忠誠,無疑是自降身份。
與金欽逐漸熟悉後,沈等則認為自己過去聽到的閑話恐怕都是狗屁。他撥了下自己的耳朵,又問:“你說了好幾個‘上帝’,到底怎麽個上帝法兒?”
“沈先生。”金欽似笑非笑,胳膊撐在桌上,活像個流氓,“我和你說太多,你确定你能管好自己的嘴?”
在沈等則給出肯定答案前,他又說:“就算管得住嘴,你這張臉,說幾句謊話就泛紅……真不知道你平時怎麽應付陸平錦。”
“我在她面前不說謊的。”沈等則小聲嘀咕,他也知道自己确實不是說謊的能手,弱弱地反駁道,“總得給我點進步的時間和空間……”
“先在陸平錦身上練好再說吧。”
對愛人撒謊?沈等則面露鄙夷,雖說他自從和陸平錦在一起後說了不少謊,可那都是說來騙媽媽的,他搖搖頭:“在愛人面前撒謊是不對的,難道您對奧河也會撒謊嗎?”
“會啊。”金欽理所應當地說,他晃了下手指,“先賢說過,謊言才是維持一段關系的最優武器。你該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是嗎?”奧河剛進門就聽見這麽一段,他把手裏提着的東西放下,“哪位先賢說過?”
“我現編的。”
說謊當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心底這麽認為是一回事,嘴上說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奧河手指抵着金欽的脖子,低下頭在他唇畔親了一下:“不要對我撒謊。”
金欽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腦袋往左偏了偏,朝沈等則眨了下眼。看小卷毛踩着重重的腳步離開,他眼含笑意,撥了下奧河的睫毛:“又花我的錢買什麽破東西了?”
奧河随口胡謅:“豬心、鴨心、雞心,各種心,今晚給你補補心,叫你誠實做人,以後學着對我好。”
“對你好可不用學。”金欽難得嘴甜,踱着步子打開紙袋看了眼,又立刻合上,“你不退掉這個,我就退掉你。”
奧河買的是最近突然流行的小樹人,是不是植物不好說,但這種小擺件可以連接網絡相冊,然後将照片裏的人臉打印出來頂在自己的樹幹上。
金欽一打開紙袋,就看見這麽個頂着自己臉的蠢玩意兒,他揉了下眼睛,攥緊紙袋:“不是開玩笑,有你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