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朝陽一寸一寸從窗外擡起,一點一點用更明亮的色彩為世間萬物染色。
金欽向來過于蒼白的臉色也被朝陽點綴得多了些溫情,奧河把他抱在桌上,平平常常地問:“你走了會想我嗎?”
答案自然是“不會”,幹脆利落得很。金欽總是這樣,說起“不會”時的語氣真真假假,能讓人聽出他本來的答案不是“不會”,但也絕不會透露出分毫“會”來。
奧河習慣了,又問:“偶爾,閑的時候,會嗎?”
“也許吧。”
“如果我給你帶一兩件我的東西,看到的時候,會想我嗎?”
“紙花不行。”金欽支着桌子看他,臉上的笑漸漸沒有了,“‘我想你’,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嗎?或者你想要什麽答案?我不是不可以說。”
“沒什麽。”奧河從他手裏拿過煙,随意地扔進垃圾桶,他好像沒有意識到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像是被光刺到眼一樣,對着窗定了下,才說,“怎麽突然一下天就亮了……走吧,給你收拾行李。”
金欽的衣服很多,多是襯衫和深色褲子,這段時間都被打理得很好,按顏色深淺整齊地排在衣櫃裏。
他在床邊坐着,看奧河對着沒什麽花樣的無趣衣服挑挑揀揀,偶爾他也說話,不過奧河和沒聽見一樣,他便不說了。
等第二個行李箱也扣好時,他動了動嘴唇:“奧河……”
“怎麽了?”奧河蹲在地上回頭看他,眼裏平平靜靜的。
金欽搖了搖頭,吸了口氣,剛鼓起些說話的欲望,很快又散了。他再次搖了搖頭,說道:“不要再裝了,用不了多久,也不是多麽正式的實驗,只是對我的隔離罷了。”
“新的官方模式,對機器人的全面識別——等你再回來,又是首席科學家了吧?”
“別說得其他領域就沒有傑出人才一樣。”
奧河沒聽他的,陸陸續續又從衣櫃取出幾件薄外套,沿着之前折疊後留下的褶依次疊好。他跪坐在自己腳上,往金欽腿邊倒了倒,像撒嬌一樣:“想一想我吧,好嗎?”
這次金欽答得很快,他說“好”。
聽見“好”,奧河的興致反而更低了:“我聽蔣遼源說,你以前談過很多次戀愛……你對他們,都像對我一樣不好嗎?”
“不是,對他們都特別好,只有對你才這樣。”金欽從床邊滑下來,頗親昵地從後邊抱住奧河,在他耳邊親了一下,“小機器人,陸平錦教你愛別人就是這麽愛的嗎?逼迫他說想你,逼迫他對你表白,沒聽到想要的答案就鬧別扭嗎?”
“聽到想要的答案還是不高興。”奧河垂下頭,“想要我不問,你就會告訴我;想要我皺皺眉,你就哄我;想要我看見你,就知道你像我愛你一樣愛我。”
“說話還一套一套的。奧河,擡頭,看着我。”
奧河擡起頭,眨了眨眼,藍眼睛愣愣地盯着他。
金欽抿着唇,鼓起臉笑了一下。他連接了兩個人的終端,在專屬于奧河的“金欽模式”裏寫了一句話:“自由、光明和奧河。”
看他的小機器人呆頭呆腦,他摸了下奧河的腦袋,對着終端念道:“自由、光明和未來。”
軍部的車遲到了,起初金欽還在門口站着,在約定的時間過去三十秒後,他就果斷地回了房內。
車傳回頭看了一眼,小聲問:“他脾氣到底怎麽樣?”
奧河撇着嘴,凝重地搖了搖頭。
“會不會因為我遲遲找不到那個信號源就罵我?”
“他一般不罵蠢貨。”
車傳放心地“哦”了一聲,回過味兒來,皺着眉想了下:“他眼裏我是不是蠢貨不清楚,但我懷疑你剛才罵我蠢貨了。”
“你這麽想也合理。”
“有必要提醒你,我才二十五,就已經是三級研究員了。”
“金欽十八歲就是首席科學家,我現在還沒滿一歲,已經是R系開端了。”奧河低頭看他,目帶憐憫,“不要和我們這些出生就帶挂的人談天資。”
車傳目視前方,言簡意赅:“呸。”
十分鐘後,軍部的車從前方的彎處拐了過來。又過了十分鐘,金欽才從屋內出來。
車傳抱着手尴尬得骨頭縫都癢,他拿餘光去看奧河,發現這人居然還在偷笑。
“他故意的。”奧河擡手看了眼時間,目送軍部的車離開,“就這點,非常可愛。”
如果說幾天之前,車傳還因為與奧河距離太遠而不自在,此時此刻,他更希望兩人的距離能再遠些。
他眯着眼徹底目送走了載着金欽的車,咳了一聲:“我去看看镕。”
奧河跟上他:“我也去。”
自從清醒,镕就一直朝着窗戶躺着,聽見動靜,他直挺挺坐了起來,看見是車傳和奧河,就又失望地躺了回去。
車傳向奧河發射了一個“說點什麽”的眼神,看見奧河正常接收并向門擡了擡下巴,他得了信號,早忘了自己來是做什麽的,原地向後轉就出去了。
剩下奧河和镕一坐一躺。
靜了許久,奧河突然說:“和我講講,蔣遼源都對你說過什麽情話?”
镕皺了下眉,極其簡單地問:“你發什麽神經啊?”
“沒什麽,複盤一下我和你爸的感情。”
“……金欽不是我爸。”
“好,你父親。”
放棄和奧河計較,镕攏攏被子,靠在了床頭:“你說說。”
“等一下,我忘了順序。”奧河拿出終端,歪着頭念,“他寫的是‘自由、光明和奧河’,念的是‘自由、光明和未來’,我和未來什麽關系?”
镕翻了個白眼:“他和你談戀愛真累。”
“他說你是未來。”镕說,“他從來都沒有真正擁有過自由和光明,只勉強能盼點未來,現在你是未來了。”
比想象中的答案更沉重。奧河盯着屏幕中的三個詞看了許久,說道:“你确定?”
“感情的事,你自己理解好不好?”
奧河挑了下眉,臉上的笑摻了些壞:“兩分鐘,你沒有想蔣遼源。”
意識到奧河只是拿這事兒打岔,方才掏空了心思編胡話的镕生氣了:“神經病。”
“還好吧。”奧河把終端塞回了兜裏,“我打算離開落城,離他遠點兒,看他會不會想我。”
“想得美,他根本想不起你,時間久了,直接換下一個。”
“賭五十塊吧。”
镕認真思考了片刻,他決定加碼:“五百。”
“你們A系這麽富的嗎?”奧河默默把手背在了身後,“不賭了,不想拿感情來賭。”
镕一針見血:“你連五百都沒有。”
奧河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他臉上還挂着方才奇怪的笑,晃出了卧室。
從金欽說出“未來”後,他始終處于這種暈乎乎的狀态,之前發生的事情好像不真實,但又真實得不可思議。
他曾經逼金欽,要金欽拿餘生來陪自己,到最後,是他心軟,只說自己可以陪金欽走完這一程。
到今天,他逼金欽,要金欽想念自己,要直白、濃烈、黏稠的愛,居然讨來了一個虛無缥缈卻重若千金的“未來”。
這太刺激了。
奧河揉了揉鼻子,只覺得連眼球都在顫。
他甚至不能堅持回到卧室,幹脆倚在走廊的牆邊,一口一口呼氣,以期平複。
镕恢複前,車傳一直住在次卧,昨晚镕成功再次上線,蔣遼源可能随時就到,他就搬回了客廳。
剛才送金欽走時,車傳的終端又揪住了一點那個未知信號源的尾巴,他正奮力追趕這條可惡的尾巴,就看見奧河像個鬼一樣站在牆邊。
等他又追了一截,再擡頭,還是被吓了一跳:“換個地方,好嗎?”
奧河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動。
車傳懶得理他,抱着咖啡杯緊盯屏幕,過了五秒,他罵了一聲,猛地把終端扣在了桌上:“我真服了,這他媽的到底誰他媽寫的未知信號源,我也是他媽的幹了五六年的人了,為什麽總是他媽的找不到這個該死的信號源!”
還沒罵爽,他噌地站了起來,原地轉了好幾圈:“服了,真的服了,總是追到一半就消失。神了,要不是我是無神論者,我還以為連神仙都顯靈了要來害镕。”
被這種噪音幹擾,連奧河都不能為愛激動了。他揉了下耳朵,走到茶幾旁,翻過終端看到了分析結果:“直接消失了?”
“可不是嗎。”車傳還在煩躁,“我知道有些攻擊就是完成之後就是能自動消失,‘我删我自己’,可是‘我删我自己’也講基本法的啊,怎麽可能是直接消失了?你說說,直接消失?我真的服了,要真是這種,起碼應該是信號源已删除吧?消失?不存在?等我揪到這個人……”
奧河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閉嘴。”
本來就被信號源消失氣得火冒三丈的車傳差點爆炸,他幾乎是往上蹿了一截:“我不閉嘴,就是不合理,你敢質疑我的專業素質?”
“你有沒有考慮過一種可能。”奧河把所有顯示信號源消失的分析結果擺在了一起,再把消失時間提取出來,“這個未知信號源來自金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