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少說兩句,沒用。”賀奔撩了撩眼皮斜了其餘兩個人一眼,撚動着手指間的半截中華煙,煩悶地嘆了口氣。
白梓萱兩只手托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然後仰着頭問道:“你們解散了樂隊就決定靠乞讨活着了嗎?”
“怎麽說話呢?”猴子六兇巴巴地瞪她一眼,“誰他媽的乞讨了?我們哪點兒像要飯的了?!你什麽眼神兒啊你!”
白梓萱被猴子六的大嗓門震得捂起耳朵,委屈地抿嘴瞥向賀奔,賀奔冷不丁被她受氣的小眼神兒看得心裏一哆嗦,回頭吼了猴子六一句:“你丫好好說話會死是吧?”
猴子六沒料到賀奔會幫外人呵斥他,一時愣了,懵在那撓了撓後腦勺,也忘記了還嘴。
白梓萱見狀,認定賀奔才是幾個人裏的頭頭兒,于是她十分勢力眼兒地只對着賀奔說話:“你們解散了樂隊之後要幹什麽呢?”
故事還沒聽完,她一點兒都不着急走。
“回家。”賀奔吐出這兩個字兒的時候舌尖有點發麻,如落敗逃兵般的恥辱感令他擡不起頭來,年少時不顧一切逃離安逸家鄉時的熱血似乎已然灑盡了,甚至比他想象得還要早地灑盡了。
“哦——所以你們在這裏,是準備坐車回家啊。”白梓萱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你們為什麽不進去等呢?裏面有作為的……嗯……幾點的車?”
“你怎麽這麽多問題?”狼仔一臉煩躁地打斷了白梓萱的話。
“我又沒問你!”白梓萱撅起嘴來,擰着鼻子朝他吐了吐舌頭,然後對着賀奔呲了呲牙。
“嘿?”狼仔被她這般差別待遇氣得臉都綠了。
賀奔悶聲笑出來,嗓音低低啞啞甚是性感,白梓萱這般給他臉兒,他也不好掃人興致,便耐着性子與她簡單說了說事情原委:“他們倆本來已經回去了,結果半路上猴子六接到電話,對方問我們今晚有沒有空去gravity給friday樂隊暖個場子……”
“什麽叫暖個場子……”白梓萱聽得興致勃勃。
“……就是在他們樂隊演出之前,我們去先唱兩首活躍一下氣氛。”賀奔解釋道。
“哦!”白梓萱點點頭,繼續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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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六一聽,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結果大家興沖沖地回到了北京,聚在這兒就傻b了,因為我們根本聯系不上蕾塔,也就是我們以前的女主唱,她現在牛氣了啊,忙這忙那的壓根兒沒空搭理我們這些小人物。”賀奔的語氣摻和着酸溜溜的不屑,顯得格外陰陽怪氣。
“原來,你們在這,不是讨錢啊!”白梓萱直到此刻才醍醐灌頂般地領會了幾個人的心境。
“……不是。”三個人異口同聲。
白梓萱咬着唇對了對手指,然後起身站直,正兒八經地彎腰道歉:“對不起!我比較笨,如果讓你們不高興了……那我也不是故意的!”
三個人瞬間像被定格一般僵住——白梓萱太過禮貌,從頭到尾又表現得非常無辜,恰恰把他們剛剛的粗暴行為襯托得格外沒胸襟、沒氣度,所以他們這會兒都尴尬得想撞牆。
狼仔率先清了清嗓子道:“嗨!多大點兒事兒啊!有什麽好道歉的!”
賀奔和猴子六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同時斜眼看向站在中間的狼仔,眼神明顯是在說“好像是你最先沉不住氣的吧?這會兒充什麽大臉啊”。
“這樣吧,我給你們唱首歌,算賠不是!”白梓萱笑眯眯地道。
“……‘你’給‘我們’唱首歌?”猴子六詫異地半張着嘴,指了指白梓萱,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對啊,我很會唱歌的哦!”白梓萱信心滿滿地拍了拍胸脯。
狼仔一時憋不住地樂了:“妹妹,你要唱什麽?咳咳,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
狼仔說着就扯着嗓子故意拉着怪調唱了兩句。
“……”白梓萱歪着頭看他奇奇怪怪的模樣。
“別這樣,說不定是,我們的愛,過了就不再回來~~~直到現在,我還默默地等待~~~~”猴子六也加入調侃隊列。
“……”白梓萱又把目光移向猴子六,他正眯着眼哼歌,表情異常搞笑。
賀奔被他們的搞怪逗得大笑出聲,起身用拳頭錘了錘兩個人的肩膀:“你們省省行呗?沒歌唱給憋的?出洋相,一會兒引來保安來抓你們!”他說完又轉身對白梓萱道:“別搭理這倆二貨,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我們是玩搖滾的,肯定不會喜歡你唱歌的。”
“搖滾?”白梓萱好奇地回憶着這個詞,然後問,“gunsn’roses算嗎?”
賀奔驚訝了一秒,繼而來了興趣:“你還知道槍花呢!槍花是我們的偶像之一啊!不過他們是硬搖滾,我們玩重金屬,有一定的區別。”
“喲,你會唱槍花的歌?喲喲,真看不出來。來,來你唱,哥哥給你伴奏。”猴子六拎起手邊的貝斯,擺好架勢,逗趣似的朝白梓萱揚了揚下巴,“哪首?don’tcry?”
“你也幫我伴奏!”白梓萱顯然沒看出猴子六不過是在揶揄她,勾了勾小手指使賀奔道。
賀奔見她真的一本正經要唱歌,也不好說不行,于是只得點點頭答應:“哪首?”
“呃,我好像忘記名字了,好久好久以前聽過的……”白梓萱苦思冥想了一會兒終于放棄,說道,“我先唱,你們聽。”
“……我們不保證聽得出來。”猴子六跟賀奔交換了一下眼神。
“要對你們的樂感有信心!”白梓萱顯然完全曲解了猴子六的嘲諷之意,和善地安慰他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開始捧腹。
“好了好了,人家要唱歌呢,笑什麽笑啊你們!”狼仔動作浮誇地伸出胳膊擺了擺,示意大家安靜。
白梓萱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聳了聳肩道:“就是啊,我要唱歌呢,你們別說話!”
“是是是。”賀奔點了點頭,把吉他抱在懷裏,恭恭敬敬道,“你唱。”
白梓萱滿意地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吸了口氣,再開口時嗓音已然跟講話時的細聲細氣大相徑庭——
“ain’you’therun(有趣嗎?你總是游離不定。)
ain’dsdespisewhatyou’(有趣嗎?當你在朋友眼中變得無足輕重)”
她只唱了個開頭,幾乎全場的人都如同石化一般維持着她開口之前的表情一動不動。
她雖然用的是與原唱截然不同的女聲,卻将開頭的粗犷感和爆發力原原本本地展現出來,并且似乎游刃有餘,毫無障礙,甚至十分自然地把些許布魯斯風格完美地糅合了進去。
“……聽不出來嗎?”白梓萱察覺到全場極度安靜,忍不住失落地停下詢問。
“ain’titfun。”賀奔回過神來,顯然被勾起了演唱的興致,他撥動吉他,接着她剛剛的歌詞唱了下去,“ain’sohigh,wellthatyoujust’;ain’wthatyou’adieyoung(有趣嗎,盡管你無法達到也如此興奮;有趣嗎,當你知道你将年輕着死去。)”
“ain’youta;ain’agun。(有趣嗎,當你只顧自己;有趣嗎,當你感覺只缺一把槍)”狼仔是個小有名氣的鼓手,但他此刻手頭沒有鼓,索性一邊拍着手一邊跟着唱。
“ain’shesplitstherun;wellain’upeverybandthatyoueverbegun。(有趣嗎,當她離開你讓你自己游蕩;有趣嗎,當你與每一支樂隊決裂)”猴子六一躍而起,在貝斯solo的部分高聲嘶吼。
他們狼狽不堪地站在街邊,卻如同回到了那些每每令他們熱血沸騰、全身細胞熾烈燃燒的演出場,借着歌詞肆無忌憚地發洩着內心壓抑不住的怨憤與不甘。
幾個人的歌聲遠遠算不上多麽美好,充滿着嘶啞的怒音和歇斯底裏的吼叫,保镖們卻忍不住随着狼仔的節奏開始齊齊拍手。
搖滾的感染力從來都不是來自取悅耳朵,而是宣洩所帶來的情緒共鳴。
白梓萱從未與他們合作過,卻配合得非常巧妙,第一次有人陪她唱歌,她開心得不得了。
圍觀的行人越聚越多,竟然還有幾名騎着單車路過的青少年停在路邊搖頭擺腦地聽起歌來,還不忘在間隙拍手叫好。
“it’ssu,su……”賀奔唱完最後一句的時候,低頭恰好看到一滴混濁的汗水從下巴上滑落,滴在路邊的石灰地面之上,碎裂,最終消匿在粗糙的紋路中。
周遭突然安靜下來,一時無人說話,因為他們知道,這回很可能真的是s最後一次聚在一起“演出”了,而所有人都不想承認,他們對于搖滾的迷戀并未減弱,妥協不過是因為如今的他們比起年少時更加怯懦罷了。
沉重的氣氛如同一頂巨大的穹窿籠罩下來,直到——
“(**)哇~!”白梓萱驚喜的叫聲十分不合時宜地傳來。
三個人滿目蒼涼地擡起頭,看到白梓萱端着賀奔那個畫着白骷髅的黑帽子歡快地朝他們跑過來,伸出小手興高采烈地指了指帽子裏面堆成一座小山的紙幣硬幣嚷嚷道:“你們看你們看,根本不是萱萱笨,是你們本來就像乞丐!你們快看!所有人都給你們錢呢!你們真的真的很像!”
原本就垂頭喪氣的三個人再次遭到當頭一重錘,神色幾近生無可戀。
“就算我們真像乞丐,你能不說出來嗎?”狼仔憤然低吼。
“我們頂多是像賣唱的!”猴子六死不承認,臉因為竭力反駁而漲得通紅。
“哦……”白梓萱乖巧地笑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我知道你們像乞丐和賣唱的,但我不說!”
“……”
賀奔在他們叽叽喳喳的争論聲中一言不發,只是戀戀不舍地用食指輕柔撫摸他懷裏的吉他。
“話說回來,你是圈裏人吧?水準夠高啊!深藏不露!不過說來也是,越牛的人越喜歡真人不露相!”狼仔狗腿地湊過去準備重新認識一下白梓萱。
“我說我很厲害的,你不信!”白梓萱一點都不知道謙虛,飄飄然地道,其實她沒咋聽懂狼仔的話,但她明白是在誇她,這就夠了!
“哎哎,我有個主意,你能不能來幫我們唱一場?”猴子六突然靈光一閃,夾在二人中間提議。
“唱什麽?”白梓萱疑惑地問。
“就是陪我們去gravity演出!”猴子六與她解釋,“就正常發揮你的水平就沒問題。”
“演出?就是說會有很多很多人聽我唱歌嗎?”白梓萱閃着星星眼問。
“對啊!”猴子六見她沒有拒絕的意思,還表示很感興趣,趕緊趁熱打鐵地撺掇,“雖然我們就是去暖場的,但那畢竟是在gravity酒吧啊,北京的搖滾場子一共就那麽幾個,gravity可是最出名的!”
“好啊!”白梓萱開心得手舞足蹈。
“來不及了。”賀奔嘴角挂着一絲無奈,乏力的語氣和剛剛力量迸射的歌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們只能唱原創,而現在距離演出只有不到六個小時的時間了,等她學會,再加上排練,時間遠遠不夠。”
“大不了就演砸了呗,反正都要解散了,砸就砸!”猴子六破罐子破摔地說道,“最後一場,怎麽地吧?”
“……”賀奔猶疑着皺眉。
“到底要怎麽樣?”白梓萱看看這個,又瞄瞄那個,問道,“來不及了,所以你們是要準備在這蹲到晚上……然後坐動車回家?那我就先走了哦。”
“不!”三個人同時說,似乎幡然醒悟一般——他們與其這般煎熬地坐以待斃,還不如快快死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