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7
見禮之後重新落座,庾清、庾涵依舊坐在樂康公主身邊,任江城和桓廣陽卻一左一右坐在了下首。
很多貴族人家現在已經在用椅子了,樂康公主守舊,依舊是席地而坐。
正坐是一種坐着的人很難受但是旁觀的人會覺得很好看的坐姿。任江城不經意間看過去,只見自己對面的玉面郎君寬袍大袖,雍容端凝,雖然是坐着的,卻給人以挺拔如竹之感,再配上那張澄澈明悅的清隽面龐,堪稱完美。
“桓十三郎長的很好看,養眼啊。”任江城心情愉悅。
婢女捧上茗汁。
茗汁也就是茶水了。任江城聞着茶香便覺不凡,舉起杯子品嘗後,更覺香氣濃郁,滋味鮮嫩,濃郁回甘,非尋常茶水可比。
“十三郎今天竟會想起來看望姨母。”樂康公主道。
“表兄很少來看阿母的。”庾涵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她是樂康公主的愛女,可是人多的時候也是很害羞的。現在人少,且大都是她的親人,便活潑起來了。
庾清美目流盼,“表兄是極敬愛伯母的,從前來的少,定是因為事情太多了,公務繁忙。今天麽……”她含笑往桓廣陽坐着的方向望了一眼,柔聲道:“大概表兄事情略少,能抽開身了,便忙中偷閑,來向伯母請安了。”
樂康公主端莊面龐上泛起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五娘好似比我做姨母的還了解十三郎呢。”
任江城安安靜靜的飲用茗汁,心裏偷偷樂了樂。樂康公主奇怪今天居然在這裏見到外甥,結果正主沒開口,庾清倒替他解釋起來了。唉,桓十三長成那個樣子,女郎會喜歡他真是毫不希奇,可是庾五娘,你好像有點心急冒進了啊……
任江城舉起茶杯抿了兩口,惬意的咪起了眼睛。
這茶的味道真是太好了,而且形狀如花,賞心悅目。
庾清笑道:“哪裏,我一知半解的,伯母才是最明白表兄的。姨甥之間,原和外人不同。”說着話,她又忍不住看向桓十三郎。其實她知道樂康公主既不喜歡女郎們偷窺她的兒子,也不喜歡女郎們愛慕她的外甥,可桓十三郎實在太出色了,好像會發光似的,她不由自主就被吸引過去了……
桓廣陽慢條斯理的品飲茗汁,對她們幾個人的話,恍若無聞。
他的手和臉一樣白皙,手指細長優美,和他手中的湖窯冰瓷相映生輝。
庾清得不到他任何回饋,睫毛閃了閃,垂下了眼睛。
庾涵笑吟吟問着任江城,“八娘,這茗汁的滋味你可喜歡?”任江城轉過頭,見庾涵眼巴巴的看着她,一臉期待,不由的低頭看了看,“這茗汁……”看庾涵的神色,眼前這應該是很好的茶水吧?
“八娘喝過這樣的茗汁麽?可知是什麽?”庾清笑問。
她笑容很明媚,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不止沒有笑意,還帶着絲譏諷。仿佛在說,這樣難得的茗汁你喝過麽?見識過麽?不知道是什麽吧?
“八娘你知道麽?”庾涵殷勤的伸長了脖子。
任江城又低頭看了看,見外形漂亮、像銀器又似美玉的湖窯冰瓷茶盞中,茶葉好看得像花一樣,心中一動,試探的問道:“蒙頂石花?”
庾涵登時笑彎了眉眼,“八娘果然不俗。”回身喜滋滋看向樂康公主,撒嬌的道:“阿母,用這樣的茗汁招待八娘這樣的客人,方才相宜,對不對?”樂康公主溺愛摸摸庾涵的頭,“相宜,很相宜。”
任江城暗暗松了口氣,知道自己猜對了。
蒙頂石花號稱人間第一茶,産于蒙頂山中,造型自然美觀,形似花,又如雀舌,所産春茶不過數斤,為數不多,極其珍貴。這樣的名茶是拿着錢想買也買不着的,任江城以前根本沒有喝過,今天能猜出來也是純蒙,所幸蒙對了。
庾清神色驚訝,“八娘在家中時常品飲蒙頂石花麽?怎地如此熟悉?”
任江城微曬,“蒙頂石花産量極少,刺史府中哪裏能見得到?我從沒喝過,不過聞名已久,見它形狀如花,胡亂猜上一猜罷了。”
“原來八娘是胡亂猜的麽?”庾清嫣然,“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任江城自然而然的接上,“我曰,知道的便大膽的說,不知道的便大膽的蒙。”
“噗……”庾涵一口茶水噴出來,笑的前仰後合,“知道的便大膽的說,不知道的便大膽的蒙……嘻嘻……”
樂康公主肅穆的面龐上也露出笑意。
“八娘你……”庾清大為氣惱。
桓廣陽把玩着手中的湖窯冰瓷杯,微笑看了任江城一眼。
任家這位八娘,真的是……很與衆不同啊……
“八娘子和令尊任将軍一樣,都是快人快語。”他緩緩說道。
樂康公主大為驚訝,擡頭上下打量他。
庾涵揚眉,“咦”了一聲。
庾清忍了又忍,還是臉色大變。十三郎向來少言,便是在桓家、庾家以至宮城的宴會之上都經常從頭至尾一言不發的,可他今天說話了,說的是任八娘和她的父親……
樂康公主忽想起一件事,道:“八娘,你得謝謝十三郎呢,令尊令堂給你的信函,是十三郎從嘉州替你帶回來的。”
任江城作恍然大悟狀,“我聽祖父說過這件事啊。可是我太遲鈍了,方才已知道是桓家的郎君,竟沒想到這一點。”她客氣的離席致謝,“有勞桓郎君,八娘感激不盡。”
桓廣陽離席還禮,“舉手之勞,八娘子言重了。”
說着客氣話,桓廣陽嘴角上揚,似笑非笑。這位八娘子何等聰慧,哪裏會是沒想到這一點。她是想避嫌吧?當着樂康公主的面,不願表示出一絲一毫對年輕郎君的殷勤之意。雖然有些話說的似乎很張揚,其實卻是謹言慎行。
既然提到了信函的事情,任江城出于禮貌,少不了要問問任平生、範氏、陵江王等人的情形。出人意料的是,桓廣陽告訴她,“陵江王殿下玉體安康,令尊令堂,我并沒見過。”他是受了陵江王的托付,和任平生、範氏夫婦,沒打過照面兒。任平生的性情脾氣,是他從陵江王口中聽到的。
“如此。”任江城悵然,“本以為能問問我阿父阿母的近況……”
樂康公主一顆慈母心被觸動了,聲音柔和了許多,“八娘很想見到你阿父阿母,對麽?”
任江城溫順的點頭,“是,很想很想。”
樂康公主神色更加慈和。
庾涵熱心的出着主意,“八娘你想念阿父阿母,便去嘉州好了。”出過主意後卻又懊悔,“可是,我要回京城了,以後咱們便見不着面了啊。”樂康公主納悶,“阿敏,你和八娘今天是第幾回見面啊?”庾涵不好意思了,小聲嘀咕,“雖然是頭回見面,可是,我和八娘很投緣……”
樂康公主不禁一笑。
任江城大為感動,許諾道:“以後我會去京城開開眼界的,到時候一定去看你。”
庾涵便高興了,“一言為定啊,你可不許忘了!”
一名童兒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往裏看。庾清眼尖,蹙眉道:“那是伯父的書童阿布吧?他在做什麽?”樂康公主随意的瞅了一眼,“阿布總是這樣的,說也說不改。帶過來吧,莫吓着他。”婢女忙答應了,過去将那名叫阿布的童兒帶了過來。這童兒才五六歲,頭上梳着兩個沖天辮,滿臉稚氣,過來行了個禮,奶聲奶氣的道:“将軍命阿布來請十三郎。”
樂康公主問:“将軍現在哪裏?”
阿布忽閃着大眼睛,“将軍命阿布來請十三郎……”
庾涵好奇的問他,“阿布,你不是就會這一句話吧?”
阿布甜甜笑,樣子天真可愛,“将軍就教了阿布這一句呀。”
樂康公主嘆了口氣,“也不知将軍是怎麽想的,放着多少仆從不用,偏要用這小童兒。聽聽,連個話也說不清楚。”想想安東将軍這怪脾氣,不由的搖頭。
任江城在旁看的很是稀奇。
桓廣陽施施然站起身,“姨丈見招,原來不是這裏。”
樂康公主失笑,“我說今天怎麽會見着你呢。是你姨父命人叫你,卻沒說清楚地方,所以你才會到了這裏,對不對?”
桓廣陽微笑躬身,“姨母,兒告辭。”
“去吧。”樂康公主揮揮手。
桓廣陽告辭離去,颀長清俊的身影消失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