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做了這個決定之後,他又有了新問題,面帶愁容,“阿兄,我拿過去怎麽說啊?仇大娘服下之後應該很快便好了,我該怎麽解釋……”
“劫匪供出來的。”桓廣陽提醒。
“就是,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桓十四郎如夢方醒,高興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瞧我,方才是糊塗了。阿兄,我這便回去拿解藥,立即送過去。”
他灑脫的沖桓廣陽揮揮手,施施然回房去了。
解藥他挺寶貝的,一直藏在自己房間裏。
桓廣陽不由的一笑。
他這個弟弟和他年齡相差并不大,可一旦幼稚起來,真跟小孩子一樣。
桓廣陽走至樂康公主門前,還沒進去,便聽到裏面傳出樂康公主帶着怒意的聲音,“……你和十三郎是分派好了,盧勇他們是應該守衛杜大夫和八娘,擅離職守,确是他們的不是。可是,他們不也是擔心本公主的安危,才不顧一切的趕過來的麽?怎麽,你是見不得有人對我忠心麽,這種忠心護主之人,定要嚴懲?我看你不是要嚴肅軍紀,是故意要給我臉色看呢!”安東将軍語氣中滿是無奈之意,“公主,我哪裏敢給你臉色看,我又怎麽舍得給你臉色看?”樂康公主冷冷道:“不是要給我臉色看,那便不許再提處罰盧勇等人的事了。”安東将軍嘆息,“盧勇擅離職守,這是大忌,公主,姑息不得。”樂康公主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尖銳刺耳,“大清早的,你一定要跟我作對,是不是?盧勇擅離職守又怎麽了,杜大夫和八娘好好的,任事沒有!”安東将軍苦笑,“那是因為伏波将軍恰巧趕到了……”
桓廣陽緩步走了進去。
“任平生來了正好,把他女兒立即帶走!”樂康公主柳眉倒豎。
見到桓廣陽進來,她有些驚訝,也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閃了閃,想換上幅慈愛溫和的面孔,可她又不是專業演員,變臉哪有那麽快、那麽順當呢?想笑又笑不出來,表情很有幾分怪異。
安東将軍也讪讪的。
“十三郎來了。”他打了個哈哈。
“姨母,姨父。”桓廣陽躬身行禮。
安東将軍清了清嗓子,“十三郎,姨父正和你姨母商量懲治擅離職守的那些人……”
樂康公主怒氣沖沖的哼了一聲。
那些人她并不認識,也不重視,可若是因為保護任江城不力而懲罰瘐家的人,不是顯得任江城太重要了麽?因此,她是一千個不願意,一萬個不願意!
桓廣陽溫聲道:“那幾位是瘐家仆從,自然是姨父和姨母商量着辦便好。姨父,姨母,水賊已經退走,咱們還是清點一下船上的人、財、物,看看可有損失。”
“什麽水賊?”樂康公主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蕭慶正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率衆偷襲!我不會就這麽跟他算了,回到建康之後,我要向陛下禀明此事,重重治他的罪!”
“證據呢?”桓廣陽道:“姨母,要向陛下告狀可以,證據在哪裏?”
樂康公主先是呆了呆,繼而大為生氣,“我還會誣告他不成?我說是他做的,便是他做的!”
“只要陛下相信即可。”桓廣陽從善如流的點頭,“到時蕭慶正一定會反咬一口,說他的絲綢船是咱們放火燒的……”
“他敢!”樂康公主臉色鐵青的拍了桌子。
“公主,有備無患。”安東将軍忙道。
“你替我想想,蕭慶正要是真跟我耍賴,我該怎麽說。”樂康公主煩惱的擺擺手。
安東将軍自然滿口答應。
“伏波将軍稍後會前來拜訪姨母、姨父。”桓廣陽道。
樂康公主不愛見什麽伏波将軍,不過又有些好奇,“聽說他是陵江王近年來最為器重的,不知有何過人之處。”安東将軍忙勸她,“見了面不就知道了?”樂康公主這才勉強點了頭,“那便見見好了。”
任平生命人把仇大娘扶回房,和她密談了約一盞茶的功夫。
他們兩個人究竟說了些什麽,外人便無從得知了。
外面響起“篤,篤”的敲門聲,“郎君,桓十四郎來訪,說是好像找着解藥了。”
仇大娘憤憤不平,“早找不到,晚找不到,偏偏将軍來了,他解藥便找到了!”
任平生一笑,“你總愛胡亂置氣。有解藥,難道不是好事。”揚聲道:“請桓十四郎進來。”門外答應了一聲,過了片刻,桓十四郎笑吟吟的進來了,見了任平生,滿面春風的問好,雙手捧上一個白色瓷瓶,“今天不幸遇到水賊,我一生氣,便想把那天捉來的劫匪全殺了扔到水裏喂魚。刀架到脖子上,那劫匪吓得面無人色,為求保命,終于把他貼身藏着的解藥獻出來了。唉,這幫人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從前百般引誘也不說,一說要殺了扔江裏,一樣也知道害怕了!來,仇大娘快試試,若是真的,我便大發慈悲,饒了那些人的性命;若不是真的,哼,回去便是一人一刀,踹到江城喂大魚!”
仇大娘惡狠狠的瞪了他好幾眼。
她才不相信什麽劫匪從前死扛着不招,現在為求保命才拿出解藥的說法,肯定是桓十四在搗鬼!
任平生接過解藥,謝了一聲,将瓷瓶抛了過來,“立即服下。”
仇大娘雖然心裏有氣,也不敢違抗,擰開瓶蓋,将瓶中的藥一飲而盡。
“哎,是不是真的?你好了沒有?”桓十四郎伸長脖子往她這邊看。
仇大娘怒,“再真的解藥也沒這麽快!”
桓十四郎嘻嘻笑了笑,“仇大娘你慢慢養着哈,若是好了,差人來跟我說一聲,若是不好……”瞅着仇大娘的臉色越來越兇狠,清了清嗓子,換成一幅正經模樣,“任将軍,在下告辭,告辭。”
“慢走。”任平生微笑。
桓十四郎出了房門,後怕的拍拍胸,“仇大娘好兇。”慢悠悠的走了。
沒過多久任平生也出來了。
他向杜大夫道謝,“您救了仇大娘,又很照顧小女,感激不盡。”杜大夫拈須微笑,“救人這件小事,不值一提。令愛慧黠可喜,又做得一手好菜,有她做伴,老朽這一路之上,頗不寂寞。”任平生聽的心中一陣酸楚,“我家阿令竟能做得一手好菜,可見她在宣州……”
王媪、能紅、能白俱來拜見過。王媪見了任平生,拜伏于地,眼淚不知不覺便流了滿臉,“郎君,老奴有負所托,沒把八娘照看好……”任平生親手扶起她,“八娘自出娘胎起便是你在照看了,何出此言。”王媪眼淚愈加洶湧。
能紅和能白覺得他威儀棣棣,拜見過之後,便垂手站在一邊,低着頭,不敢再擡起來。
直到任平生往外走的時候能紅才壯着膽子迅速偷看了兩眼,過後悄悄跟能白說,“郎君是美男子呢。”能白也學着她壓低了聲音,“那是肯定的啊,八娘是小美女,郎君和娘子定然儀表不俗。”
她倆實在太興奮了,任平生走了之後,還時不時的要議論兩句。
任江城半睡半醒之間朦胧聽到她倆的話,又覺得想笑,又覺得溫暖,重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從今以後,可以安眠了啊。
樂康公主見陵江王麾下第一勇将任平生居然是位倜傥出塵的美男子,溫文爾雅中又透着清隽秀逸,俨然一位儒将,心中先有幾分驚奇,“我還以為這位英名遠播的伏波将軍會是位糾糾武夫呢,卻不知他竟是美姿儀,善容止,如此出衆。”
樂康公主一向以她兒子瘐濤、外甥桓廣陽精致絕倫的容貌為驕傲,認為別的男子若和他們坐在一起,如蒹葭倚在玉樹之旁,又如明珠美玉和瓦礫同列,美醜立分,高下立見。但是現在任平生出現在這裏,她卻沒有這種感覺。
雖然已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任平生和瘐濤、桓十三郎、桓十四郎相比,風度舉止卻是絲毫也不遜色。如果說幾位小郎清新俊逸,如玉樹臨風,他便是澄徹明淨,皎似天上月。
“儒将啊。”樂康公主有了好感。
南朝自上而下皆注重風度儀容,樂康公主當然也不例外。
和任平生交談過數句之後,樂康公主就更高興了。
任平生談吐優雅,辭令娴熟,彬彬有禮向樂康公主和安東将軍道謝,講話非常漂亮。
“這個任平生可比八娘強多了。”樂康公主心中暗想:“可惜八娘不是跟着她阿父長大的,沒學到她阿父的半分……”
安東将軍問道:“将軍可是要返回嘉州麽?”任平生微笑,“大王準了數月假期,這裏又離京城很近了,仆暫且不回嘉州,帶小女到京城拜訪外家,順便游玩。”安東将軍客氣的挽留,“伏波将軍沒有攜帶家眷,令愛和你在一起,會不會不方便?既然同去京城,不如令愛依舊留在船上,咱們一路同行,也多個照應。”任平生含笑拒絕了,“請瘐将軍見諒,仆多年未見小女,思念已極。如今見到了,再也舍不得和她分開的。”安東将軍的挽留本來就是例行公事,聽他這麽說,便笑道:“父女難得相見,這是應該的。”
樂康公主卻矜持的微笑道:“這艘畫舫乃陛下所賜,堅固壯麗,非尋常船只可比。伏波将軍,不如令愛到本公主身邊暫住,如何?你乘坐的應是戰船,女郎應用之物,未必齊全。”
樂康公主覺得她已經很給任家父女面子了:你女兒原來是住在鄰船和杜大夫為伍的,現在有幸和我這位公主殿下同居,光榮吧?幸運吧?
她微笑看着任平生,只等對方誠摯道謝,便要輕啓朱唇說出“不用感激涕零,我這也是舉手之勞”,讓任平生不要和她虛客氣。
任平生卻還是拒絕了,“仆乘坐的确是戰船,不過在吳郡借了艘畫舫,現在應該已經到了。”
樂康公主便有些不高興了,覺得任平生很不識擡舉。
安東将軍見妻子臉色不虞,忙問道:“在吳郡借到的麽?吳郡所造之船堅固之極,天下聞名啊。”說的桓十四郎、瘐濤等人也來了興趣,“能開開眼界麽?”任平生自然含笑答應了,向樂康公主告辭,和安東将軍、瘐濤、桓家兄弟一起出來了。
樂康公主看着任平生挺拔清逸的背影,再也不覺得他是美男子了,也不覺得他是儒将了……
“粗俗不堪。”她冷冷的哼了一聲。
桓十四郎一聲驚呼。
水中新出現了一艘宏偉華美、軒昂壯麗的大船,比樂康公主所乘坐的還要勝出三分。
兩排身材纖細、容貌纖妍的婢女正向船上走。
這兩排婢女有二十人的樣子,年紀都是十五六歲,身高差不多,胖瘦差不多,神情也差不多,謙恭溫順。
安東将軍臉上現出驚奇之色。
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找到二十個婢女不稀奇,但是年紀相仿、身高、胖瘦相仿,訓練有素,進退得體,那便很不可思議了。
“任平生在吳郡簡直能呼風喚雨了。那麽,陵江王的勢力,究竟有多大?”他心中生出恐懼之意。
他知道自己的襟兄桓大将軍權傾朝野,竟不知道遠離京城的陵江王,也是如此的深不可測……
桓廣陽那雙淺而清澈的雙眸一直平靜如水。
桓十四郎和瘐濤和安東将軍一樣,心中滿是驚奇之意。
大船、婢女,八娘子的阿父,神通廣大啊……
任江城在睡夢之中被擡到軟榻之上,搬了個家。
等她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嶄新的大船、嶄新的卧室之中了。
嶄新的生活、美好的未來,即将向她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