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顧氏

項瑤的病來得兇猛,去得也快,夜裏捂了一身汗,一早起來泡了澡後只覺得神清氣爽。

檀木桌上擱着一碟子牛肉酥餅,酥脆的餅皮裹着鮮香微麻的牛肉餡,兩面煎得金黃,冒着熱氣兒。用雞湯熬煮的荠菜馄饨,筋滑嫩爽,上面撒了少許香菜,約莫是顧慮到項瑤剛剛病愈,特意做得清淡了些,鮮而不膩。

洗漱過後的項瑤坐了下來,卻是盯着那碗荠菜馄饨失了神。香菜味兒大,顧玄晔從來不碰,而她為了遷就,就再也沒嘗過。

在旁侍候着的雲雀最先察覺她的不對勁,一細看地忙是慌了手腳,“小姐,好端端的您怎麽哭了?”

說罷,便拿了絲帕要替她擦。

項瑤像是被驚醒般,接了她手裏的帕子自己擦了擦,“只是被熏着罷了。”

雲雀瞧了眼她面前擱着的熱騰騰馄饨,露了一絲半信半疑。只這麽一會兒功夫就聽得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伴着丫鬟恭敬地稱呼夫人,一名衣着華貴的婦人撩起簾子走了進來。

“瑤兒,怎的起來了?”婦人臉上不掩憂色,有些不虞地瞥了雲雀一眼。

來人是項瑤的娘親顧氏,先皇最倚重的大臣遺孤,年幼失怙,由太後養在身邊,封作雲安郡主。雲鬓嬌顏,淡妝相襯,讓人瞧不出已經是三十的年歲。

項瑤看着上輩子未來得及盡孝的娘親,又一次紅了眼眶,啞着聲音喚了聲娘,撲進她懷裏緊緊環住了人。

顧氏身體底子弱,連帶說話聲兒都柔柔弱弱的。項老夫人是随着項老爺子從鄉間出來的結發妻子,極重子嗣,盼着兒媳能為項家開枝散葉,顧氏剛懷項瑤那會兒,老夫人即便不喜歡這個嬌滴滴的媳婦兒,也是滿心期盼着大金孫兒的,孰料最後希望落空,不管項老爺子和項大爺如何喜歡,對這兒媳和孫女兒心底存了幾分不滿,後來更是裝病鬧着給項大爺納了門妾室,一表三千裏的遠房表妹,勝在嘴甜乖巧會來事兒,更重要的是‘出身’與老夫人相近,沒有老夫人厭惡的高高在上感。

不到一年光景,童姨娘誕下男孩兒,老夫人高興之餘,明裏暗裏忍不住磕碜顧氏,日積月累顧氏心底也不好受,項老爺雖然心疼,卻也是拿自個兒母親沒有法子,只能愈發地寵着顧氏母女。怎料顧氏存了心結,一咬牙,不顧當年禦醫囑咐又懷上了孩子,臨到生産驚險萬分,所幸最後母子平安,只那麽一遭的就徹底落了病根,三不五時就有些個小病痛,全靠着宮裏送來的貴重藥材調理。

然項瑤出嫁後一年,一場風寒,愈演愈烈,到最後奪了性命,府中皆嘆紅顏薄命,連她也是這樣以為,卻在臨死前才知生母是被人暗害,而害人的亦是致她于死地的男人。

“瑤兒,是哪裏不舒服麽?雲雀,快去請大夫過來瞧!”顧氏看着她緊張了聲音道。

項瑤回過神,喚住了匆忙要出門去的雲雀,“娘,我沒事。”說罷,拉了她的手貼在了自個兒的額頭上,微微哽咽了道,“燒也退了,娘陪我一塊兒吃朝飯罷。”

顧氏仍是不放心地盯着她看,待項瑤用起朝飯,看着她胃口頗好的樣子才消了擔心。“沒事就好,燒得怪兇險的,你昏睡了兩日我就一直守着,就昨兒個不在你倒是醒了,等我和筠姐兒得了消息趕來,卻說你歇下了,就沒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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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母親提及的名字,項瑤舀湯的手一頓,眼底溜過一抹暗光,舀了一只馄饨在瓷勺上輕輕吹了吹,喂到了顧氏嘴邊。

“娘自個兒來。”顧氏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随即接過了道,忍不住仔細瞧了女兒,好像這一病的倒比原來更黏她了。

項瑤卻是不依,仍是端着碗,舀了一勺雞湯吹涼了固執地繼續喂。天知道,在她看到顧氏還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而非床榻上冰冷蒼白沒有氣兒的……有多感謝老天能給她這個重來機會。

一滴眼淚掉落在手背上,滾燙,随後是一串。顧氏忙拿過她手裏的碗順手擱在了一旁,神色焦急了道,“瑤兒,你別吓娘啊,是不是哪兒疼?”

“娘,我不會再讓人害你,欺負你。”項瑤悶着聲兒,極是鄭重道。

顧氏愣了愣,随即想到前兩天發生的,當成是這孩子還在怨老夫人,忙是道“你這孩子說什麽胡話呢,老夫人脾氣直說話……不中聽了些,沒欺負,你可千萬別跟你祖母置氣。”

見項瑤不應,顧氏有些着急,喉嚨一陣幹癢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只是拿着帕子掩着,眼睛卻不肯離開項瑤,等着她答應。項瑤其實有些想不起來這是老夫人折騰的哪一件兒,她和娘這些年始終不得老夫人喜歡,總能被挑刺兒,上一世她娘就教她一直忍,這一世……項瑤看着顧氏擔憂的眸子,緩緩點下了頭。

顧氏見狀微微松了口氣,接過項瑤遞過來的熱茶抿了一口,潤了嗓子,正要再說點什麽就瞧見兩道俏麗身影入了屋子。

其中一人歡歡喜喜撲上了前,卻被項瑤不小心打翻的熱茶燙到,“姐姐——啊!”

“雲雀,去端盆冰水來,流螢去拿藥膏。”項瑤冷靜地吩咐道,最後目光落在了那只受了傷的手主人身上。

少女身穿粉紅色的繡花羅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瓜子型的白嫩如玉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一對梨渦,額前耳鬓用一片白色和粉色相間的嵌花垂珠發鏈,偶爾有那麽一兩顆不聽話的珠子垂了下來,添了幾分俏皮之意,手腕處帶着一只乳白色的玉镯子,溫潤的羊脂白玉散發出一種不言的光輝,與一身淺素的裝扮相得益彰。

顧氏瞧着項筠那被燙紅的手背,亦是關心,不忘催促丫鬟快些。

“筠妹妹還好罷?”項瑤握着了那只手,除卻被燙到的地方,愈發顯了白皙細嫩,握在手裏宛若無骨,骨節勻稱,帶了一點肉,是雙有福氣的手。

項筠輕輕嘶了一聲,卻是很快咧開了笑顏,搖了搖頭,“不礙的,都是我不小心驚着姐姐了。”

項瑤垂眸,黑而長的睫毛掩蓋了眸子裏忽而暗湧的情緒,随即手全部浸入盛着冰塊的水裏,涼意徹骨,再一次絞了帕子替她擦拭,作了漫不經心道,“妹妹這只镯子好精致,都沒瞧見你戴過。”

被握着的手有一瞬的想往回縮,後又似察覺不妥,僵着了,就聽她道,“寶玉樓這陣兒入了不少新款,各個好看的,姐姐要是喜歡,下回咱們一同去。”

“好啊。”項瑤擡眸,亦是笑着應了,只是那笑意不曾到達眼底。

視線觸及從進來後鮮少有話的女子,一身銀絲墨雪茉莉含苞對襟振袖收腰絲制羅裙,頭戴碧玉金絲八寶水晶發簪,面容俏麗宛若三月之桃,一雙美眸湛湛有神,卻又雜糅一絲若有似無的清冷之意。

項瑤有些失神地凝着人,良久才找回了自己聲音喚了一聲,“青妤姐姐。”

女子聽着她鼻腔裏帶上的哭音,素來淡漠的神色化了一絲柔和,瞧着她微微泛紅的眼眶,“一陣兒不見,怎麽好像變得愛哭了?”

“……我好想你。”項瑤抱住了她的腰,埋頭道。心底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為了幫顧玄晔她作了太多的孽,而她最對不起的就是眼前這人。

項老爺子入了仕途後,得到京中貴胄秦家二千金青睐,仰慕才華,請了聖旨賜婚下嫁項老爺子為平妻,後育有一子一女,府中之人為了區分,喚作秦老夫人。項青妤便是秦老夫人的嫡親孫女,後嫁予三皇子成為皇妃。

顧玄晔為鏟除異己,便要自己利用項青妤的這層關系,暗暗布局誣陷謀逆,最後項青妤為保三皇子舍身赴死,而三皇子自此不知所蹤……

“這麽大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顧氏瞧着,忍不住打趣了道。

項青妤亦是無奈,向來潔癖的她忍着把人丢開的沖動,任由項瑤鼻涕眼淚的糊在了她的衣裳上。

一旁站着的項筠自雲雀替她抹上了藥膏後,反倒成了空氣似的,沒了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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