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宴
巳時三刻,一名梳着圓髻的婦人在丫鬟的引領下進了褚玉閣,進去給老夫人請了安後笑眯眯地遞上随身帶來的匣子,讓其笑納。
婆子從她手裏接過,遞到老夫人跟前,打開了匣蓋子。老夫人瞥了一眼,随手擱在了桌上,倒是旁邊的童姨娘瞧着咽了咽口水,低低嘀咕了聲,“這些東西看着就怪值錢的,舅老爺出手可真闊綽。”
老夫人心裏頭得意,刻意把東西全擺着,面上裝着嫌地挑來挑去,“總算這回送的還能看,他能這麽快升副将還不是因着我,還算知恩。”
“是啊,多虧了老夫人當初安排提拔。”趙淼夫人嘴角的笑意一僵,手裏的帕子緊緊攥着,嘴裏應着,心裏卻是受氣。她家老爺步步高升那也離不開他自己争氣,到了老夫人嘴裏都成了她的功勞,這進貢的倒成應該的了。
閑話了兩句,趙夫人見老夫人沒有留她用飯的意思,自個兒提了要走,老夫人讓婆子送了送,趙夫人一出太傅府就徹底黑了臉,往門口啐了口,搭上馬車回去了。
等趙夫人一走,老夫人擡手就打掉了童姨娘摸上匣子的手,囑咐婆子仔細收起來。
“老夫人今兒氣色不錯,我跟道長求的那符您戴着麽,蓉兒先前老做噩夢不是,戴了後睡得可安穩了。”童姨娘讪讪,連忙轉了話題道。
“嗯,睡得确是不錯。”老夫人應和了聲。“林道長可是神人。”
童姨娘一聽,眼裏溜了一絲喜意,忙繼續道,“那天做法完了後罷,我好像聽見林道長說什麽相沖,不過沒聽仔細就讓老爺身邊的人給請出去了。老夫人,您說會是什麽沖了?”
老夫人眉頭一挑,氣呼呼道,“還能是什麽相沖,還不是玉笙苑的那個克我!”随後頓了一頓,露了狐疑神色,“道長真說沖了?”
童姨娘立刻點了點頭。
“我就說麽,處一塊兒就渾身不舒坦的。”
正說着,一名丫鬟跟着婆子進了門,老夫人一眼就瞧出是那位身邊的侍候丫鬟,眼皮子一撂,收了話音兒,這是今兒個第三回來人了……
“老夫人,秦老夫人那邊設宴,請您過去一道用飯。”
“唉喲我牙怎麽那麽疼呢,就不去了,吃不痛快咯牙。”老夫人假意捂着一邊面龐,話裏有話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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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疼?前頭請那兩回怎麽不說,拖到這時辰,這不故意麽。”聽完丫鬟禀報,一鵝蛋臉美婦人蹙着眉心道,正是秦老夫人的兒媳賀氏。
軟榻上的老婦人一身深藍的錦緞繡袍,兩鬓銀絲一絲不茍地梳起,盤桓髻上簡單簪着青玉扁方,素雅不失雍容氣度,聽了賀氏的抱怨淡淡掃過去一眼,招呼着屋子裏一衆女眷入座。
桌上先上的幾道菜已經有些涼了,叫丫鬟撤了下去,換了熱菜上。一盤顏色黃白的雞髓筍,專用雞腿肉中的骨頭敲碎取出骨髓,點綴在鮮筍盤中,雅致清透,且脆嫩爽口。調好的豆腐擠成八個丸子拖糊裹上面粉屑炸成金黃的明珠豆腐,以桂魚肉,豬肉,蝦肉,豬肉湯等制作而成的琉璃珠玑,翡翠玉扇,芙蓉如意卷,海棠酥……滿當當一桌,豐盛可口。
秦老夫人坐在了主座右側,那位置依舊給空着,面前擺的都是廚子特別給做的素齋菜。自打老太傅過世,秦老夫人就一直茹素,潛心向佛,原本就知書達理的性子也愈發顯得溫厚,就更不計較原配老夫人那些個小打小鬧了。
“動筷罷。”
除了未到場的老夫人和童姨娘一房,府裏的女眷都在,顧氏坐在空座的左側,與秦老夫人隔了個座兒,才吃了兩口,碗裏就多了筷肉。秦老夫人擺回了公筷,笑眯眯道,“多吃點兒。”
“謝謝秦老夫人。”顧氏端着碗,笑容裏夾雜了一絲愧疚,她從小養在太後身邊,而秦老夫人與太後是表親,也算是看着她長大的,後來她嫁給項善琛,本該是親上加親,卻因為隔着老夫人那層緣故在,反而沒有從前那麽親昵,可秦老夫人待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項瑤見狀,主動夾了筷素肉到老夫人碗裏,“祖母也多吃點。”
秦老夫人微微一怔,随即夾起放在嘴裏咬了一口,眯起的眼裏盛了滿滿笑意,連道了兩聲好,一擡手的就露了腕上戴着的沉香木福壽如意手串。
“好啊,我道以為你那手串是為誰求的,原來是讨好祖母來的,祖母本來就已經偏心的,以後可不只記着你的好了。”項青妤坐在項瑤旁邊,故意嗔道。
“姐姐拿了撚珠特意請圓慧大師開光,祖母一樣念你的好。”項瑤笑嘻嘻地回嘴道。
坐在下首的沈氏瞧着心裏暗暗驚奇,項瑤和項青妤的關系好她是知道的,可什麽時候跟秦老夫人那般親昵了,若說起來,兩位老夫人确是秦老夫人這邊的關系厲害些,以前自個兒還笑項瑤母女傻,可這會兒瞧着又不像,原先有的讨好之嫌,叫項青妤一說反而不顯得造作。
不過沈氏也沒多想,畢竟秦老夫人待兩母女的好大家也有目共睹,先前反而是那倆人不識好,再說好不好的都跟她沒什麽關系。
用過了飯,待在屋子裏的反而覺着有些悶熱,賀氏便提議往湖心水榭坐坐,秦老夫人有午休的習慣便沒跟着一塊兒,反而叫丫鬟拿了上好的白露茶招呼。
等一行人到了水榭,才發現原先說肚子疼沒來的童姨娘也在,大概是圖個涼爽,見着衆人臉上掠過一絲尴尬。賀氏瞅着皮笑肉不笑地問了句,“童姨娘這會兒的肚子怕是不疼了罷?”
“先前疼的時候一陣陣兒,呵呵,這會兒已經好了。”童姨娘扯着尴尬笑意答道。
只是聽的人沒一個信的罷,當然也沒人計較就是了。待人坐下後,丫鬟泡了茶,奉上點心,就退到一旁侍候着。姑娘們有自個兒的圈子,在一塊兒說話玩鬧,婦人們也自成一派喝茶閑話,只是扯的話題都是些家長裏短,還能聽上京城裏的最新傳聞八卦。
論起正牌夫人裏頭,就屬沈氏出身最差,而且這麽多年沒個動靜,只有挂在名下外室庶女的項蓁,在賀氏這樣娘家厲害的底氣就弱了幾分,也有點巴結的心思在,便挑了賀氏兒子項允禮的話題道,“允禮年紀輕輕就任了翰林學士,可謂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出去打牌,不少夫人都向我打聽允禮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搶手得很呢。”
賀氏叫她這一番話說得心情舒暢,對于自個孩子不無驕傲,矜持地笑了笑。坐在沈氏旁邊的童姨娘抓着把瓜子嗑,一聲聲的擾人,加上她天生有些斜眼,沈氏瞧着就跟嘲諷她似的,略不舒服的皺了皺眉,想到外頭傳聞,語帶譏诮不懷好意道,“允晁近日可是出大風頭了,那篇文章作的連書院老師都誇贊,如今京城裏都說太傅家的倆孩子都出息得很。”
“允晁随了他爹,愛講道道,不過講得蠻得理的,不像現在的世家子弟只曉得吃喝玩樂。”童姨娘咧着嘴角,臉上得意的神色毫不掩飾。
站在賀氏身後一直沒怎麽吭聲的柳姨娘突然出了聲兒道,“我怎麽聽說允晁那篇文是跟人買的,還是強買,欺負人窮沒個家世背景。”
柳姨娘是項善明的妾侍,項允沣的娘親,方才童姨娘說吃喝玩樂的世家子弟,可不拐着彎的在說項允沣纨绔麽,當下就不痛快了。
“你什麽意思!”童姨娘一聽立馬站了起來,指着柳姨娘的鼻子道,“你是嫉妒我家允晁亂污蔑人罷!”
“童姨娘,我可沒冤枉他,不信你去書院找人問問看有沒有這回事,項允晁仗勢欺人,打的還是太傅府的名號,說出去豈不是丢的是已故老太爺的面兒。”柳姨娘也嘴不饒人,這事兒還是項允沣同她說的,道是那被欺負的書生可憐來着,還給了些銀錢給他母親治病。
“你……你就是生的兒子不如我兒子才這麽說的!”童姨娘鄉下出身,一擺就是個潑婦架勢,怎會輕易讓人說了去,嘴皮子一利尖酸道,“你也不瞧瞧你家允沣不學無術,吃喝嫖賭除了嫖沒有,其他哪個不占了,問問外人哪個說起來不搖頭!就是個沒出息的!”
“你說誰沒出息呢!”柳姨娘平日裏柔弱,兒子卻是她的軟肋,由不得別人說不好,當下就跟童姨娘掐上了。
童姨娘也不是吃素的,有老夫人護着更是有恃無恐,柳眉倒豎,一甩手便将瓜子甩在柳姨娘臉上,柳姨娘雖說樣貌瞧着柔弱,性子卻是要強,這般讓人欺辱,當即就氣的拿起了茶杯扔過去,也虧得童姨娘身子靈巧,生生躲了過去,不過茶杯摔在地上,燙了童姨娘的腳,哎呦一聲慘叫。
“你個賤人,你是想燙死我。”
“誰是賤人,你個鄉下來的破痞子破落戶。”
兩人越嚷嚷,嗓門越大,身子也越挨越近,其他人見狀紛紛在旁邊勸着,也有扇風點火的。
也不知道是哪個先動手推的,兩人一下就纏在一塊兒揪打起來,一個抓了另個頭發,一個抓了衣領子,手上都下了狠勁兒。
顧氏就在兩人旁邊,一邊勸着想要拉開二人,奈何她力氣單薄反而叫兩人推開,踉跄了兩步,仍是不懈。童姨娘餘光瞥見,眼裏升起一抹詭雲,在顧氏再靠近的時刻,借着混亂突然伸手狠狠推了顧氏一把,後者不察,猛地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額頭紮了木屑,蹭起好大塊皮,頓時鮮血汩汩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