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對峙

幾乎是同時,宋弘璟躍上身旁白馬,缰繩一拉疾步追去。項瑤死死拽着缰繩,防止自己被颠下去,心中的驚慌在聽到那一聲低沉傳來的莫怕後漸漸平複。

兩匹馬駒很快并行,宋弘璟縱身騰空,足尖一點馬背飛身落在項瑤的馬匹上,伸手一攬,人便帶着旋轉落了地上,馬兒依舊失控地向前狂奔。

項瑤牢牢攀住那人肩膀,嗅着清淺熟悉的烏沉香,竟無比心安。

衆人遙遙看着這一幕,皆是松了口氣,望向宋弘璟的目光裏不乏有崇敬的。林子一側,始作俑者的那匹馬已經被制服,由幾名禁衛軍牽制着以免再傷人,景元帝目光沉沉地睨着馬蹄上的箭矢,就見五皇子顧玄宗舉着弓箭從不遠的灌木叢裏走了出來,瞧着這景一臉讪讪。

“箭術不精,射偏了,四哥沒事罷?”卻是作了關心上前。

顧玄晔早在随侍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底下作了肉墊的禁衛軍則是傷重被擡了下去,此時聽到五皇子的歉意解釋,目光掠過他身側低垂面孔的随侍,眸底泛起深意,面上卻是不顯,依舊笑容和煦道了無礙。

一場虛驚,狩獵繼續進行,景元帝略不放心地看着顧玄晔,勸其回營地,卻在他的堅持下作罷,看着這個心性最肖似自己的孩子,心中極是滿意的,旋即跨馬離去。

不多時,林子這處只剩下顧玄晔宋弘璟及項瑤三人,顧玄晔扪着胸口咳嗽了兩聲,想說點什麽,然在看着那二人周身萦繞着旁人融入不了的氛圍時止住,眸色轉深。

“王爺,臣護駕不力,您……”聞訊趕來的安祿着急忙慌地從馬上躍下,匆匆奔到顧玄晔跟前,一臉焦灼,生怕眼前之人有個什麽閃失,負了皇後囑托。實則心中暗生埋怨,若是主子能讓他跟着,不定會出這檔子事,目光溜向與宋弘璟并排站着的項瑤,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神色。

怎麽又是她——

“本王無礙。你過會挑個箭術精準的去五弟身邊,免得下回不止朝着本王射偏。”說着話,解下了手腕上的護臂,随手抛給了跟在後頭的侍從。

項瑤認出來人,眸光微沉,前世顧玄晔最得力的幹将,左膀右臂,卻與她極不對付,她總覺得自己上輩子毒婦罵名傳播甚廣有這人一半功勞。思緒扯回,瞥見他馬匹後面拖行的豹子,已近奄奄一息。

想來這就是他遲來的緣由,顧玄晔英勇擒豹子的故事她聽過,卻沒想到是找的槍手,眺向顧玄晔的目光裏染了幾分明了深意。

顧玄晔亦是瞧見了那豹子,眼睑微垂,心知後頭的東西已被這二人看去,也不露分毫愧色,反而嘴角銜着抹似笑非笑。

項瑤随後同宋弘璟一道離開,回想剛才一幕不由輕輕擰起了眉。

“是不是吓壞了?”宋弘璟以為她還心悸剛才的事,停下腳步來溫聲細語地詢問。眉眼沉沉,裏頭攢動的都是關切。

Advertisement

項瑤卻神色複雜的搖了搖頭,語滞半晌,轉而真摯道:“方才多謝你。”

宋弘璟悵然嘆了口氣,“一個謝字就算了啊?”

“那你還想怎樣,宋大将軍還要挾恩強逼不成?”項瑤忽然寒了臉挑着眉問,可看着宋弘璟神情一愣,裝着氣惱的話音裏頭還是忍不住透了幾分狡黠的笑味兒。

“好啊!”宋弘璟知她這會有心思戲弄自己肯定是無礙了,不過眼下人多也只能在她耳畔輕道:“今日這樁暫且記下,将來再讓你……償恩。”

申初,日頭偏西,衆人滿載而歸,大大小小不一的獵物俱是擺在了營地前,由各家家仆看守。景元帝獵到一頭白虎,龍顏大悅,讓人将那幾斤垂死的白虎架在一旁作是陪襯。

經過打獵消耗,不免饑渴乏累,宮中侍者早在營前設下條案,蒲團,引人入座,稍後就有粉衣宮娥端着瓜果酒水穿梭其中,一一奉上。

“今日秋獵,有衆愛卿陪伴,朕心甚悅。四海興興,盛世太平,望衆卿朝堂政事上愈加勤勉,以保大梁江山如這西山獵場一樣,昌盛不息。”景元帝舉起酒盞,朗聲致意。

衆人聞言皆是舉杯,齊聲道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元帝遂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衆人随從,宮娥複又斟滿,原該退下之際卻倏地跪在了景元帝案前,“皇上,民女要冤情要訴。”

左右兩側禁衛軍執戟而動,登時就将那名宮娥制住,後者不作反抗,乖順被鉗制,只仰起頭神情悲憤道,“皇上聖明,懇請為江南蘇家滿門三十口人做主!”

江南蘇家——震驚朝野的私鹽貪污案,亦是顧玄晔一筆濃重的功績。

顧玄晔素來溫潤表情出現一絲裂痕,“父皇小心,那人就是行刺兒臣的那名刺客!”

身旁的安祿聞聲而動,正要舉劍刺向卻被一柄環首刀格擋,見是冷面羅剎宋弘璟略是不明。

“宋将軍這是何意?”

“皇上都尚未決定聽與不聽,安侍郎這般,豈不有殺人滅口之嫌。”宋弘璟無甚表情,言語卻引人指向。

景元帝聞言,略一沉吟,轉向地上跪着的蘇念秋,“有何冤情你先訴來。”

蘇念秋便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道來,今年初,兩淮鹽商要求朝廷增加每年鹽引的發放定額,以滿足市場需求。時任兩淮鹽政的馮吉與父親商議,将此要求上報皇上,卻私下收取鹽商送的五萬兩銀子。後景元帝聽取戶部意見後,同意在不增加當年鹽引定額的基礎上,将次年的定額提前使用,同時要求鹽商對提前使用的鹽引向政府另支付一筆“預提鹽引息銀”。

鹽商們又向馮吉行賄五萬兩銀子,馮吉同意先支付部分息銀,餘額做欠交處理,以後再結。鹽商接受了這種妥協辦法。後繼的鹽政王政、高恒仍接受賄賂允許欠交息銀,分別貪污十多萬兩和二十多萬兩銀子,更遑論主使馮吉。

後馮吉手下嚴闕因分贓不勻一紙奏折呈遞告發,景元帝派藺王細查,馮吉讓鹽運使蘇競作了替罪羔羊,蘇競冤死獄中,全家三十口一朝喪命,蘇念秋跟随師傅峨眉道長逃過一劫,入到馮吉家中意欲報仇,馮吉貪生怕死把一切招供,道是受藺王指使,是藺王為盡快破案,才有了菊園刺殺的一幕。

“一派胡言,蘇競畏罪自殺,供紙上白紙黑字俱已交代清楚,何來冤屈。”顧玄晔視線稍冷,身姿挺拔,完全不畏。

“是非黑白,自有公斷。鹽運使一職誘惑巨大,家父為自省,私下謄抄賬簿,并作記錄,馮吉為自保亦是提供一本私簿,兩者只要對比,就能知道民女所言不假。”蘇念秋說着就從懷中摸出兩本賬簿,雙手遞上。

內官得了景元帝示意,匆匆取走呈了上去。

原先還有些躁動的人群這時亦是安靜了下來,紛紛探頭看,畢竟藺王因着快速偵破案子,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大獲贊賞還未過去多久,這麽快就被曝隐情,着實打臉。

景元帝翻看紙頁的唰唰聲中徹底黑沉了臉,顧玄晔依然作了問心無愧狀,只底下垂着的手微微顫抖洩了不穩心緒。項瑤受景元帝照拂,座位離得極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目光淡漠掠過顧玄晔,依然是那句老話,眼下的顧玄晔比之三年後的差上許多,修煉并不到家。

“好一個急功近利,不辨是非的欽差!”景元帝驀然暴喝,手中的賬簿直直摔向顧玄晔,目光中滿是失望。

顧玄晔竭力穩着撿起,然白紙黑字已作了鐵證,無從狡辯,撲通一聲跪下,“兒臣知錯!一時鬼迷心竅才行的這糊塗事!”本就血色稍少的面龐倏然褪盡,道是輕信馮吉,為盡快破案未仔細核查,是自己疏忽,卻絕不承認是自己主謀。

景元帝冷眼睨他,沉穩眸子怒意難消,若說之前期望有多大現下失望就有多大,并不置詞。

顧玄晔心中郁結,傷上加傷,驀地噗出一口鮮血,倒向地面。衆人皆驚,連景元帝都起了身子,皇後急匆匆地上前半扶起顧玄晔驚慌喚着太醫,在得出郁結之症的結果後哀戚懇求皇上先行診治,景元帝讓人護送藺王回王府。

一陣兵荒馬亂後,不複先前和諧氛圍,出了這檔子事,在座的世家王侯皆有些不自在,景元帝自然也沒了心思,起身道是入帳稍事歇息,衆卿家自便,動作帶起椅子在木板上劃出刺耳的支愣聲響,伴着一聲絕望虎嘯,誰也沒料到原已經奄奄一息的白虎會突然發難,伸爪夠向景元帝。

說時遲那時快,離景元帝頗近,且一直留意的項瑤快速上前以後背抵擋那一爪子,布帛撕裂的聲音伴着女子難忍痛楚的叫聲,場面霎時陷入混亂。

宋弘璟瞥見項瑤肩膀的傷處,眼底騰起一片猩紅,環首刀起落,白虎的利爪應聲落地,徹底斃命。

“瑤兒!”景元帝反應過來的一瞬,忙是抱住癱軟了身子的女子,臉上難得露了慌張神色,“太醫,快,傳太醫!”

項瑤倒在景元帝懷裏,目光卻是凝着宋弘璟的方向,看到他始終站在一尺遠的地方,那雙眸子浸染墨色,滿是複雜,像是在質問她為何要這麽做,明明……

血色褪盡的紅唇費力地開阖,抵不住倦意襲來,卻仍是想對他說——對不起。

意識迷糊中,一道尖細嗓子高呼起駕回宮,熙攘聲音中依稀聽到有人道皆是受傷,一個送回王府,一個卻要帶回宮中,當中差別立顯無疑,這位縣主還真是甚得景元帝看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