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四】

這一年天氣很反常,北方的三月天居然如煙雨江南一般,淅淅瀝瀝連着下了近一個月的毛毛細雨。驚蟄的春雷裹在雲霧裏,聽起來都顯得悶悶的,少了號令萬物的雷厲風行。

因人地生疏,雖說剛來的頭一個月裏沈嵁一直盤桓在淩鳶的三爺爺尚有安的靜思園裏,總是嫌自己太過打擾,病好之後沒幾天,便搬了出來。只是他沒選擇去弟弟沈晴陽一家長住的綢缪院,當主淩煦曈邀他去自己寬敞的卧薪齋也遭拒絕,偌大的莊園裏許多廂院小館他都不挑,偏偏在園子裏閑逛路過了冉雲父親年少時的舊屋七賢居,竟執意搬了進去。

甫一聽說沈嵁要住七賢居,淩煦曈眉間緊得能夾死一只蚊子。旁邊的冉雲也面色不善,眼神裏流露出濃重的哀傷。

晴陽知道他們愁什麽,他跟他們一樣愁:“哥怎麽就走到那兒去了呢?”

怎麽走?淩鳶領着走的呗!

自從在杏花樹下對沈嵁驚鴻一瞥,淩鳶作為東道主的熱情莫名就泛濫了,每日裏必然去靜思園堵沈嵁。也無甚正經事,哪怕僅僅是打個招呼問聲好,淩鳶就愛往靜思園去,讀書練功都不見她這樣有規律有耐性,真正雷打不動。

沈嵁其人依着西西的描述,性情原是謙謙溫潤的,逢人臉上總愛帶笑。只這一番大難不死,心中滄桑歷練,早已是千瘡百孔凄涼不堪,謙還在潤是沒有了,溫有時笑卻不複見,整個人都變得涼薄。

落歡說他看破紅塵,東東說他生無可戀,可淩鳶倒覺得這人就是不用心,不用心看不用心聽不用心感受,所以不用心活着。

“他不笑,只是因為不好笑。他對快樂的定義跟我們不一樣,心中求的,也不一樣。”

但沒有人知道沈嵁心裏想什麽求什麽,他總不說,便似無所欲無所求,似死了心。

可能,淩鳶是世上唯一認為沈嵁還沒有死心的人了。她固執地要去找到那個能讓沈嵁快樂起來的觸點,如探險家發掘千年的寶藏一樣對沈嵁的笑容懷有莫大期待。她想看這個人重新鮮活起來,親自演示給自己看那個西西話裏美好從容的君子是什麽樣子,而非想象和記憶中的勾勒。

這應是淩鳶九年的人生裏下的第一個決心,比練好武功闖蕩江湖還要堅定不移。因此她才能做到每天去拜訪,喋喋不休又津津樂道地說無意義的坊間趣聞,逗沈嵁說話,即便每次僅僅得到一聲敷衍般的“唔”。

也是沈嵁的默許吧!至少,他從來沒有表達過不滿和不耐。淩鳶的糾纏近乎聒噪,依然不能打擾他內心的平靜。更确切說,死寂!

雨那樣纏綿,将人心都打濕。淩鳶是不愛雨天的,但貌似沈嵁挺中意,微雨的日子他也願意打起傘去園子裏走走。原本并不會走遠,畢竟他路不熟,人也不熟。而對淩鳶來說,只要沈嵁不跟木頭人一樣悶在屋裏,怎麽都是好的。她便不請自來當起了向導,拖着沈嵁一點一點走得遠一些,久一些。

于是各家各院,淩鳶都領着沈嵁走過一遍,同時還十分多舌地透露了許多八卦閑事給沈嵁知道。這些事哪一件挑出來,都夠沈嵁被滅口。而事件當事人哪一個也都有實力滅沈嵁的口。

“嘿嘿,你知我知,你不說我不說,保密哈!這都是把柄,保不齊以後就派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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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淩鳶小小年紀一臉雞賊市儈,沈嵁不過淡淡瞥她一眼,并不發表絲毫意見。

淩鳶已習慣了沈嵁的沉默,還很會自行解讀,揣測着這一刻是不屑、那一會兒是可惜、昨天的某個眼神是他深表贊同。倒也自娛自樂,琢磨得挺開心。

那一天,無意就拐到了一處幽靜得有些陰森的院子。沈嵁駐足在牆外,望着一排逸過牆頭的夾竹桃,竟難得張嘴問一聲:“此處是何人居所?”

淩鳶足上蹬一雙防雨的氈靴,正在石徑旁的泥水裏踩得興起,聽人問話,頭也不擡回道:“七賢居啊!五爺爺小時候住的舊屋。一場火燒過,荒廢了,沒人住。五爺爺成親後搬去了綢缪院,就是三叔和舅舅住的那處院子,挨着卧薪齋的。爹說這裏背陰,陽氣不足,風水不好。不過故人舊園,睹物思人,舍不得推平了,便一直原封不動留着,每隔一些時候着人打掃一番。嗳嗳嗳,你幹嘛呀?”

不擡頭不曉得,沈嵁徑自繞到院門前,正要推門進去。淩鳶忙将他拉住。

沈嵁理所當然般:“看看!”

淩鳶嘟了個嘴:“這可有甚好看的?我進去過,啥也沒有,大晴天都是暗黢黢的,有股子黴味兒。你身子不好,快別去了!”

沈嵁沒掙也沒走,原地站着跟淩鳶說:“你在這裏,我自己進去。”

那淩鳶可不幹!又見沈嵁态度堅決,遂無法,索性與他一道推門進了小院。

想是自家人都知底細,素日不會到訪,加之院中并無值錢財物,因此淩煦曈從未給院門上鎖。各房各廳也都只是虛掩着門,輕輕一撥就開了。

确如淩鳶所言,院中蕭條,室內空曠,僅保留了些簡單的陳設,着實沒什麽可參觀的。唯有院牆邊一排蔥茏的夾竹桃生機勃勃,一點兒不像無人打理的樣子。

“你也喜歡種花?”見沈嵁盯着夾竹桃出神,淩鳶忍不住開口問他。沈嵁搖搖頭:“這花長得很好。”

淩鳶嘿嘿一笑:“不能不好!三叔的爺爺親手栽種的,無論我爺爺還是我爹都特意囑咐關照,屋子沒人管不要緊,花可得養好了。枯死一株家法伺候!嗳,你猜,如今這花誰管?”

沈嵁原本是想搖頭的,驀地停頓,緩緩說出一個名字:“柳添一。”

淩鳶不無驚訝:“行啊你,猜着了,就是阿七!”

柳添一其人是沈晴陽的師兄,也師從于鎮上醫藥世家無為館的老家主葉蒼榆。不過他天資驽鈍,半路出家學了十多年才得坐堂,一輩子最得意的技能是種草養花,最近這十年則醉心于養毒草毒花。叫阿七,純粹是淩鳶沒大沒小跟着葉蒼榆一起喊出來的外號。因為柳添一柳添一,六添個一等于七。葉蒼榆老頑童一個,特別愛好給人起诨名綽號,就連最疼愛的關門弟子沈晴陽都沒饒了。

“晴陽也有外號?”

沈嵁顯是沒聽說過這樁趣事,居然顯得好奇。淩鳶立即給他普及:“有!不過老葉對舅舅手下留情,當着外人面從來不喊,只有生氣發火了才會順嘴禿嚕。你這麽厲害,猜猜舅舅的外號是啥?”

這回沈嵁可真沒頭緒,便誠實地搖了搖頭。

淩鳶捂嘴悶笑,招招手,示意對方附耳過來。

沈嵁猶豫片刻,終于矮身蹲下,聽淩鳶湊在耳邊悄悄地告訴:“屎殼郎子!因為屎殼郎推糞球,頭朝下,倒進門。老葉一直嘲笑舅舅戴着銀镯鈴,将來要做倒插門女婿。”

說完了,淩鳶悶頭笑得愈加厲害。沈嵁沒笑,不過愕了一愕,轉而又去看雨中的夾竹桃。

淩鳶覺得,沈嵁那一轉頭是發窘咧!

笑過後,又東拉西扯幾句,講了些原主人的舊事。眼看雨勢似乎大了起來,淩鳶便拖着沈嵁趕緊出院門往回走。

回去路上沈嵁如常無話,僅僅問過一句:“被燒毀的那間是冉五爺的居室嗎?”

淩鳶告訴他:“不是!五爺爺原本還有個哥哥,燒的是他的房間。五爺爺的房間在小院最裏頭,孤孤單單窩在角上,常年不見光,倒也萬幸沒着一點兒火星子。每逢五爺爺生辰死忌,三叔還都去掃一掃,坐一坐。方才我沒領你過去,其實那一間是最幹淨整齊的,直接能住人。”

事後淩鳶嘗怪自己心大嘴碎,多餘添那最後的一句,叫沈嵁有心聽了去,才會想出要搬到七賢居那麽個犄角旮旯陰冷潮濕的小院住着。

而幾位長輩們擔心的是:“沈家被火燒了,七賢居也走過水,越之這是心裏頭有疙瘩,放不下呀!”

沈嵁是否心結使然淩鳶不确定,她只記得沈嵁看着那一片夾竹桃時的神情,瘦削的側顏棱角分明,目光幽幽遠去,默默地,懷念着什麽。或是人,也或者,一場能夠引他笑一下的回憶。

最終,沈嵁還是搬進了七賢居。晴陽想過要陪他同住,被拒絕了。沈嵁沒說為什麽,大家也不去追問,只由着他随心。

而淩鳶仍然每日點卯般來打擾沈嵁獨居的清淨。他悶在屋裏掃地澆花,她陪他說話;他出門散步,她陪他說話;他倦了合眼小憩,她到院子裏轉一圈等他醒來陪他說話。總之有淩鳶在,沈嵁耳畔總有一個小人兒自問自答自說自話,總是在笑。

淩鳶不厭,沈嵁倒也從來不嫌,彼此相安無事。

又有一天,總算雨止雲收,太陽當空照,沈嵁早起無事,出了小院在園子裏漫無目的地走。被淩鳶截住,問他今日要做何事消遣,他垂睑沉吟,末了忽然提出:“我想去街上。”

淩鳶兩眼放光:“好啊好啊!你要買什麽嗎?我領你去,鎮上我熟。”

沈嵁沒說要買什麽東西,也不提想去哪兒,就是低着頭往前走,徑直出了淩府。

淩鳶不忘跟看門的小厮交代一聲,讓他記得稍後同府中長輩講明二人去處,便歡歡喜喜跟着沈嵁下了山。

風鈴鎮地方不算大,也不比州府縣郡的中樞繁華,但勝在熱鬧。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客棧茶樓小吃店,棋社畫廊博古齋,還有那女子最喜的胭脂香粉首飾鋪,男人們聚會的湯屋腳池說書場,吃喝玩樂樣樣齊全,市井生活俗也樂哉!

沈嵁走在這活生生的人間煙火裏,看着聽着,臉上的冷漠都變得柔和,不似原來那樣堅不可摧了。

一條緩緩的小河在石板路的一側靜靜流淌,隔水而建,不知哪家民居,勤勞的婦人正蹲在屋旁石階下的親水平臺上,熟練地換洗織物。板橋微拱,連接了兩岸的生意與生活,眼前的一切宛若置身于江南的水鄉,熟悉而親切。

沈嵁放慢了腳步,細細地看來,脈脈地流連。

悲喜愛恨愁,今昨倏有別,人在異鄉無歸處,故鄉雖在,又哪裏可容身?終究做了孤魂野鬼,在俗世上漫無目的地游蕩,丢失了來往。

不知不覺地走着,心不在焉地想着,若有似無地聽見。

“嗳嗳,當心啦!都讓開讓開,別站在路當間兒!”

沈嵁完全是無意識地回過身去,卻見一輛堆滿了甘草捆包的板車在臺格路上歪歪扭扭地跑着,車輪碾過路面的縫隙發出隆隆響聲,颠簸不穩橫沖直撞。最駭人的,草包堆得高過人頭,後頭推車的人壓根兒看不見前路,路人所見也仿佛只有車子鬼使神差自己在跑,場面詭異而驚悚。

那車跑得太莽撞了,沈嵁原待躲避,才發現淩鳶并未如平常那樣黏在自己身側。舉目而眺,少當主正在三丈開外的小攤前興致勃勃地挑選紙風車。而板車直如一頭掙脫了束縛的兇獸,不分青紅皂白朝着淩鳶撞了過來。

如果淩鳶此刻擡頭,便會看見沈嵁臉上的表情:褪下了麻木淡漠,實實在在的驚恐無端。他嘴微微張開了,想呼喊,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來。

這個人太久沒有情緒上的起伏了,不再會表達,忘記了如何去嘶吼。

分明還來得及,車子尚在安全的距離外,只要一聲警告淩鳶就能躲開,可沈嵁就是叫不出來,眼睜睜看着。

于是他下意識行動。不想再使用的武藝,不願再觸碰的過去,其實早已融入了骨血化作本能,随着心念閃動,輕易便得到激發。

被推出去的瞬間,淩鳶其實已經察覺到了危險。賣風車的小販貨物都顧不上,叫嚷着往牆角躲避。她只是好奇想看一眼究竟是什麽在制造騷亂,也真的扭頭去看。她自然看見了板車和車上足以滅頂的捆包,想施展母親教授的輕功躍起來回避,但腰上突如其來一股巨大又柔和的力量将她包裹着,穩穩推送到安全的地方。淩鳶人還在滑行,回望的視線裏只裝下了沈嵁的臉。那雙冷肅的眼中極快閃過一絲猶豫,又疲憊,頃刻間卻釋然了。

于是他沒有動,只将淩鳶送到安全的領域裏,自己則代替淩鳶站在板車的行徑路線上,等候一次撞擊。

淩鳶有一瞬的茫然,繼而憤怒非常。她在現有環境下臨機應變,視線快速地移動并且判斷,鎖定了近側卦攤兒支雨棚的毛竹竿。她飛腳撩翻了棚子将竹竿接在懷裏,用盡全力橫突刺。街道不寬,竹竿夠長,河邊豎得有系纜繩的石墩,毛竹竿直直斜穿過街道卡在石墩底部,車輪碾了上來,帶起一股巨大的沖擊力。

淩鳶人雖小,魄性卻大,摒足一口氣,将全身重量壓在毛竹竿上,以反方向的力死死抵住板車。毛竹□□着彎曲,自中心爆裂,裂隙向上爬,一點一點靠近淩鳶。但它終究沒有折斷,板車竟真的在這個九歲女孩兒的阻撓下被生生阻停了。

然而危險遠沒有解除。捆緊的幹草包由于慣性,搖搖欲墜了幾番後,還是從車上倒塌了下來。幹草的重量輕得可以被風恣意挑弄,可一旦聚衆,依舊可以将身前的障礙擊倒砸碎。

沈嵁還站在原來的位置上,垂着手,一動不動。

淩鳶丢下毛竹竿掠身過來,及時捉住沈嵁肩頭用力一按,借力騰起,雙腿連環飛踢,把将要落到沈嵁頭頂的幹草包狠狠掃進了河道。她自己則脫手在半空中漂亮地旋個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動作,穩穩降落在沈嵁身後。

一大一小兩個人,共同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背靠着背,都不說話。

目睹了一切的路人們終于回過神來,将板車夫團團圍住。有人罵他魯莽造禍,有人探他是否受傷,也有人揪着要賠償,而車夫則望着河水裏浮沉的幾包幹草,欲哭無淚。

當然人們沒有忘記化解了危機的淩鳶和沈嵁,有心人将淩鳶認出,殷勤贊許她飒爽不凡的身手。淩鳶并不理那些奉承或關切,轉身繞到沈嵁跟前,咄咄逼視。

“你什麽意思?”

沈嵁遭她喝問,仍只站着,面無表情,也不回答。周圍的人都錯愕,不自覺散開去。

淩鳶無謂旁人交頭接耳,雙手按在沈嵁腰上用力推了一下,開始咆哮:“能躲開的,幹嘛不躲?”

沈嵁始終沉默。

淩鳶揚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他愣住。

“要死死遠點兒,別拿我做由頭!今番你若有閃失,叫我以後如何面對舅舅,如何活着?你這人怎麽這樣惡毒?”

沈嵁心頭一緊,眼裏空了。

淩鳶看不到他的心,只看到了他的空,一如既往的虛無與涼薄。她雙手緊緊攥住,不住發抖。既生氣,更害怕!

但沈嵁同樣看不到她的心,只當她是生氣,不知她害怕。

他們對峙着,目光與目光碰撞,心思卻錯估,彼此傳達不到。

“好好好!”淩鳶叉着腰,繳械投降,“嫌我礙眼是吧?嫌我煩!你直說啊!小爺就當好心充作驢肝肺,白給!你清淨自在去,爺回避,不見了!”

言罷,扭頭氣哼哼就走。因還不順,想盡快擺脫,也不在這條路上徘徊,徑自過橋去了河對岸,鑽進小巷沒了影兒。

看熱鬧都識相,不敢追究淩家大小姐的喜怒哀樂,便也無法去尋沈嵁攀談。他孤零零站在街上承受各方指摘,久久地,似定住了,不會離開。

而胡亂走了一段的淩鳶實在是個口硬心軟的人。小孩子臉皮也厚,心裏念頭轉過幾回,氣竟消了大半。倒也不是不懷着責怪非議了,一則放心不下沈嵁獨自在這陌生的鎮上,怕他真的再去尋短見;二者自己這邊一人回去,長輩問起來,她實話實說家上下必然又起波瀾,不說又圓不過去,委實愁人。

罷了罷了!堂堂淩家少當主,胸襟廣氣度大,勿需與那蠢家夥一般見識。好歹自己是主他為客,要謙讓。

——如是想着,淩鳶一跺腳,返身往回跑,風一樣輕快。

她沒料到,自己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唯一生怕沈嵁走遠了找不見,豈料他壓根兒沒走,原封不動地站着,連姿勢都沒換。

淩鳶納罕極了,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戳了戳他胳膊。

“喂,傻啦?”

沈嵁受驚一般如夢初醒,偏頭看見淩鳶,眼中流露出迷惘。

淩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嗳公子?還記得自己是誰不?還認識我不?”

沈嵁呆然地眨了下眼,點點頭:“豆蔻!”

淩鳶便知他又出神了,翻了翻眼幽幽嘆一聲,一拽他胳膊拖起就走。

“你……”

“噓!別說話!”淩鳶不許他提問,“帶你去個好地方。”

沈嵁便不問,乖乖讓她牽着走。

約摸行了半裏,淩鳶停在一家小鋪前指指招牌,告訴沈嵁:“就這兒!”

沈嵁擡頭看去,發現是間糖水鋪子。

應是常來,淩鳶徑自走進去撿了張小桌按沈嵁坐下,一招手喊夥計:“嗳,來兩碗紅豆沙!”

店面小,沒有竈間,一方櫃臺隔開客堂與廚臺。喊的是夥計,實際店裏就一個人,老板、掌櫃、廚子、夥計都是他。櫃臺後的老人擡頭看見是淩鳶,熟稔地笑着招呼她:“加圓子不?”

淩鳶一瞪眼:“必須啊!花生餡兒的。嗳,他那碗別加!”轉回頭跟沈嵁解釋,“太油太甜了,怕你膩。”

沈嵁實在不明白這妮子葫蘆裏賣什麽藥,只管聽着便是。

食材都是現成的,盛到碗裏就能食用。圓子倒是得現煮,也很快,不一會兒兩碗紅豆沙就端了上來。

淩鳶摸摸碗邊試了試溫度,不懷好意地挑一眼老板:“今天倒是熱得正好,不像隔夜的。”

老板摸着心口大呼小叫:“哎喲天地良心,老頭子賣了一輩子甜湯,幾時出過隔夜的?就那回早上剩的你下午吃,涼了,那能算啊?我還白饒你一勺糖桂花吶!”

淩鳶皺皺鼻子:“嘿喲,糖桂花值幾錢哦?瞧給你摳的,信不信爺給你漲租?”

老板一撇嘴:“又來這招!行行行,我服你!我不說話,做事去!”

嘴仗贏了一回合,淩鳶高高興興吃點心。一勺滿滿的紅豆沙搭配着大白圓子,全塞進嘴裏,立即燙了口,邊嚼邊哧溜。

沈嵁看她臉都漲紅了,好心遞過手去:“吐出來吧!”

淩鳶把他手一按,仰着脖子口齒不清地表示:“吃進嘴裏的休想小爺吐出來!”

硬是嚼了幾口咽下,張嘴吸涼氣,顯然燙得夠嗆。

見沈嵁一口未動,她還催促:“嘗嘗啊,可好吃了!就老塗的手藝,全風鈴鎮頭一份兒!”

沈嵁低頭看看自己那碗甜羹,想了下,淺淺舀起一勺吃進一小口。

“怎麽樣?”

不知是不忍心辜負淩鳶期盼的眼神,或者食物當真可口,沈嵁雖未明說,但點了點頭又舀起一勺吃了。

淩鳶一臉惺惺相惜:“太好了!果然還是南方人,吃得慣甜的。就我三叔,還有他們家小年,非說這東西甜得齁死人。老葉更氣人,咒我蛀牙。可舅舅一家吃着就沒事啊!我爹我娘還有我幾個爺爺都喜歡。如今你也說好吃,嘿嘿,足以證明三叔的舌頭才有問題!”

沈嵁聽着她說,看她笑,似完全忘了之前的沖突與不快。他不好意思提方才的事,便只問她:“你喜歡吃甜的?”

淩鳶用力點頭:“最喜歡!”她又舀起一粒圓子放進嘴裏,臉上洋溢着滿足,“日子那麽長又那麽難,嘴裏甜一甜,才能暫時忘了心裏的苦啊!”

沈嵁怔住。

淩鳶關切地問:“我說錯什麽了?”

沈嵁深深看她一眼,低頭攪拌自己碗裏的紅豆沙。

“以前,也有人這樣跟我說過。”

“嗳?真噠?誰啊?我要跟她結為知己。”

“她與你比知己還親。是淩夫人!”

淩鳶張大了眼:“我娘?!”

“唔!”

“她領你來吃過甜湯?”

沈嵁搖搖頭:“她只請我吃糖。粽子糖!”

淩鳶眼張得更大了:“天吶!桂花松仁粽子糖?那是我娘的寶貝!見天兒跟我搶,親閨女都不肯讓,居然請你吃?哎喲天上要下紅雨了!”

聽着淩鳶誇張的表述,沈嵁始終低着頭,一口一口吃那碗紅豆沙。恰到好處的糖分融入細膩的豆沙裏,口感綿綿的,暖胃,甜心。

而淩鳶邊說邊吃,刮淨了碗底,一抹嘴,手擱到桌上臉撐在手上,笑眯眯問:“吃好了,一起回家?”

沈嵁手上頓了頓,輕輕“唔”了聲,随後吃下了大大的一口紅豆沙。

作者有話要說:

寫寫就爆字數了。

可是好懶不想分兩節啊~~~

可是這樣存稿日更好累啊~~~~~~

休息一陣兒啦~~~~~~~

【其實是感冒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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