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bug)

兩天後,淩家當主的長女淩鳶,總管冉雲的公子冉清晏,當主夫人義弟沈晴陽家的一雙孿生兒女沈曠和沈涵,領着各自更小的弟妹一起坐在他們大伯傅燕生的伶仃閣游樂室裏,出不去也玩兒膩了,終于百無聊賴地開始八卦大人們的種種“壯舉”。

倒也不怪孩童們如此有閑情逸致,實在伶仃閣的主人傅燕生太不會帶孩子。頭一天在幼子茂茂的軟磨硬泡加撒嬌賣乖的溫情攻勢下,勉為其難當了回孩子王,使出渾身解數表演完整套雜耍技藝,本想博得孩子們激烈喝彩。不想淩鳶那幾個大些的丫頭小子早看多了這番表演,甚至坐在場下不是拆穿戲法的機關,要麽就分解講演各種招式的練習訣竅,搞得傅燕生全沒了繼續下去的欲望,很是悻悻。

夜裏頭團結一致的娃娃們集體宿在閣內,一人一套被褥并列排開好似武館的舍寮,大的哄着小的,小的鬧着大的,叽叽喳喳直到深夜才徹底消停。

第二天一早,精力旺盛的小茂茂第一個醒,赤着腳走過檐廊摸進父母卧房,跳到榻上又蹦又叫活活将傅燕生夫妻倆從睡夢中吓出來。妻子拾歡知道,傅燕生向來是起床氣很重的人,睡不醒的情況下他的脾氣可以從畜生無害直接跌到禽獸不如。若是直截了當發洩出來還則罷了,就怕迫不得已憋着,憋一頓飯兩頓飯,憋過一天去,那這人可就糟糕不好了。

不是說他人不好了,而是他周圍的人要不好。

“大伯伯成親第二天,宿醉,頭疼,起不來睡不好。那臉黑得,把前一天鬧婚宴的我爹他們都從床上拖起來,聽他唱了一天的南戲。聽得三叔直接吐了,歡老大回去就發燒。”

淩鳶當年已懂人事,許多經歷都有印象,說得繪聲繪色,幾個小的聽完臉色都不太好。就連三歲的茂茂也面露懼意,開始擔心起自己的腳。

西西把他抱在身側,學出一副姐姐的樣子,笑嘻嘻問他:“你擔心腳幹什麽呀?”

茂茂奶聲奶氣地回答:“爹爹撓腳底板,癢到骨頭裏。”

西西渾身一抖,小年和東東直覺頭皮上狠癢了一把,面色愈加難看。

“不過,”淩鳶繼續補充,“後來聽娘說,他們也都是前一天喝多了,沒歇好,報應!”

小年垂睑乜斜:“姐姐說話真是大喘氣!”

東東拍着胸口一臉劫後餘生:“還好!我真怕燕伯伯唱戲是什麽魔音入耳。”

“不會的!”西西仿佛很了解,“在浙南的時候,我聽過燕伯伯哼曲兒,可好聽了。他唱戲定管不會差。”

淩鳶摸着下巴顯得苦惱:“啧,可惜燕伯伯今兒心情不好,不肯陪我們了!”

幾個小的齊齊看向淩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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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都看着我做什麽?”

小年先說:“是姐姐提議我們來鬧燕伯伯的。”

東東補充:“燕伯伯兩晚上沒睡好了,歡老大說他的臉就叫生無可戀。”

西西附和:“對的對的!燕伯伯臉色真是難看。”

茂茂癟嘴:“爹抱娘鑽後山,羞羞!”

淩鳶撲過去捂住茂茂的嘴,嘴角抽搐:“呃呵,茂茂,燕伯伯和伯母去山裏走走透透氣,跟羞羞沒關系。詞語不好亂用的,曉不曉得?”

茂茂眨眨眼,似懂了,于是淩鳶放開手。結果茂茂張口又說:“男娃娃女娃娃抱抱,羞羞!”

淩鳶頭皮都炸了,心急慌忙再捂住茂茂的嘴,扭頭把另幾個小的掃了一圈。看見小年低頭狀似認真地觀察自己的指甲,東東老老實實看外頭實在沒啥可看的園景,西西則在趁機跟淩鳶的二妹妹淩鹦普及:“你以後要當心哦!不可以随便讓男孩子拉拉手親親臉的,會浸豬籠喲!”

淩鳶差點兒沒昏過去,一個爆栗敲過去打蒙了西西,直将五歲的淩鹦搶在懷裏又抱又哄:“苗苗乖哦!不聽西西瞎說。忘掉忘掉,什麽都沒聽到。”

淩鹦與姐姐不同,生得甚為乖巧,不聲不響的,姐姐說什麽便只管點頭,顯得比東東還老實。

淩鳶放了一半心,另手把茂茂也拽過來,教育他:“你也不許再說了!不然姐姐撓胳肢窩,癢到你五髒六腑。”說着,手就繞到他腋下呵癢。小童咯咯笑着滾在墊子上,嘴裏求饒:“不要不要,姐姐不撓胳肢窩!茂茂聽話的,姐姐救命!”

就這樣,鬧了一場,終于又回到最初大眼瞪小眼的無聊狀态。

西西猴兒性最坐不住,賴皮樣跟淩鳶磨:“姐姐,我們什麽時候好去探望大伯伯呀?要麽我們去街上溜達會兒吧!不走遠,就去買個蜜餞點心啥的。關在家裏太沒勁了!”

淩鳶白她一眼:“就知道吃。那可是你親大伯,良心吶?天打雷劈哦!”

西西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不自覺往東東身後躲了躲。

東東也在愁,小大人似的皺起了眉頭:“早上我問過歡老大,說其實大伯伯身上的餘毒正在慢慢排出,最難辦的是調理。大伯伯中毒日久,五髒六腑都遭毒性腐蝕,帶起許多并發症,縱然毒解了,要恢複到往昔且得一兩年,或者更久些。葉太公也一天一夜沒回醫館呢!歡老大說他拼了老命了。”

“唔!”淩鳶颔首,不予置評。

兩天來間接的,從落歡或者燕伯伯口中,她已基本了解了三叔和舅舅江南行的始末。

原本沈家這一代的本家嫡傳家主,也就是沈晴陽的父親書信來催,語焉不詳地提到了家中生變,讓晴陽無論如何要回去救全家于危難。晴陽身世坎坷,自小被人從華亭沈家抱走,在浙南山村長大,十五歲後才得與父母兄長相認。此中曲折按下不表,不過因此上,他對沈家乃至沈家裏的人感情其實都非常淡。哪怕對方是他的生身父母!

唯一例外的,他與異母兄長沈嵁倒是親情深厚。不過主母闵氏思念親兒,曾多番吵鬧,更以沈嵁病重為由诓晴陽回家一聚。又有數年前,沈氏一脈族親不合大鬧祠堂的惡劣回憶,晴陽這幾年甚少願意理睬家中一封又一封的來信問候,僅與沈嵁保持着私下的信息交流。不過這條通信渠道是淩煦曈提供的方便,晴陽不會提,沈嵁自然也不肯透露給父母知曉。

收到父親家書之前,連月來沈嵁與晴陽的短箋上都只報平安,并無只字片語提到家中瑣事,晴陽自然以為又是母親作怪,擾得全家上下難以安生。因在年裏,想着索性拖到春暖花開再行問候,遂将書信擱下。

不料才過兩日,妻子杜槐真匆忙來告,身在閩南的父親杜喚晨輾轉找到淩家的網絡,遞出消息,言說沈嵁危難,務必速速趕回江南。而杜喚晨其時,也已交代了瑣事,動身去往華亭。

岳父示警,不會有假。至于他人在異鄉,如何得知華亭的變故,此皆後話。當下沈晴陽便去尋姐夫淩煦曈商議,借幾名衛隊精壯的随從與自己一道上路,以防到家後再生枝節。是時,冉雲也在,正值年內,家中無事,他便提出陪晴陽走一遭。一來多個人多照應,二則冉家總管出面,江湖上走路過橋總歸方便些。

于是就同去。

讓晴陽萬萬沒想到的是,徹夜奔馬趕到沈家,迎接他的竟是一場潑天的大火。

“祖母應該是瘋了!”東東小小年紀,過早體會到了黯然失落,“半年前爹帶我們回來風鈴鎮,大伯伯回去華亭,祖母就已經瘋了。她給大伯伯下毒,又怕真的害死他。大伯伯一天天虛弱,她也跟着難過。可她停不下來!燕伯伯說祖母心裏住了魔鬼,所以她一時是娘一時是夜叉,終于認不清自己了。”

瘋了的婦人将剩餘的□□全數傾倒在後院井中,毒倒了府內一半的人,剩餘的又被她手持長刀砍殺出去。恐慌和悲憤在人心中蔓延,他們四散奔逃,又不知離開這一個栖身之所,終将去往何方?

而孤獨的婦人則拎着刀提着燈油在府中游走潑灑,哭也是她笑也是她,直到将偌大的宅邸都浸在刺鼻的火焰觸媒裏。随後她去了沈嵁的房間,将已昏迷許多天的長子奮力抱出來,拖至中廳,母子相擁着坐在廳前,引一場大火,燒盡這一門的嗔癡怨。

“多虧三叔在,‘翻江倒海’攪動水龍滅火,才能為舅舅贏得時間去救人。”淩鳶老氣橫秋地慨嘆了聲,給小年遞去贊許的眼神。

小年知道這贊許是送給父親的,然而他心裏依然感覺到沉重。

“救人是應該的!”小年也和東東一樣垂下頭去,“我昨天偷偷去問過娘,她說真正幫上忙的是杜爺爺。”

西西一下子興奮起來:“外公?他也在嗎?”

“嗯!”小年聲音悶悶的,“杜爺爺比爹他們到得早,一直在用懾魂之力推散火勢,好打通一條路進到裏頭去救人。娘說,若非他憑一己之力扛了許久,爹他們恐怕來不及趕到,沈叔叔已經被火燒死了。”

小年較其餘幾人重情,生來更感性些。本是不相幹的一個人,他說到傷心處,居然也唏噓得落下淚來。

如此,東東也難過了,紅着眼吸了吸鼻子:“歡老大說,祖母傷人害命,律法該當極刑。可祖父求官老爺繞過一個瘋子,他願散盡家財賠償受害者。冉姑父用淩家的人脈給祖母疏通來一個終身圈禁。即使這樣爹依然不能原諒祖父。他怪祖父當天喝醉了宿在別處,怪他一直以來都沒有幫過大伯伯。可其實,爹最不能原諒的是他自己。爹哭了!”

小小的男子漢哽咽了,眼淚默默地掉落。

西西最直接,想起與親大伯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禁悲從中來,嘴一咧哇哇直哭。

小孩子的情緒最容易傳染,簡直一呼百應,沒等淩鳶反應過來勸一聲,屋裏已經哭聲一片。茂茂和淩鹦哭得最響,競賽似的,一聲比一聲高,幾乎要把嗓子喊破。

淩鳶立即傻眼了,初初就跟沒頭蒼蠅一般抱抱這個哄哄那個,最後實在哄不聽,她便惱了,一咬牙一跺腳,叉腰大吼:“都特麽閉嘴!!誰再哭我丢他去無為館打金針!!”

這一招果然管用,哭聲倏地停了。茂茂更怕自己收不住,還用兩只小手堵住嘴,直将一記咳嗽也憋在喉嚨裏,咕哝兩聲,最後竟打了個噴嚏,崩出兩管清水鼻涕。

淩鳶心裏那叫嫌棄!還不得不扯了帕子給茂茂擦去眼淚鼻涕,摸摸他頭,好聲道:“我們茂茂真乖,說不哭就不哭了。不打金針,一會兒姐姐讓廚房給你熬稀糖,咱們沾糖葫蘆吃。”

一聽有吃的,茂茂馬上高興了,為啥哭的都忘了,小臉還挂着淚痕,卻又燦爛笑着。

西西這饞嘴的,跟着叫:“糖葫蘆我也要我也要!”

淩鳶皺起鼻子:“有吃的還能少得了你?”說着一扯小年,“都是你起的頭!不管,今兒每個人的份兒都叫你做。你看我們吃!”

小年揩一揩臉頰上的淚,無謂道:“我又不愛吃甜的。”

淩鳶戳他鼻尖:“說你沒福氣吧!居然不愛吃糖,傻缺!”

西西附和:“對,傻缺!”

連東東也不幫着小年:“這件事上小年哥哥你真的有點兒傻咧!”

小年不理他們,起身往外去,邊走邊不痛不癢地丢下一句:“糖吃多了牙疼。”

淩鳶立覺後槽牙一緊,想起來,自己正換牙呢!

轉眼過了半個月,淩鳶遍觀家中長輩的顏色,推斷那位遠來之客沈嵁的病況正趨良好。這天午後更有喜訊,昏迷許久的病人居然渾渾噩噩醒了有半個時辰。與舅舅沈晴陽扯了幾句閑話,進了些湯羹服過藥,便還渴睡,又卧了下去。

不過好壞是活過來的,且越活越精神。

日子一天天過去,沈嵁清醒的時間也愈加長,有時還有氣力撐坐起來看看書,或者陪三爺爺尚有安下兩盤棋。

及至滿了整一月,那人身上的毒終于清幹淨了,也能起來走出屋子,到這凡塵俗世裏站一站,看一看。淩鳶卻沒想到,自己鐘愛的杏花樹下,這一年會成為久病初愈的新人最先來到的地方。

一個月來始終小心回避不敢打擾,淩鳶印象中沈嵁的樣子只停留在府門前的那一眼,灰白幹朽,死氣沉沉。

所以甫一瞧見這個白衫黑發長身玉立的闖入者,淩鳶竟一時不得辨認。直到她無所顧忌地出聲喚他:“嗳!”

他微微偏頭看過來,淩鳶看清了那張七分相似于舅舅的容貌,恍然他是沈嵁。西西口中稱贊說,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沈嵁。

淩鳶心裏頭承認,沈嵁真的很好看!

于是作攀談,逗人笑,可沈嵁總是一副麻木冷淡的表情,仿佛世間事與他無關,人也無關,魂不在,心不在。

走開前,他對淩鳶說:“就叫我‘嗳’吧!如今,我也只是一個‘嗳’了。”

或者是賭氣,也許感到了心疼,那天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淩鳶便叫沈嵁“嗳公子”。

只有她會稱呼的嗳公子,她的嗳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偶爾爆發的時候,也能一日存三更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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